姜尚易说的不错。
天还没明亮,外面倾斜的风已经隐约传来细密的马车辙声和马铃。
姜寒闭目静思,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幕幕过目放映,可无论她怎么凝神静气想要抽离分析,昨晚上她到底将那储君拿捏到了何等境地,却总不可避免想起裴觞宴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和禁锢着自己的手。以及……她抬头时,自然没有错过他面目上的冷凝。
那样的眼神,她看过很多次,实则早就已经无所谓了。
可裴觞宴不一样,他是姜寒遇见的最聪明的人。
姜寒烦躁地翻了一个身,裴觞宴那么聪明,如果猜到她预备想的是往姜尚易身上扑去的可就不好掌控了。
这个人,知道的未免有点太多了。
要是能怎么将他除了去就好了。
姜寒正想着。随着“呼阿”一声,什么冷风直接灌了进来,扑在面目上。
她惊愣,睁开眼去看,却是已经收拾好的阿婉。
她站在窗户外边,头上还有钻过来带上的花瓣,湿湿的站在那几缕头发丝上,小脸红扑扑的:“殿下,有嬷嬷来说叫您也去前殿赏花喝茶。”
她说完,见姜寒面色淡淡,伸手支床懒懒坐了起来,发丝倾泻,素素的就像昨晚上的月光。如此这般,阿婉面目不可避免又红了起来。
“叫我也去?”姜寒笑说完,“那便来替我挽头发罢。”
“是。”阿婉应着,从前门绕去。
窗口的光影让出来,又均匀地散在她身上,她瓷白的下颌上落上窗外的花影。
今日的春日宴邀请了所有京都名门子女,借着赏花喝茶的名义行相亲之事,也好叫十二姐姐看清楚皇后要她嫁给的少年郎君。
姜寒眼眸一闪,似是想起什么,一摸头上的簪子才‘哇’的一下心凉了半截。
正好这时候阿婉敲门进来。
“阿婉,你瞧见我昨日那根簪了么?”
说完,她顾不上光着脚只披着一件单薄衣裳,去梳妆台上翻找。
台上摞叠的书页被她翻动的‘赫赫’作响,像翻白的雪花簌簌展开,有几本摇摇欲坠,‘啪’一声不轻不重落在了地上。
什么都没有。姜寒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不同于昨日的娇嗔,面色如血,眼眶渐渐红了。
阿婉吓了一大跳。
“奴婢见昨晚上落在宫道上了,可后来……”
可后来她被一些事情迷到,一时间也飘忽了注意力,竟也没注意后面发生了什么。
姜寒没有找到,她扶着膝盖慢慢蹲下在那张木桌子上,蜷缩着环抱住自己。
“那是我阿娘唯一留给我的。”
阿婉惊得说不出话来。
“婉妃娘娘,那……奴婢一会去昨天的地方再好好找找。”她语无伦次。
“不用。”姜寒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淡薄如春桃之色的嘴唇轻启,眼眸慢慢垂下了,“我大概知道去了哪里。”
阿婉还在努力回想,却听见姜寒幽幽问道:“阿婉,昨日那场戏,好看么?”
阿婉低下头,见缩成一团的姜寒还光着脚,披散的头发落了一地,此刻把头搁在臂弯上,微微抬起头轻飘飘问着自己。
满地的纸张上数不清的字把她包裹在窗边透过的光里,淡淡盈盈的光落在她晶莹的泪珠上。她带着泪珠含着笑,像是在开一个普通的玩笑。
阿婉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一会,她趋利避害说道:“太子殿下与殿下关系真好。”
“是么?”姜寒笑了起来。
她僵硬地把头正了过去,抬眼间看见了梳洗台下结了网的细丝,缠绕在梨黄木桌腿上,上面占着一只可怜的小飞虫,它的翅膀被紧紧吸住,怎么挣扎只会加速它的死亡。
而那只大蜘蛛已经快要爬到它的面前。
飞虫死死挣扎,似乎已经预想到将死的命运。
显赫的日光跃于眼面上,似乎有点太过于炫目了,她张开手遮在面前,在指尖缝隙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经放弃挣扎的虫蚁。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过于暧昧么?”
阿婉紧绷的心猛地下沉,她心气一松牙寒齿冷地跪在了地上,身颤抖而话不全:“奴婢不敢。”
“阿婉。”姜寒一愣,她似乎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样大,可仔细一想,阿婉才来自己这里,自然会害怕自己的公主的身份,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旧棉花套子。
“没关系阿婉,我同你开玩笑的。”姜寒低声哄着她,她抬头眯着眼看了眼外面的天光,“得赶紧洗洗去,要不就要惹得娘娘不开心了。”
她宛若一只蝴蝶轻盈盈站了起来,落在窗边。
带动的轻薄的纸张飘忽起来又缓缓落下。
外面春盛而草木生长,好像春天真的来了。
-
春日宴,言笑宴宴。
从小径走向宝华殿,隔得很远的,笑声就隔着高高的墙探春出来。
随即走近了,各式各样的颜色图案,花红柳绿的珠玉珍宝颤动着、摇曳着,像是极美的一抹墨色在水池中化开,活了过来。
那些小女儿家明媚的笑话打破了皇宫里素来的静肃。
“十三公主!”宫门口接客的嬷嬷眯着眼快要笑成一只团鼠了,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姜寒,笑着喊她。
门口的喧闹安静了一瞬,姜寒抬起眼,迎着大家隐隐密密的吸气声和惊讶的、打量的眼神,淡然一笑,轻轻柔柔:“马嬷嬷。”
姜寒身穿一件浅青色莲纹短襦衫,水洗碧的长襦裙,手臂上轻柔地搭着一条花间纹和如意纹白的披帛。她的面庞点缀着精致的花钿,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轻响。尚未到盘发的年纪。香气缭绕,暗香浮动。
来人柔弱春风、面若桃李,芊芊浓浓,像是仙子下凡,多说一句话就要惊扰了此情此景。门口拽着衣裳玩闹的,或是拉着手挽着袖子说着悄悄话的就那样惊愣地,看着她进了宫门。
等入了宫门,外面爆发出迅猛的嬉笑和热闹。
“那是谁?”有人迫不及待问道,她眼睛瞪大大的,举止夸张,“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十三公主?我从来没听说过宫里还有这么一位公主啊。”另一位贵女凑上来好奇说道。
阿婉支着耳朵听见了一点只言片语,得意地挂起嘴角,仰着胸膛抬着头走进了院中。
可姜寒对这些事早就已经谙熟了。她对那些俗话流言只是淡若清风。遵循着那条熟悉的路要往主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殿外白玉长栏两边左右两边,隔上两层薄薄的屏面分开做男席女席,不少人都已落坐。
隐约只能看见那逶迤华丽精美的长裙,听见欢笑与劝酒声。
“阿云?”一声轻唤,姜寒循声望去,却见十公主姜华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紧皱的眉头一见姜寒便张扬着舒展开,她把手里把玩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事随便抛丢给身后的小侍女,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冲下来。
“十姐姐”三个字还没有说完,姜华已经冲到姜寒面前半弯下腰伸出手摸了摸姜寒的脑袋。
姜寒有些羞涩的闪躲。
这些个哥哥姐姐的,怎么都喜欢摸自己的脑袋啊。
“不许闪!”姜华笑说着用一只手‘霸道’地固定住了姜寒的脸蛋,使劲揉了揉。看着姜寒红扑扑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眼睛,勾起了唇角,“你是咱们最小的一个妹妹,还不许姐姐多疼疼你?”
见姜寒乖乖站定,姜华补充一般说道:“但是说不准很快你就不是这宫里最小的一个了。”
姜华:“说起来后宫之中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有新孩子了,有了大多不足月就要夭折的。”
“嗯?”姜寒心里揣着事,下意识应答了一声。
姜华瞧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时间欢喜,自家母妃交代过什么时候都不能往外说这话早就已经抛掷九天云霄。卷起两个酒窝,故作玄虚:“你知道东蘅殿的倩娘娘么?”
姜寒还在愣神,姜华轻悄悄一句:“太医说,或许是个皇子。”猛地将姜寒拉回了现实。
她抬起眼,姜华眉飞色舞还沉浸在在与姜寒分享的隐秘当中。
“父皇高兴,流水一样的东西送进了东蘅殿里,就连当时—”
姜华故意压低声音,姜寒没有来心底一颤,不等她说就已经鬼使神差知道了她要说什么:
“—就连当时的太子殿下,一时间也比了下去。”
“不。”姜寒下意识皱起眉头反驳了一句。
姜华剩下的话被姜寒一个‘不’字噎在了喉咙里,她尴尬挠头,很快住了嘴里的话,换了个话题:“额……你不在外面坐着,干什么去?”
刚说完,往姜寒去的方向打量了一眼,“皇后娘娘现在在宫里会见沈夫人,估计没什么精力应付你的请安。”
她说完,歪着头想了想:“宝华公主和那位小沈大人也在。”
说完,她忘了方才的尴尬,一味打趣:“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机会把这对子金童玉女凑在一起,你要是这时候进去打搅了,她要扒了你的皮。”
小沈大人。姜寒听着这个称呼,侧过头看向高高的台阶上不见里内情景的大殿,大殿下三层九阶台阶,每一个台阶上东西两头都有两个抱手在腹前低着头静默不语的小宫娥,带起的风吹过她们的裙摆掀起一点,又缓缓放下。
她们似乎跟白玉雕刻、画面勾栏上的石狮子没什么两样,不过是这华丽宫殿上的一点装饰。
“叫所人有所得。”
那是沈从枝曾对她说过的话,那时,两个人同站在城墙上,少年的嗓音温柔却清朗,带着清隽之气,像是徐徐打开的书卷,让她的心请不自己跳动的那样快,甚至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明明是唯一一次独处,却又期盼着姜尚易赶紧回去,免得叫他透过少女的脸红看出什么端倪。
姜寒攥着手下的裙摆,姜华清楚地看到她脸上赤.裸裸表明的不知所措。
傻妹妹。
姜华以为她是为皇后见客左右为难,蓦得有些心疼,于是不顾母妃曾对自己的劝阻,笑答:“我跟你一起进去,这样皇后娘娘就算有什么脾气,看在母妃的份上也就只能咽下去了。”
“十姐姐,谢谢你。”姜寒松开了紧捏着的那一小片衣裳。
她低下头,算是提醒:“……今日这些话,不要再说了十姐姐。”
姜华停下来去看比自己矮三四节台阶的姜寒,后者正低着头认认真真看着脚底下的台阶走路,自然也看不清她面上的情绪。
姜华想不明白姜寒怎么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挥挥手,并放在心上,只顾着往台阶上走。
姜寒不知再怎么说劝她,她适时闭嘴,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姜寒每走一步都觉得心跳比前一步要快,手心里泌出了汗,湿乎乎的。不敢抬头,唯恐叫人看出端倪,于是一直借着提裙摆,适时低着头不再言语。
等到了大殿前,手已颤颤。
“呦,爬个台阶而已,瞧你热的。”姜华不知所以,拿出腰间的扇子给她扇风。
姜寒冲她笑笑。
两个人一起扇着风走进了大殿里。
“甫正,本宫问你,你愿意么?”
正当的这句话响在殿中,姜寒抬起头,发觉到殿中有些额外寒凉,而殿中气氛实在算不上融洽。她急切地抬起眼一点一点透过屏风去寻找少年的身影。
姜华在一边窃窃耳语,挤鼻子弄眼:“呦完蛋,八成是谈崩了娘娘正生气。”
就在这时,姜寒看见了屏风外隔着的清正板立的少年,角度所限她不能瞧见他的正脸,只能透过屏风见他环臂,微微折腰,不卑不抗,一如她每每看见他时的,正如诗书典故里说的青松南见子。
谈崩了?怎么会谈崩了呢?那可是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女子宝华公主啊。
她正想着,忽听他从容有致回复道:“臣配不上宝华公主。”
“……”姜寒沉到谷底的心又开始飞快跳动起来。她抬起眼,隐秘的叫嚣快要把她淹没。
“为什么?”皇后听起来似乎有点生气。
珠帘磕碰了一声,微微上下摇摆。
外面的光影照了进来,从窗子外一直洒在少年身上。
“臣乃病弱之人,归期不定。公主福康千寿,自当永安。”
大殿里平息了两刻。
归期不定四字,旁人或是觉得像借口,可于姜寒无异于一把刀子,刺得她睫毛微微一颤,呼吸都屏住了两秒。
沈家幼子沈从枝,字甫正,他幼时出生娘胎里不调和由此落下病根,这并不是秘密。姜寒曾见过沈家送来的苦药汤水,只气味就已经叫人作呕,可他端起来一饮而尽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
平日里不见端倪,可他一年四季总是披着厚厚的衣裳。
哪怕东宫里升起炭火烧得姜寒小脸红扑扑的的一直出汗,他仍会把那件衣裳披在身上。
“……”
“这个小沈大人也太轴了,宝华公主都不娶,天底下的女儿还有谁比得过她身份尊贵,他要娶大罗金仙不成?!!!”失了声儿的质问在最后脱离了掌控。
姜寒猛地捂着挨着姜寒那边的耳朵,‘唔’了一声。
同时,大殿里久久回荡着姜华尖叫的余音:
“不成,不成,不成……”
三方一时间沉默下来。
姜华抽了抽嘴角:“姜寒我被你害惨了,早知道就不跟你来了。”
“明明是十姐姐你话太多。”姜寒喃喃反驳。
“姜华,你都已经向本宫请过安了又来做什么?”听得出皇后娘娘话里的不善,姜华一个华丽转身,马上出卖了姜寒。
“娘娘息怒,这不是小十三还没有请过安,女儿陪着她过来的。”
姜寒听她这么轻易就出卖了自己,焦急弄眼。
姜华华丽丽视而不见。
“罢了母后,臣不喜欢强迫。”随着朱玉帘子轻轻磕碰的声响,姜寒不自觉抬起头,见到了那位仪华万千的宝华公主,她的十二姐姐。
皇后娘娘和陛下都捧在心尖上的阿娇。
初见,明艳大方,确然是一国公主。
她眉眼间多像李氏,却眉目高耸青傲,仪态不动如山。
腰间万条垂下绿丝绦系着华贵的珠子点缀在她的衣摆上,她不见被拒绝的难堪,也没有明显高贵与姐妹的傲气,平淡:“十姐姐、阿云。”
她第一次见姜寒,却知道她的乳名。
说完,她转过头,不去理会恨铁不成钢的李氏,自然也不在乎屏风后面的男人,只是提醒一般说道:“两位姐妹都是过来问安的,现在问过了,臣便带着她们离开了。”
不等李氏回答,她路过姜寒时轻轻牵了一下她的手,姜寒引眸去看,她便拐过殿门不知道去哪里了。
姜华拉着姜寒的手赶紧出了这火葬场。看着呆呆愣愣的妹妹还往里看,她道:“怎么,你还没呆够啊?让娘娘痛痛快快骂你一顿怎么样?”
姜寒赶紧醒神,撒娇:“好姐姐千万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姜华于是染上得意的笑:“你看看我今日出门前母妃说过什么,娘娘自己打的注意叫小沈大人一定要娶这位华态万千的一国公主。可小沈大人果不其然又有自己的打算。”她差点拍手叫绝,被姜寒拉着才收敛一些。
“可是……”姜寒迟迟想着宫殿里沈从枝说过的每一句话,“尚公主,又是嫡亲的公主,不好么?”
姜华一愣:“他一个将死之人,就算娶一个大罗金仙总是救不了他的命的,还会想要一个长公主还是次公主吗?”
姜寒不知作何反应。
“再说了,你以为嫡公主是那么好娶的,他要是尚了公主相当是打上了太子党的标签,这辈子就得给李家当牛做马前仆后继了。”姜华‘语重心长’,煞有其事。
姜寒知道,姜华自己不会想到这么多,这一番话,绝对是那位淑妃娘娘在背后嚼舌根让她给学会了。
姜寒停住了脚步。
姜华:“……???”
“我问问他。”姜寒鬼使神差答应了一声。
她真切的眼神里除了化不开一般的雾气,还多了几丝清明。
姜华惊讶地张大了嘴。可是她一贯神经粗大条,又想不到这样背后的含义,还以为姜寒就是单纯好奇。她皱了眉头摇摇头:“死丫头,这个陪不了了,你得自己等着问,成么?”
她说完,又解释:“也不是我不仗义,你不知道我见了那些读书人的面腿肚子就打转,怕得不行。要不是如此我断不会这时候还没嫁出去。”
“我知道十姐姐,我……我问问。”姜寒打定了决心,一口咬定。
这时候,姜华仰头,看那位素未谋面的小沈大人貌似探出了一点衣角,嘴里的话还没说完,提起裙角一溜烟就不见了。
姜寒见她举动,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将将从殿里出来的沈从枝。
他仍旧披着那一身从不离身的厚衣裳,几近透明的肤色里从容不迫镶嵌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见了自己,似乎有些惊讶,向她问好:“殿下。”
这一声生疏而守礼,与其他君臣并无差别。彷佛那些日她与东宫送去的点心、打过的招呼,甚至偶尔能开得起的玩笑话不是同他。
姜寒疑心,便是见了因仰慕他日日在御下撒泼、给沈家带去许些困扰的八公主姜珠,他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
他难道没有心么?
姜寒瞬时间有些气恼。
可抬眸间见他平缓的侧脸,她渐渐又平息下来,微笑回应:
“小沈大人。”
沈从枝快下两步站在她站着的那一阶台阶上与她站在一起,却又隔着一个人似的远远站着。
姜寒仰起头一直见他走到自己身边,心跳如雷却不免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千万不能随意表现出什么就把人吓走了,于是状似无意说起那日他说要叫自己练的书法。
练书法是雅事,对一个久在冷宫中没有受过训教的女儿来说却更像是打发时间的消遣。沈从枝书法师从名士,少可见撇捺筋骨,可教她,不过是一些皮毛。
所以其中细节无法说起,只能从‘练习’上浅浅提一嘴而已。
沈从枝侧头微垂首,仔细听着她用柔软的调子报怨那笔实在是太过于刚硬,那字又是如何娟秀,她怎么写都写不来,害得她磨破了手。
她说完,向自己伸开了手,确然五指上隐约能看出来勒出来的红印子。
沈从枝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他抱手,充满歉意:“实在是臣也心急了。不如臣再写一本简单的,让殿下随笔去练罢。”
他好生轻描淡写,姜寒却睫毛一颤,她也本无意要多叫他做些什么。那本字帖他送给自己,姜寒千珍万谢却从未启封过。
至于手上的红痕,那是自己隐忍时自己掐出来的。
她本意是想叫他怜惜,或是看见自己如此用功多有欣慰才是……
姜寒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时间卡了壳儿,竟也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
见她久久未言,沈从枝抬起头,却见姜寒长长而卷曲下垂的眼睫末端匣带着一缕水色。
他猛顿住,有心去问,却发觉如此过了男女结防,又不是君臣之道,便只能眼看着她细眉凝结而起,烟波闪动。
台阶上远远站着一对玉一般的人。
女子含羞欲语还休,男子皱眉却始终守礼,怎么看怎么养眼。
可不远处,裴觞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手搁于膝上,藏于袖中,不紧不慢把玩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簪,淡淡回姜尚易的话:“殿下多用沈甫正,可依臣之见,他不见得心全系于朝堂之间。”
姜尚易不是没瞧见台阶上醒目的两个人,他思量起昨晚上与十三妹妹说过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甫正心系百姓且少有成名,民间对他威望很高。所以母后才会想把十二妹妹下嫁给他,是希望他能收入我麾下能为我所用。可他不见得就会喜欢十二妹妹。”
他顿,眉眼闪烁:“可好像对十三妹妹,他……”
“臣听闻小沈大人饱读诗书、才高气昂。这样的才学之士连自小受过教导的宝华公主尚且不屑一顾,一个从未受过礼仪教训,又无名无份的公主……”裴觞宴问,“他安能看得上。”
“不,不是。”姜尚易一怔,似乎没想到裴觞宴知道这么多内情,也因为他对姜寒的贬低而决然否决,“十三妹妹有柔软的心肠和—”
他话尚未说完,裴觞宴恭坐垂手,虽有质问之意又无冒犯之态,只是问:“和艳丽的皮囊之色。”
‘色’字一出,姜尚易头脑中‘嗡’地一下,他猛地白了脸,又红了耳根,意想到昨日深夜悄无声息出现的梦和背德的懊悔与紧张,还有剧烈的心跳,隐约缠住手掌缓缓收紧的发丝。
他木楞楞看向面前的年轻臣子,却见他宛若洞察,尚在看着自己,眼中混元未定,似有透心之嫌。
姜尚易大有被偷窥的惊惧,君子之态全无,而储君的温文尔雅也在眼神躲闪里显得狼狈而无用至极。
他极力辩解:“或是因为甫正喜欢。”
喜欢?裴觞宴听着这两个字,不置可否,觉得好笑之极。
人之欲为欲,情、色、声而已,谈什么喜欢。
于是重声淡道:“可她没有才学又没有母族,进了世家大族就像羊入虎口,只能被生吃活剥,死无全尸。”
手下的玉簪愈发温润,像是一滩水色,在指尖化开,让他请不自己想到攥住的那一截手腕,似乎更加令人声**动。
姜尚易猛地站起身。
他羞色未褪,现在急急羞恼,不发一言,径直走远。
少见有他这么恼羞成怒的模样,可见再好的人,但凡是伪装,总有穿肠破肚兜不住脸面的那一天。
裴觞宴面上不见,他放下半掩于袖中的那只酒杯,只缓缓起身,玄衣垂玉,面沉如水。他收簪把尖锐一头藏在袖间,向着台阶上那两人走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