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知县亲自来了山寨。
知县到山寨时刚过辰正，守门的喽啰听见有人叫门，透过门缝一看竟然是知县，赶紧跑去跟跟二当家汇报。
二当家刚起身，听说知县来了，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然后告诉守门的人：“不用理他。”
守门喽啰担心知县不满，尝试提出质疑：“二当家，咱们把知县晾在外面……不好吧？”
二当家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好？他平日怎么对咱们的，你忘了？”
守门喽啰收回质疑，立正：“好的二当家，我不会理他！”
直到知县在外面累得没了动静，二当家才揣着手，慢悠悠地走到山寨门口，给知县开门。
二当家话里带着歉意，但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抱歉：“昨夜和燕太傅畅谈到深夜，今日有些起晚了，不知是知县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吕知县宽恕则个。”
知县终于在二当家面前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连声说不碍事。
看见知县脸上的焦急和担忧，二当家第一次觉得燕衔枝是个好样的。
知县进山寨的时候正赶上山寨早饭饭点，以是整个山寨的人都知道知县亲自来了清风寨。
众人在饭堂里吵吵闹闹，中心论点只有一个——这狗知县也有今天！
之前他们下山给官府帮忙，这知县见了他们鼻孔朝天，颐指气使，把脏活累活全丢给他们，还克扣他们的工资。
刚开始说好一人八十文，结算的时候又变成了一人五十文，如果不同意的话，连五十文也没有。
众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认命拿了五十文。
哼哼，如今燕公子在此，这狗知县再怎么瞧不上他们，还不是要亲自上山来见燕公子。
昨天这狗知县三请四让，求着燕公子下山去他那里住，结果被燕公子无情拒绝，他们可都看见了！
一人拍了拍喽啰乙，问他：“昨天是不是你下山报的官，快给我们讲讲！听说那狗知县吓得直接跪了？”
其他人听了这人的话，都安静下来，看向喽啰乙。
喽啰乙起初还推辞，被众人七嘴八舌地求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整理衣角，清了清嗓子，一脸与有荣焉，开始讲述自己昨日装得有多爽。
说到燕衔枝给了他一块金牌，让他下山去请知县上山时，喽啰乙眉飞色舞：“我刚到官府，那狗知县还不觉利害，想把我赶出去，只见我掏出金牌，大喝一声‘燕衔枝有请’，那狗知县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众人听得群情激昂，纷纷拍手：“好！”
别管是跪给谁的，总之能让知县在自己面前下跪，这事儿说出去能吹一辈子！
再说了，燕公子都是他们压寨夫人了，跪压寨夫人不就是跪他们清风寨吗？都一样。
“那狗知县吓得都站不起来了，还是别人扶他，他才起来。起来之后连轿子都没坐，跑着来咱们山寨的。欸，你还真别说，狗知县胖得跟个球似的，跑起来还挺快。”
“这狗知县来咱们山寨看见燕公子，笑得比李三看见他老丈人还殷勤，咵叉就跪在燕公子面前了，管燕公子叫什么……哦对，燕太傅！”
一人：“哦有，太傅哦，好像是大官嘞！”
其他人：“对对对，《霸道太傅爱上我》里说的，太傅是一品大员！”
有人提问：“燕公子官这么大，那咱们把他绑上山，他会不会跟咱们算账啊？”
他们这些小喽啰连知县都干不过，知县都得下跪的官，那也就比皇上小点？要收拾他们这些人，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喽啰乙挠挠头：“不能吧。燕公子要是想算账早就算了，还用等到现在？”
其他人附和：“就是就是，燕公子还免费改造咱们后山，要是想跟咱们算账，还改造干什么。”
当时被秋波指名上手绑人的喽啰甲担心，燕公子可能只是现在没空收拾他们，说不定收拾完狗知县和送砖老灯就轮到他们了。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那个，秋后算账！
其他人对喽啰甲的担忧表示不解。秋后算账，那就是先跟大当家算账，再跟他们算呗。
这好办，燕公子跟大当家算账的时候咱们先跑，等他俩算完了咱们再回来。
反正是大当家非得要绑燕公子回来的，他们可没说要绑燕公子。
当时他们都被燕衔枝迷得愣在原地，挪不开眼，要不是大当家率先回神，跳出去劫人，燕公子都走远了。
大当家也是追了一段才截住燕公子的。
至于为什么秋波要抓人，他们就跟着一起动手呢。
开玩笑，那可是登州拳王。
讨论完燕衔枝算账和算账对象的问题，众人又吵吵闹闹，拐回“狗知县有多狗，燕公子真是好样的”这个话题上。
***
被二当家告知知县来了的时候，燕衔枝正夹起一块黄瓜咸菜，准备送进嘴里。
没想到知县今天过来，燕衔枝有些惊讶，手一顿，黄瓜咸菜掉进了碗里。
同样听到知县来了的秋波非常不爽。
因为现在是早饭时间，这是他和燕衔枝的二人时光。
黄瓜咸菜已经掉进碗里了，燕衔枝顺势放下筷子，给秋波丢下一句“你先吃，不用等我”，然后去山寨的龙虎堂见知县。
秋波瞅瞅对面空空的位置，再瞅瞅燕衔枝的背影，也放下饭碗跟上燕衔枝。
见秋波跟上，燕衔枝没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和秋波并排走。
秋波高兴了，跟在燕衔枝身侧，一只手悄悄拉住燕衔枝的衣角。
其实知县进来好一会儿，只不过二当家报复他，让他在龙虎堂多等了一刻，才去告诉燕衔枝。
而二当家对知县的说辞是：“燕太傅暂时不想见客，只能劳烦知县大人先在此喝口水，休息休息。”
一句话，直接把知县刚刚在山寨门口放下的心重新拎回到嗓子眼。
他是真担心燕衔枝不肯见他。
知县讪笑着应了声“好”，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想见客的燕衔枝。
二当家看着知县，兀自高兴。
哈哈！这狗官当初瞧不起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能有今天呢！
燕衔枝迈进龙虎堂时，知县正焦虑地在原地走圈，转头看见燕衔枝，立刻迎上来行礼：“下官见过太傅大人！”
燕衔枝“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秋波跟着坐在他旁边。
知县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和他回家过年，他爹妈坐在主位上看着他磕头的感觉差不多。
只是对上燕衔枝的眼睛，知县心里乱七八糟的想象顿时全无，讨好地对燕衔枝说：“太傅大人，昨天的事，下官已经解决了。”
燕衔枝把玩着空茶杯：“是吗？吕知县办事倒是挺快。”
知县冷汗涔涔，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要是不赶紧给燕衔枝一个交代，说不定明天这知县的位子就要换别人坐了。
燕衔枝急着吃饭，没空跟知县扯场面话，直接问：“结果如何？”
知县连忙地上一沓供词：“回太傅大人，昨天下官回去就开始审问，也派了人去买过砖的各家走访，已将王五和他侄子王冲的所作所为全部问清，这是二人的供词。”
燕衔枝放下空茶杯，接过满是供词的纸，翻开查看。
那个来送砖的人姓王，因在家中行五，平日大家都喊他王五，今年四十六岁。
因是家里最小的一个，父母和哥哥姐姐们都惯着这个老幺。
王五年轻时，吃喝嫖赌不学无术，没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这种人，所以他一直光棍到现在。没有家庭的约束，王五愈发肆无忌惮，是县里出名的泼皮无赖。
王冲的父亲对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十分疼爱。无论弟弟多出格，他都无条件护着。直到几年前，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家里的势力和人脉也随着上一辈和他这一辈人的搬家和去世逐渐削弱，他这才开始担心，想给王五找个营生。
他认为儿子王冲做捕头，肯定有不少人脉，于是让王冲给自己叔叔找个活计。
王冲虽然爱摆谱且蛮横，但是十分孝顺，极听父母的话。当即就和自己最要好的砖厂老板的儿子说了此事，把自己的叔叔送进了砖厂。
砖厂老板拗不过自己儿子，只得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起初砖厂老板让他在窑里烧砖，但他烧出的砖十块有八块都是废品，老板没办法，只能让他去送砖。
第一次得知他把砖摔了的砖厂老板很生气，但得知他侄子摆平了此事，顾客也没来砖厂找，老板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也装作不知。
王五其实对于自己四十好几，大哥反倒让自己出去工作这件事很不满，又不敢对他大哥发泄，只能把怨气都发泄在砖厂的砖上。
反正无论怎样，砖厂都得照常给他发工资。
自打王五开始在砖厂搬砖后，凡是经他手送的砖，几乎没有完整到达客户手里的。送砖途中他觉得累，就把砖往路边一摔，开始休息。
客户看见他送来一车碎砖，当然要和他理论，理论不成只能报官。知县对于这种小事不管不问，他那捕头侄子给他兜底，此事大多不了了之，客户自认倒霉。
实在碰上较真的客户，赔个十几二十文了事。
王五这次给清风寨送砖的怨气更大。一是他之前和秋波他爹结过怨，调戏良家妇女时被老秋撞见，给他揍了一顿；二是这次还要把砖弄上山，更累。
所以他故技重施，只是没想到这次踢到了燕衔枝这块超级大铁板。
等着燕衔枝看完供词，知县继续说：“这二人影响恶劣，下官以为……应当从重处罚，让这二人承担所有损失，太傅大人您看……”
燕衔枝放下供词，似笑非笑地问：“吕知县做了这么多年知县，对于作奸犯科之人该如何处罚，还要本官教你吗？难道我大齐律法在吕知县这里，是摆设？”
知县慌张，赶紧道：“下官知错，下官定按律法，严惩此二人！”
然后趁机转移话题，说王五此刻就在山寨外等着，问燕衔枝要不要见他。
燕衔枝挂念自己即将凉了的饭，告诉知县让王五把欠的钱和砖送过来就行了，然后起身，准备回去吃饭。
原本安安静静在一旁的秋波突然拉住燕衔枝的衣袖，小声和燕衔枝说：“燕公子，让他进来可以吗？”
燕衔枝疑惑：“你有话要和他说？”
秋波摇摇头：“他昨天骂了燕公子，得给燕公子道歉。”
燕衔枝心道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道：“无妨，随他骂去。咱们先回去吃饭，一会儿饭都凉了。”
说完，就去拉秋波，准备带他回去。
秋波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坚定地看着燕衔枝。
他巨大一块且重，燕衔枝哪里拉得动他，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让知县把王五带进来。
燕衔枝叹了口气，在心里为自己凉透的饭默哀。
王五进来，当即一个滑铲冲到燕衔枝面前跪下，痛哭流涕，哐哐磕头。
“大人！小的知错了！求大人高抬贵手，留小人一命！”
燕衔枝躲开他要来抱自己腿的双手，看了一眼同样被震撼在原地的知县，问：“本官何时说要你的命了？”
王五抬起头，眼泪和鼻涕糊在脸上，看得燕衔枝在心里哕了一下。
王五扯着破锣嗓子：“知县大人要小的赔那些人的砖钱，小的家贫，没有那么多钱去赔啊！小的愿意把砖钱赔给大人……赔，赔双倍！也愿意把新砖给大人拉上来！求大人开恩，饶过小的这一次吧！小的回去一定悔改，不再犯了！”
燕衔枝看他没有半点对自己做错事的悔改之意，全是对自己要赔钱的不甘，甚至试图贿赂自己，对王五最后一丝仁慈也消散的一干二净。
燕衔枝扬扬手，让知县把这人带走，连带他侄子一起，按律严惩。
王五还要抱住燕衔枝的腿求情，被秋波一脚拦住。
秋波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给燕公子道歉！”
听秋波这一说，王五以为燕衔枝在计较昨天被自己骂了，所以才不肯饶他，赶紧又给燕衔枝磕头道歉：“小的昨天有眼不识泰山！小的错了！小的不该骂您！小的才不是东西，求大人开恩！饶了小的吧！”
谁知燕衔枝这位被道歉的听完他这一番话，半点反应也无，反倒转头看向秋波：“大当家满意了？”
秋波乖巧点头。
燕衔枝起身，对秋波道：“走吧，回去看看咱们的饭凉透了没有。”
说罢，不再看知县和王五，转身离开。
秋波瞪了傻在原地的王五一眼，快步跟上燕衔枝。
燕衔枝站在龙虎堂外，掐指一算，认为饭已经凉透，不再着急，趁着早上阳光正好，晒着太阳，溜溜达达往回走。
等秋波走到自己身侧，燕衔枝问：“王五骂的又不是大当家，大当家为何坚持要王五道歉？”
秋波一脸愤慨：“可他骂的是燕公子！昨日我就应该让他道歉！”
燕衔枝没想通他的逻辑，但还是宽慰道：“多谢大当家好意。只是人活在世上多少要挨些骂，总不能把骂我的都抓过来，一个个给我道歉吧？”
秋波更生气了：“燕公子这么好的人，他们凭什么骂你！”
燕衔枝跟着今上这些年，没少被人骂是奸.人.走.狗，却第一次被人如此肯定地称为好人，有些新奇：“大当家觉得我好在哪里？”
秋波一脸认真，掰着手指细数燕衔枝的优点：“燕公子长得好、性格好、气质好、脾气好、学识高、善良、热心、宽和……”
秋波说了一大堆，发现自己数不过来，干脆将手一甩，总结陈词：“燕公子的优点罄竹难书，总之是个顶好的人！”
燕衔枝仔细听着，听秋波把手好看算作优点，不禁失笑，又被秋波一个“罄竹难书”逗得呛了一下，打趣道：“罄竹难书啊，那可不是什么好人。”
秋波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词，只能继续强调：“不管怎么样，燕公子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人！”
燕衔枝对上秋波真诚的双眼，心一动，真心实意地道：“大当家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的人。”
突然被燕衔枝夸奖，秋波红了脸，笑得像个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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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燕衔枝与秋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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