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妍站在楼梯口许久未动。
空气中仍残着包厢里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鼻尖,带着点醉意后的发涩与压抑。她望着楼梯下灯光浮动的走廊,脑中空白,只觉得脚下的地毯软得像陷进了一场无形的梦。
就在这时,楼道另一侧响起一阵沉稳脚步声。
清妍回头,见经理正慢慢向她走来,灰色西装整齐,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语气不紧不慢:“今晚表现不错,先回去歇着吧。”
清妍怔了一下,随即点头:“谢谢经理。”
经理掸了掸袖口,语气微缓:“头一回进三号包厢,没出岔子,算你有点本事。李先生那边也满意,今儿楼下人也够,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说罢,他转身下楼,只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背影。
她站在楼梯口许久,直到确认没人再望向她,这才轻轻吐了口气,拢了拢披肩,顺着员工通道悄然离开。
离开醉金阁时,夜风正紧,街头石板泛着雨后的寒意。
清妍没立刻回家。
她绕去了女子浴室,细细地将满身脂粉酒气洗净。水流滑过肩头,仿佛也冲去了包厢里残余的目光与酒意。
洗完后,她没穿回旗袍,而是从包裹里取出一套干净衣裳,一件浅蓝色圆摆小袄,袖口已微微磨毛,却洗得极净,搭配一条黑色素裙,简单干净。
这身衣裳是裁缝太太送的,说是自己年轻时做错码留下的旧样,料子不贵,样式却规矩得体。她收下时只道了句谢,可心里却清楚,这是在她一贫如洗、两手空空时,难得的一份体面。
她在澡堂后巷的长凳上坐了许久,任夜风吹干头发,也吹散身上最后一丝香粉气。直到鼻尖只余水汽和寒意,她才轻轻拢好发丝,抱着包袱,顺着弄堂慢慢走回家。
屋里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一如往常地等着她。
她脚步放得极轻,走到门边,将怀里的包袱,轻轻藏进门外台阶旁那口废弃水缸底部。
包袱藏好后,她才理了理领口,压住呼吸,轻轻推门而入。
屋里,煤油灯正静静燃着,母亲靠坐在床头,似是刚合过眼,又被动静唤醒。
“妍妍回来了?”她的声音柔得像从风里飘出来。
清妍本不觉得累,更不想委屈,可那一声“妍妍”,却像是什么绷紧的线被拽断了。
她没有说话,只轻轻应了声“嗯”,便走到母亲床边,在她身侧坐下,一把抱住了她。
母亲的身子被她抱得一晃,怔了一下,随即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什么也没说,脸埋在母亲肩头,只觉得胸口发闷,眼里发酸,像是整个人都被压进了水里。
母亲没有追问,只是用那一双微凉的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
“外头冷吧?”她语气温温的,“快起来,我给你倒杯热水。”
清妍没动,只紧紧抱着她,像快要溺水的人紧紧抱着唯一的浮木。
母亲缓缓叹了口气,也不再挣脱,只轻轻念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见她情绪渐缓,便温声说道:“你先起来,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清妍深吸一口气,稳住嗓音:“我来吧。”
“不碍事,我手还使得动。”母亲说着,已缓缓坐起,披上外袄,走到桌前,将壶里的水倒进杯里,又替她兑了一点凉水。
“趁热喝,别着凉。”她把杯子递过来,语气如常,却分外温柔。
清妍接过水,低头喝了一口,静静感受那传来的暖意。
母亲在她身旁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杯沿冒着一点热气。她捧在掌心暖了暖,仿佛随口提起:“临街那边的小洋行年底忙,裁缝做不过来,正缺帮手”
她语气极轻,像在闲聊。
“也没什么大活,就是缝点围裙、熨衣服边线,一针一线不多赚,可也能帮衬点。”她顿了顿,语气微微一紧,却仍克制着温和,“妍妍你要是觉得现在做的活儿……倦了、累了,也不用硬撑着。”
清妍指尖握紧了杯子,没有抬头。
母亲说得太轻了,轻得像在夜色中叹气。她知道,母亲在担心她。
母亲没点破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用了这样一番不动声色的铺陈,把一条可以回头的路,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
可清妍知道,那条路她回不去了。
她咬着唇角,片刻后,轻声应了一句:“我不累。”
母亲沉默了一瞬,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那就好。”她轻声道,“阿娘知道你懂事,只是……做什么,都别苦了自己。”
清妍垂下眼帘,掩住眼底微微翻涌的酸涩。
她知道母亲没有责怪她,只是心疼,可是这种心疼,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难以承受。
那夜,母女俩谁也没再多说什么。
清妍躺在母亲旁边,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屋里已熄了灯,四周一片暗沉。
窗外风还在吹,细细地穿过弄堂,从墙角与窗纸的缝隙间钻进来,发出细微的响动,像是在找寻一处可以撕开的口子。
她睁着眼,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一动不动,脑中却翻涌不休。
这夜,看似过去了,可她知道,那些未说出口的事、未落下的风,还在屋外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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