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近日很不安宁。
先是周部长迷上了一个戏子,接着财政部长因贪污通奸逮捕入狱,不久,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都被上海将要沦陷的小道消息淹没。日日夜夜,上海依旧灯火不断,笙歌不绝,但在繁华的外衣下,早已暗波汹涌。
长时间的平静安逸,人们又放松了警惕,照旧纸醉金迷,彻夜喧嚣。很快,周太太仙逝后周部长将弟弟赶去乡下的消息见诸报端。瞬间,才子学者,终于找到了发泄政府的理由,纷纷以笔为矛,百般指摘。
正是百花争妍的时节,周府花园里八重樱初上枝头,粉红的花朵你挨我挤地簇拥成花团,沉甸甸压弯枝头。满树生机活力,风一拂,漫天绯雨。可周府到处都用雪青的绸子罩着,许多西装革履地人出出进进。啼哭声、吊唁声笼罩着厅堂花园。
又是一片白花花的世界。
来往稀少时,周元浩面无表情地盯着棺木,正桌上有一张她母亲的黑白照片,那是她还是一个姑娘的时候的照片,年轻陌生得根本认不出来。
白长风跟在她身后,轻轻道:“部长,节哀。”
“我并不觉得哀伤。”
“不,”白长风道,“部长是难受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罢了。母亲将我扔在戏院门口的时候我只是生气,很久之后才晓得悲伤。像我们这种迟钝的人,总是要等到完全失去才开始心痛。”
周元浩明白白长风说的是实话,可人有时候并不想面对现实。就像她得知母亲的死讯后,在经久期盼的自由中心依然隐隐作痛。
将母亲下葬后,周元浩就主张分了家。虽然象征性地请了族中老人,最终的结果依然极不公平。周元浩官威在身,将乡下的地产都散给了父亲的姨太太和她们的儿子,上海城的所有产业都盘给了自己。分家产那天,姨太太带着孩子在周府哭哭啼啼,喊嚷寻死。二弟周元辉的老婆啼哭着砸了客厅里的花瓶,她喊着:“辉哥儿什么都让你,什么都辅着你,到头来你这么待他?”她最终被周元辉带走了,这个一直崇拜她、想要辅佐她的弟弟一言不发地携家带口地搬去了乡下。
一时,周元浩掌握着周家的政权财权,风头无两。
夜晚,苍穹星辰闪烁,仍无以和人间的光华璀璨争辉。
周元浩独自在书房整理文稿,响起敲门声:“部长。”
听出是白长风的声音,周元浩松了一口气:“进来吧。”她坐在书桌后,不由自主从怀里掏出个小银匣子,练出一根香烟来。
白长风发觉周元浩近来抽烟很是频繁,虽然很忙得席不暇暖,但每逢空闲就蹙眉摸烟。他问道:“我遇见部长时从未见过您抽烟,最近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么?”
夹烟的手顿了一下,最终将它搁在烟灰缸上,青烟袅袅,在灯光下尤其明显:“没什么,交给你个事。”说着,她将手下压着的牛皮纸包裹的文件递给他,“你可以打开看看。”
白长风接过有些重量的文件包,狐疑地打开抽出一张来,就见上面周元浩的钢笔字迹,细读之,骇然发现是最近青年学生风靡的杂志上连载的外国作品翻译文稿,这是政府严厉找寻打击的。
他诧异地望着她,不知自己是惊奇身居高位的她为什么会以身犯险做这种事,还是不解为何将这般相关人生性命的机密事告诉他。
“以前都是我自己偷偷摸摸送去的,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上,不好动作。只能劳烦你了。”周元浩轻描淡写道。描金陶瓷烟灰缸上的烟卷还牵着白气,轻轻缓缓地往上升,空气里幽幽浮动丝丝缕缕烟味儿。
好半天,白长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部长为何要冒着性命危险做这等事?”
周元浩抬眸,那双杏眼如初见灼灼:“那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找我?明明在戏园子里也能轻而易举地过上安适如意的生活。”
白长风一下子噎得说不出话来,没错,倘若继续呆在戏园子里,也许他现在已经跟了一个老爷享着富贵荣华。
书房寂寂,周元浩又想拿起卷烟,刚伸出手又折回来,她讽刺一笑:“人啊,除了物质,总要有些精神支撑着,才能清醒地活下去。”她又起身,来到书架前,从第六层书架上拿下一些大部头的书籍,按向着里面的白墙,紧接着一块白板像是盖子一样弹出来,露出一个十寸见方的洞,她从里面拿出一个檀木雕花的箱子。
周元浩将箱子放在书桌上,又拿出一把银质的小钥匙放在上面,道:“这里面有二十个金条,送完信后,你择日带着它去找我弟弟,他们现在在乡下,你要保证,他们不会回到上海。最近我会放出你我争吵决裂的消息。”
听罢,白长风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异常来,只得应了吩咐,拿上文稿和箱子回房筹备。
离开书房前,金钟昏昏沉沉地响起,他听见她说:“到了那儿就不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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