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江南当闲散少爷的时候,燕衔枝就爱搞点手工。雕的木头、玉,做的各种珠串堆了半个厢房。
到了京城燕衔枝也没把这点爱好落下,忙里偷闲雕了不少小玩意儿。甚至今上的幕僚开会的时候他也雕,主打一个争分夺秒。
所以在珍珠上钻孔对燕衔枝来说根本不算难事。
燕衔枝研究了一下,决定从小狗珍珠的脖子开始,到屁股结束,纵向钻一个孔,这样可以露出整个小狗。
听燕衔枝说要从脖子钻到屁股,秋波突然觉得自己从脖子到屁股都隐隐作痛。
但几秒钟后,秋波突然觉得不对。
他又不是珍珠,疼什么疼啊?就算非要疼,也该小狗疼吧?
他神游天外胡思乱想时,燕衔枝定好两个顶点,用精细的钻头钻了进去。
秋波看得跟珍珠共情,跑到一边躲着。
钻出一个差不多能穿过一根线的孔洞,燕衔枝停手,在从二当家那儿打劫来的线里翻翻找找,挑出一根红色的细绳。
燕衔枝抻了抻,挺结实,粗细也是刚好能穿过珍珠的孔洞。
将红绳穿过珍珠,燕衔枝又找了两根和红绳差不多粗细的深蓝色细绳,把躲在一旁的秋波揪过来,量了量他的手腕,开始编绳。
秋波没想到燕衔枝这条手绳是给自己的,也顾不上和珍珠共情,坐在燕衔枝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编手绳。
这可是第一次有人送他手绳,秋波十分期待。
燕衔枝熟练地编完手绳,放在秋波手腕上比了比,确认长度合适之后,打了个可以伸缩的活结,然后擦燃火柴,把多余的线头烧焦,固定在手绳上。
看燕衔枝编完了,秋波迫不及待地伸手,把手绳戴上。
秋波爱不释手地摸着小狗珍珠和手绳,问燕衔枝为什么要把这个送给他。
燕衔枝笑道:“大当家送了我这么多东西,我自当回礼。只是我也不会什么,只好先编个手绳给大当家了。”
秋波感动。他送燕衔枝东西都是自愿的,从来没奢求燕衔枝给他回礼。但燕衔枝主动送给他东西,他当然高兴。
美人真好,谦虚又有礼貌,他好喜欢。
燕衔枝则挑眉看着二当家这套打磨工具,觉得有些眼熟。
燕衔枝最开始的爱好只有雕刻,穿珠串、编手绳是后来才有的。
这个爱好就是从二当家那儿学来的。
二当家从小就爱穿点手串,说是解压。
从前燕衔枝和二当家同在官学,两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不对付,但在穿手串时会短暂地变玉帛一下,和谐地坐在一起穿手串。
当时燕衔枝还送了二当家一套打磨工具。
燕衔枝盯着匣子上那个小小的“玉”字和匣子右上角的划痕,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套打磨工具就是燕衔枝当年送给二当家的。
这套打磨工具是燕衔枝嫂子的娘家——玉氏生产的。
玉氏是专门设计生产和售卖各种精细工具的大户。那会儿燕衔枝的嫂子和他大哥正处于热恋期,听说燕衔枝喜欢雕刻和做珠串,来燕家拜访时给他带了不少工具套装,同一套工具甚至给他带了两三套,让他或是自己换着用,或是送人,都随他。
收到打磨工具的燕衔枝想起了自己的穿串搭子。
二当家出身普通家庭,父母在集市上卖牛肉面,生活不至于拮据,但也不富裕。
他父母本想让二当家继承自己这门手艺,将来就在集上卖牛肉面,也能糊口,没想到二当家在武艺方面有不小的天赋。
二当家的父亲当即拍板,让二当家走武举,给朝廷做官!
于是二当家的父母费心费力,将二当家送进官学,和一众富家子弟成了同窗。
二当家从小的梦想也是从军,所以在官学学习也很努力。
但他在文化课业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
而燕衔枝这种脑袋好使,武艺不行的人,和二当家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个人一个是文学第一,一个是武学第一,所以互相成了对方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俩人也因此结下“梁子”,视对方为死对头。
但俩人没有半点深仇大恨,结梁子主要是因为二当家嘴笨,说不过伶牙俐齿的燕衔枝,又不能揍他,只能在武学课上嘲讽他是菜鸡。
不过两人成为穿串搭子之后,情况好了许多。
二当家那套打磨工具是他自己攒钱偷偷买的,是市面上最常见,也是最便宜的那种。他穿珠子也只是在下课时穿一会儿,不敢把东西带回家,生怕他父母发现之后骂他不务正业。
燕衔枝看他那套打磨工具太不好用了,第二天就把他嫂子给他的工具送给二当家了。
工具放在二当家面前的时候,二当家还以为燕衔枝是拿来跟他炫耀的,没想到燕衔枝说是给他的。
二当家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说自己有,不需要,让燕衔枝自己留着。
燕衔枝道:“我把你当朋友,你连这点小礼物都不肯收?你就算瞧不上我,总不能连玉氏的工具也瞧不上吧?”
二当家听见玉氏的工具,眼睛刷地亮了。但他也知道玉氏的工具有多贵,想了想,还是拒绝。
燕衔枝一把将工具塞进他手里,说:“拿着吧,玉氏的长女过阵子要跟我大哥结亲,送了我不少工具。我嫂子说让我拿出去送人一些,也能给玉氏做些宣传。我想来想去,还是送你最好。”
然后留下一句“记得给玉氏做宣传”,转身就跑,生怕二当家追上自己把东西还回来。
二当家也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燕衔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怎么可能不收。
如今整整十年过去,看着仍旧很新的工具,燕衔枝突然笑了。
他还以为二当家收下工具之后早就扔了。
这人口嫌体正直,嘴上说着不想要,还不是好好保存了十年。
燕衔枝想,看在这套工具的份上,我就大度些,下次看他不顺眼时少阴阳他一句。
秋波不知道燕衔枝和这套工具的因缘,还以为他相中了,当即准备去问二当家在哪儿买的,自己也去燕衔枝买一套。
燕衔枝把他拉回来,让他坐下别走。
秋波非常听话地坐回来,双膝并拢,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
成功阻止秋波乱花钱的燕衔枝十分满意,摸摸秋波的头:“乖。”
秋波被夸得高兴,乖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燕衔枝数了数剩下的珍珠,打算给自己也穿个手绳带着玩。
刚给珍珠定好穿孔点,二当家又来敲门,说砖厂的砖送来了,让燕衔枝过去看看。
仔细收好珍珠和打磨工具,燕衔枝不耐烦地在心里抱怨,怎么连个砖都要他去看,这点小事他们山寨内部自己解决就完了,非找他干什么?
打开门看见二当家,燕衔枝张嘴就要阴阳他,但想起那套打磨工具,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走到那堆砖旁边,燕衔枝知道二当家为什么要叫他过去了。
一共订了七百块砖,现在只剩五百块完整的,剩下的两百块全摔得稀碎,堆在一旁。
摔砖的人说,是他们寨子上山的路难走,才导致他不小心摔了一车砖。
还说,反正盖鸡舍,转角处放不下一整块砖,也得用到碎砖,省的他们自己再摔了。
燕衔枝的火气噌一下起来了,还不等他说话,又听摔砖的人说,他一个干体力活送砖的也不容易,让燕衔枝和二当家大度些,别跟他们计较。
好好的砖被弄碎了不说,竟然还倒打一耙,说山寨两个月前刚修完的路不行。这人将砖弄碎了,不但连句对不起都没有,甚至还让受害者大度些原谅他,赔偿更是半点没提。
燕衔枝火气窜上头顶,抄起一根树枝。
二当家见势不好,赶紧往后退几步,给燕衔枝留出发挥的空间。
燕衔枝冷哼一声,拿着树枝当即开始跟摔砖的人掰扯:“我们一共订了七百块砖,你摔碎一车两百块。就算如你所说,鸡鸭鹅圈要用到碎砖,那也只有边角处需要碎砖填补。我们该一个一米高的鸡舍,需要用到碎砖二十块,也就是十块整砖。鸭圈和鹅圈也是一米高,各需碎砖十二块,加起来就是十二块整砖。我们如果自己砸整砖做碎砖,只需砸三十二块。你来送砖,直接毁了我们二百块砖。一块砖一文钱,二百块砖就是二百文。你先赔钱。另外,我们订的是整砖,不是碎砖。劳烦你把这些碎砖拉回去,再送二百块整砖给我们。”
摔砖的人一听要赔钱,急了,骂燕衔枝:“你是个什么东西!滚一边去,找能做主的来!我要跟你们大当家说话!”
秋波是出了名的不爱计较、好说话。二当家没叫秋波过来,反而找燕衔枝,就是因为知道在这里的如果是秋波,他肯定会劝二当家算了,没法维护寨子的权益。
秋波在屋里坐着,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燕美人回去,于是出来找人。谁知刚走过来,就听见这人骂燕美人,还说要跟他说话。
秋波愤怒,快步走过去准备让他给燕美人道歉,被燕衔枝拦住。
燕衔枝冷脸看着那人:“大当家也得听我的,你找他没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是道歉赔钱,把砖拉上来,此事到此为止。第二个是我报官,然后你道歉赔钱蹲大牢。你自己选。”
一听要报官,那人更不怕了:“这么点小事,官府哪会来管?你也别讹我,我陪你五十文,这事儿就算结了。”
燕衔枝脸更冷了:“那就报官试试,看看官府管不管。二百文,一分都不能少。今天这钱你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还有,道歉,送砖!”
那人咚一下倒在地上开始撒泼,说自己辛辛苦苦搬砖一天,才能赚八十文,这小白脸张口就要他赔二百文!他这两天都白干了,有没有天理啊!
燕衔枝看他开始撒泼,让二当家现在找人,下山报官。
二当家有些担忧,小声道:“这人在官府里有些关系。他侄子是县衙里的捕头,平日这人撒泼无赖,被人告去官府,他侄子没少为他遮掩。”
“不必管。”燕衔枝冷声道,“去报官就是了。”
他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捕头,能翻出什么水花。
衙役来得倒快。不到两刻,就有三个衙役跟着山寨里前去报官的人回来了。
听完事情经过,衙役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有些为难地劝燕衔枝:“公子,这老头年纪也大了,要不您宽容宽容,饶他这一回。”
燕衔枝问衙役:“按大齐律法,他这种损坏他人财物还抵赖的,要坐六个月到三年的牢。人证物证俱在,他自己也承认,你们不抓他,反倒让我理解他?”
衙役没办法,悄悄跟燕衔枝说:“公子,不是我们不想抓,只是他……诶呀,他是我们捕头的叔叔。抓了他,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公子,我们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您宽恕宽恕,别和他计较。”
燕衔枝的怒气烟消云散,转而涌上一股无力感。
他本以为今上和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在除掉这些仗势欺人的朝廷蠹虫。前几年浙江那一次彻查,差点让瑞王殿下折在浙江。但就算是这样,清除掉的也只是面上的大蠹虫,这些藏在深处的小蠹虫,如果不是深入腹地,根本抓不出来。
燕衔枝掏出一枚小金牌,递给二当家:“把这个牌子给刚才那位兄弟,麻烦他再下山一趟,请知县过来。”
“知县要是问,就说燕衔枝有请。”
躺在地上那人以为燕衔枝已经妥协了,得意洋洋地说:“我说什么来着,报官也不好使。小子,你识趣点,趁老子现在还愿意给你五十文,你赶紧见好就收。”
秋波见他竟然敢这么和燕衔枝说话,抄起一块砖,作势要砸他。
那人看秋波抄砖,顿时怂了,吓得闭上嘴不敢说话。
三个衙役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看到。
燕衔枝倒不在意,从前他处理朝官的时候,那些自诩高素质的朝官骂他时,比这人骂得脏多了。
知县在县衙里,听说清风寨又来人,这次是请他上山,还一脸不屑,准备着人打发走。没想到来人持一块金牌,说燕衔枝有请。
知县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凑近金牌仔细瞧了瞧,差点跪在地上。
旁边的县丞连忙扶住知县。
知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扶正歪掉的官帽,连叫人备轿都来不及喊,快步走出县衙,直奔清风寨。
知县本来还在质疑燕衔枝是否真的在自己这里,直到他看见站在二当家旁边的燕衔枝,所有的疑虑全都消失,连滚带爬跑来向燕衔枝行礼。
知县谄笑着问:“燕太傅来,怎么也没提前告知下官一声,下官也好先做准备,迎接太傅呀!”
燕衔枝,目前的官职是太子太傅。由于今上膝下一个娃也没有,所以燕衔枝现在处于一个休假状态。
但燕衔枝当初跟着今上整顿官场时留下的余威仍然能震慑到每一个在职官员。
至于燕衔枝给二当家的那块小金牌,是今上特赐给他的,整个大齐就这一块,见此金牌如见皇帝亲临,为的就是方便燕衔枝在发现不称职的官员时,能及时处理。
燕衔枝本以为大齐在今上前些年那么激烈的整顿之下已经足够河清海晏,他这一路直到家也用不上这块金牌。
没想到在登州用上了。
燕衔枝权当没看见知县那副谄媚样子,道:“本官自京城回乡探亲,不欲大张旗鼓。只是没想到在朋友这里小住几日,竟能碰上这种闹事的泼皮无赖。知县大人,你手底下的人,真不错。”
知县慌了,看见燕衔枝那边站着的三个衙役,赶紧询问怎么回事。
刚才还得意洋洋,让燕衔枝见好就收的人也慌了。
他哪里能想到,这人竟然是个京官!
了解经过的知县默默咬牙,暗自记恨上了这人和他那捕头侄子。
要是因为这一出,自己被燕衔枝记了一笔,他定要这俩人好看。
知县已经想好了,回去立刻马上把那个捕头开除!
知县忙不迭向燕衔枝认错,说是自己疏忽,没想到手下竟出了徇私枉法,仗着有权力就胡作非为的人。回去定然好好整顿,该罚的罚,该开除的开除,绝不手软!
然后命衙役赶紧将这人绑了,带回官府,再拉一车好砖给燕衔枝送来,最后请燕衔枝去自己府上住。
燕衔枝拒绝,说这人前科累累,让知县好好查查,补偿那些被他欺负过的人。
知县连声应了,见燕衔枝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逃也似的带着人下山。
围观全程的秋波傻了,脑子里始终回荡着知县的那一声“燕太傅”。
燕太傅……燕太傅……原来美人是朝官啊!
他何德何能,绑了个朝官回来啊!
刚才美人没让知县把自己一起绑走,真的是很宽容的一个人了。
他之前竟然还觉得美人得靠他养……他是疯了吗?
难怪美人气质好,学识高,原来是朝官……
燕衔枝注意到一脸恍惚的秋波,叹了口气,拉着他回房。
不知道瞒着身份骗了他几天,还装穷花了他不少钱,他会不会和自己生气。
关上房门,燕衔枝把秋波按在椅子上,跟他坦白:“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秋波疑惑:“燕公子骗我什么了?”
燕衔枝:“我没如实告知你我的身份,还花你的钱……”
秋波:“这算什么骗?我也没问燕公子的身份,至于钱,那都是我自愿给燕公子花的。就算燕公子有意骗我,我也心甘情愿。”
燕衔枝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反倒是秋波忸怩半天,说:“其实,我也有事骗了燕公子……”
燕衔枝回神,问他骗了自己什么。
秋波吭吃瘪肚,犹犹豫豫,最后一横心:“其实我本名不叫秋意浓,叫秋波。秋意浓是我嫌秋波不好听,自己给自己取的。”
燕衔枝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二当家一直喊他秋ber。
燕衔枝问:“可是波涛的波?”
秋波点头。
燕衔枝不明白为什么他觉得秋波这个名字不好听,但还是安慰他:“我倒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秋波是指秋天明净的水波,又喻明亮澄澈的目光,正配大当家的一片赤诚之心。”
燕衔枝是第一个叫秋波名字不带儿化音,字正腔圆地叫他“秋波”的人,也是第一个说他名字好听的人。
燕衔枝还说他一片赤诚之心,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他。
听燕衔枝说完,秋波突然就接受了自己的这个名字。
转头对上燕衔枝真诚的眼神和笑意盈盈的脸,秋波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然后他听见了自己轰鸣的心跳。
感谢看官大人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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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燕衔枝与秋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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