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沈清宵休养足了，才起身准备出发往。
趴在他身上的小恶灵一时不备，竟“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软绵绵的一团滚了好几下。
沈清宵低头看了一眼，没理会，反正皮毛那么厚，也摔不死。
他走到洞口将他自己布下的结界解了，可往前走了几步才发觉，洞口之外还有洞口，沈清宵伸出手朝虚空中点了点。
一阵微麻刺痛从指尖处传来，果然有一层结界。
他微眯起眼，到底是谁布下的？
布下结界的人显然是为了保护他，可万魔窟中除了恶灵，就是各种不知名的幽邪，谁会这么做？
能将他从天雷底下捞出来，还能避开了狰章的傀儡眼线，心思缜密地将他置于在这万魔窟山洞中，可见能耐也不小。
沈清宵自问在修真界中人缘一般，旧识的那寥寥几个也是跟他积怨颇深，能为他做到如此的，大概只有他师尊。
可他师尊已经作古多年，总不能是显灵了吧。
他想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那只小东西不知何时爬了过来，踩在他的布履上，两只前爪扒拉着他的脚踝，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点都不怕生。
这东西这么黏人的？
沈清宵有些嫌弃地将它扒开，谁知那玩意顺势抱住他的手臂，窝进他怀中，蓬松的绒毛若有似无地扫着他的下颌及脸颊，痒痒的有些难绷。
沈清宵：“……”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了。
随即将手指探入它的腹下，理直气壮地借用它的灵力。
当时结界之人修为必定不低，做得如此牢固缜密，沈清宵费了好一会功夫才解开。
倒是多亏这只小恶灵，不然以他如今千疮百孔的灵核，一点点地修炼积攒灵力，恐怕一个月内都别想出去了。
万魔窟长年瘴气笼罩，幽邪横生，魑魅魍魉汇聚。
从前为了追杀狰章，沈清宵曾经孤身深入此处，一待数月，对这里的地形早已了然于心。
可仔细分辨了一下自己身处的位置之后，沈清宵还是忍不住头疼。
这里是万魔窟最深的地方，出去要翻越两座山，以他目前这副孱弱的身体，走走停停，恐怕要走上大半个月。
罢了。
沈清宵叹了口气，如今成了修为尽失的废物，出去了也是废物。
况且他已经被宗门扫地出门，从前那些弟子也好，仙盟那些虚衔也好，都与他无关了。
如今是散修一个，来去无牵挂。
这么想着，倒也不妨慢慢地走了。
只是万魔窟的山路实在崎岖难行，斜径小道两侧杂草丛生，乱石满道。
一个人走也就罢了，可他怀里还趴着一只祖宗，走了片刻他便有些体力不支了，只好在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树下休憩片刻。
而那小祖宗显然一点也不受累，甚至伸了个懒腰，爪子搭在他的衣襟上，脑袋窝着他的颈部，拿黑明珠似的眼睛盯着他。
沈清宵仔细将它打量了片刻，确实不是他的错觉，这玩意儿又大了一圈，想必是吸了他鲜血的缘故。
但它此刻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属实有些喘不过气，他将它提了起来，扔到一边。
谁知这小东西在地上滚了一圈，不依不挠，又猛地缠了上来，两只毛毛的雪白爪子紧紧扒着他的胳膊。
明明小小一只，竟然还挺有蛮力，沈清宵一时也挣脱不开。
“小畜生！”
沈清宵简直气笑了，想他好歹也是修真界仙尊，如今沦落到连一只小恶灵都治不住了。
他瞧着这小恶灵紧紧缠着他胳膊，甩也甩不开的模样，思忖着该不会是真的喂了它一口血，就被它当成娘亲了吧？
沈清宵一时无语。
身后靠着的这株老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但见枝头上硕果累累，是浆果一类的果实。
沈清宵扒不开那只玩意儿，只好任由它挂着，起身走到一道旁逸斜出的树杈下，那里的浆果较低，可他伸长了手，还是差一点，没够着。
他正寻着有没有更低的树杈，却忽觉手臂上蓦地一沉。
那坨雪白蓬松的玩意儿往上一蹦，竟然轻轻松松地跃上枝头，张开尖尖的利齿，将一细树干连同枝叶果实一起咬了下来，“啪”地一声，扔在他脚边。
沈清宵看得一愣，这东西还真有点聪明，挺通人性的。
他摘了一个看起来已经熟透了的浆果，用衣袖擦拭干净，瞧着那小东西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便将浆果送到它嘴边，“吃饱了自己走路，别挂我身上。”
小恶灵虽然听不懂人话，但是显然对这浆果也不感兴趣，撇开了头。
这么小还还挑食，活该饿肚子，沈清宵也懒得勉强。
万魔窟里什么东西都要忌讳，唯独这浆果是独一份的清甜甘美，一口下去嘎嘣脆。
他吃得唇齿留香，没发觉小恶灵趴在他怀里仰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脖颈。
只见那线条秀颀的颈间，脉搏若隐若现，白净细腻的皮肉下是微微泛着青色的血管，一起一伏。
是鲜美的血的味道——
小恶灵忍不住贪婪地嗅着，被迷得有些七荤八素，迷迷糊糊凑了上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颈间一阵凉意，沈清宵浑身一激灵，心想这玩意儿还不安分。
他伸手刚想把身上的小祖宗扒下来，下一瞬，一阵刺痛从颈间传来，尖利的牙齿刺破薄薄的皮肤，鲜血滋滋地冒了出来。
小恶灵像饿极了的幼崽，扒着他的脖颈，猛地吮了起来。
沈清宵忍不住皱眉，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头晕目眩。
他这下才反应过来这东西缠着他，居然是想喝他的血！
在山洞是见它快断气了，他才让它吸两口，如今这东西反而恩将仇报，名副其实的“农夫与蛇”？
沈清宵愤愤地伸手揪住那玩意儿的耳朵，准备教训它，却发觉它已经松了口，似乎有所预料地一下子溜了开去。
它跳出半丈之远，乖觉地与他保持距离，眼神滴溜溜地看着他。
沈清宵摸向自己颈间命脉，抬手一看，掌心一团鲜红的血渍，触目惊心，而脖子上的伤口有点深，还汨汨地往外冒血。
他看向那一坨毛茸茸的蓬松雪白，目光有些复杂。
果然还是喜食人血的小畜生，这么小已经如此凶残，将来若是真形成了毁天灭地的灵力，岂不是人族都要遭殃？
一个狰章已经为祸多年，再来一个比狰章还更可怖的大魔头……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或许真不该救它一命。
或许……
现在也不迟，他虽然修为尽废，但要杀一只未入道的小恶灵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概是沈清宵此刻面如冷霜，那只小恶灵一双黑不溜秋的的眼珠子居然不敢跟他对视。
带了点怯意，一点点垂下眼皮，倒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样，圆圆的身躯又往后挪了几步。
沈清宵原本已经起了几分杀心，见了它这副模样，又不得不压下去。
所谓论迹不论心。
即使他日后可能作威作福，可现在看来还是只无辜幼崽，咬他一口也罪不至死。
沈清宵垂下眸去，敛去眼中冷意，却不再看它，靠着粗壮的树干，开始闭目打坐，调息运气修复灵核。
小恶灵有点怯怯地蹲在不远处，瞧见他脖颈处破了皮的地方，鲜血淋漓，在白皙的皮肉上很是打眼。
它黑沉沉的眼珠子里目光幽怨，还有一点委屈。
不就是吸了一下么？
它看他很痛的样子，立刻就松口了，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他太柔弱了，不能怪它。
小恶灵在旁偷偷觑了很久，才缓缓挪了挪圆滚滚的身躯，慢慢凑近了他。
它小心翼翼在他素白宽大的衣角边蹭了蹭，见他没有反应，这才大胆地爬进他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着，仰着圆滚滚的脑袋盯着他。
万魔窟中的生灵大多数丑陋不堪，面目可憎，这是小恶灵见过的最好看的。
它也说不出哪里好看，就是觉得无一处不好看，连身上的味道都很好闻。
想要霸占美好的东西是恶灵的本能，也是最原始的贪婪。
它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嗅着，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他散落垂下来的发丝。
沈清宵当然有所觉察，却没去管。
这畜生像小孩子性子，天真又凶残，难保不会再对他下口，他思忖着该怎么尽快甩开它。
休息片刻后，沈清宵再次起身出发。
许是方才惹他生气的缘故，那小恶灵现在不敢再放肆，原本还想扒拉着缠上去，被他目光冷冷一扫，立即缩头了。
它天生小短腿，擅长跳跃，却不擅长走路，拖着圆滚滚的身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反而有些吃力。
直到落在沈清宵后面一大截，它顿时急了。
偏偏腿短还粗圆，竟然绊住了自己，摔在斜坡上滚了好几圈，一身雪白的皮毛沾成了半灰色。
爬起来后，它索性跳起来，沿着山路两边凸出的岩石，如同小鹿一般在山间跳跃，矫健灵活，不消片刻竟然就追上了他。
沈清宵冷眼看着，面上不动声色，心说这小东西确实有灵性，倘若不是本性凶残，他或许还会怜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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