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瑶在后梁宫待了十年,从始至终宫里都只有一位贵妃:兰贵妃。
自关廷忠开后梁称帝后,新的都城开封与凤翔十万八千里,高崖却替兰贵妃日夜兼程,千里迢迢跑来凤翔只为替她交付一个玉盒。
他们什么关系?
上辈子把高崖视作知己的魏瑶到死都没看出来端倪,她复杂地凝视着高崖,他弯下腰捡起摔落的玉盒:“团团,你怎么了?”
他佝下的脊背宽挺,让魏瑶想起曾经她入宫时,路遇瓢泼大雨,脚滑摔下山坡。高崖遇到她,背着她连夜冒雨离山。背到山脚下的村子时,他已经累得腿脚发软满头大汗。
他们在村子里休整,结伴入京,陪她入宫。她还没输给兰贵妃的时候,宫中艰苦寂寞,高崖常常陪在她身边与她说话,为此他去了御前侍卫,虽是最低等的,但也能经常摸鱼跑来看她。
他怎会就跟兰贵妃扯上瓜葛了呢?上辈子他所做的那些,有意还是无意?
魏瑶不知说什么好,她抱着那个差点儿被摔碎的玉盒,道:“花园风大,我先回房了。高大哥也早些回去吧,娘娘必定还等着你。”
她欲走,又想起小魏娴的为人来,便补充:“代我向娘娘问好。”
高崖欲说什么,可她已经不带任何犹豫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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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瑶靠在铺了白狐皮毯的软榻上,手肘边放着高崖送来的玉盒。
盒子里放的是一双绣鞋,天蚕丝和蜀锦的材质,上面点缀着一颗一颗的明珠,珠子白里透着隐约的绿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魏瑶认出绣鞋上的针脚出自兰贵妃,不难猜出是兰贵妃一针一线亲自做的,明珠往往捧于手上,兰贵妃却将它装点在鞋面,让她女儿踩在脚下,这意思是她女儿比明珠更令人疼爱。
多么沉烈的母爱呵!
可是上辈子,后梁上下无人听说过兰贵妃还有个女儿,她虽然倍受雨露,却一无所出。由此可见,小魏娴不过是她见不得光的女儿。
魏瑶不禁感慨,千里之外的疼爱又哪里比得上陪在身畔的一碗热粥?她女儿被窝藏见不得光,无法团聚,偏又起个叫团团的乳名,这不是给小魏娴的伤口上撒盐吗?
难怪她刚重生来的时候,感觉胸口郁闷,十来日都闷闷不乐,而且小魏娴被谢光鸣金汤玉食的养着,身子却弱得很,可见早已是积郁成疾,经不得风吹雨打。
可悲可叹,果然长在金勺子里的人也有烦恼。
重生是莫大的喜事,纵然上辈子凄苦,魏瑶也没什么好悲观的。她也不在意自己重生成了仇敌兰贵妃的女儿,她反而觉得这是便利。
毕竟小魏娴受尽宠爱,还有谢光鸣这么大一个靠山,无疑是她最好利用的身份地位。俗话说熟人才最容易作案,她霸占着兰贵妃女儿的身体,将来要做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是高崖……
魏瑶有点心塞,思考着他跟兰贵妃可能的关系,可是搜刮前世记忆,怎么也找不到半点儿讯息,高崖从未吐露过他与兰贵妃之间有联系。
她突然觉得高崖就像那些果子,好的时候香喷喷甜糯糯,坏的时候又臭又招蚊子不说,清理掉还会脏掉自己的手。
魏瑶叹了口气,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她如今的这幅身子只有十四岁,正是爱吃爱睡长身体的时候,她也许久没睡过好觉了,很是珍惜。
等魏瑶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擦黑,知春点起了房内的烛灯,昏黄的烛火把这间华丽温暖的屋子映得温馨。她看到不远处的鞋踏上,兰贵妃送来的明珠鞋被烛光映出淡淡流光,异彩纷呈,当真贵不可言。
“姑娘要用晚膳吗?”知春听见她醒了,打了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为她洗脸。
魏瑶点点头,的确饿了。
知春去小厨房叫了一桌子的佳肴来,拔丝鸡翅、红焖鸡公、四喜汤小肉丸,每一样都是精选食材,精心制作。魏瑶被囚禁在安定院后就没怎么吃过好的,重生后一点也不挑食。
知春为她布菜,她哐哐吃了个干净,揉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打算继续睡觉,知春忙叫住她:“姑娘还没喝药呢,等丞相喂你喝完药再睡吧。”
魏瑶在心里苦叫了声,才想起来小魏娴身子弱,又不爱喝药,之前悄悄倒药被谢光鸣发现,谢光鸣便立下亲自喂她喝药的规矩。
每夜一碗,虽迟但不会缺席。
她等了会儿,门外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她知道是谢光鸣来了。
谢光鸣断了一条腿,他一直坐轮椅,滚动时会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已经成了他的标志。
不一会儿,穿着雪白佛衣的谢光鸣滚了进来,为他方便,谢府没有修设门槛,就那么顺畅的滚到魏瑶跟前儿。知春懂事的端来药碗,递给谢光鸣。
谢光鸣用勺子盛起,细心地吹了吹,自己先尝了温度,觉得合适后又让知春换了把勺子,喂到魏瑶嘴边。
魏瑶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起那颗骚气的红痣,平时也就算了,但他以小叔的身份,她就觉得很诡异。她根本无法直视他,别开着眼睛看别处,张嘴机械的喝下他喂过来的药。
药汁很苦,但她也喝习惯了,眉也不皱一下。
谢光鸣发现她躲闪的眼神,暗暗捏紧了勺柄。大约一个月前开始,她就不太敢看自己,说话做事吃饭,从来不直视他。跟她说话,没两句她就找借口走开,即便她掩饰得很好,但他还是发觉异常。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是在书院有人欺负你?”他问。
魏瑶连连摇头,他护她跟心肝儿似的,谁敢欺负她?也是小魏娴性子内敛又单纯,换做她这样的,有这能上天的身份必定是要上蹿下跳一番的。
谢光鸣道:“你最近有点奇怪,我以为你有心事。”
“真没有。”魏瑶舔了舔掉在嘴角的药汁,粉腻的小舌扫过留下一片晶亮。
谢光鸣神色平静地看着,递给她一块帕子,随后把空掉的药碗放下,又温和地说:“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藏着对身子不好。”
魏瑶低着头,还是无法直视他:“嗯,小叔,我要休息了。”
她躲避的样子又来了,总说不过两句话便下逐客令。以往谢光鸣都随她,但今夜他还有话要说。
谢光鸣看着她头上的红珊瑚步摇:“你也十四了,及笄礼已过。是议亲的时候了。凤翔城内可有你中意之人?若是有便可早日定下,也好绝了其他人的心思。你向来心思通透,明白凤翔有多少公子少年眼巴巴等着你,没有希望就该早早杜绝,没得让旁人苦等,耽误了人家。”
不得不说,魏瑶是佩服谢光鸣这一点的。负责,讲理,换做她,能多吊一个是一个,何必把自己的情感路设置得那么狭窄,众所周知,情路设置越狭窄,人越容易固执,一条胡同走到黑,到头来得不到,就会发疯。
不过这话她万万不敢说的,她学着记忆里的小魏娴说话,掐着嗓子娇娇道:“我没有中意的。小叔安排就好。”
在她听来,这把嗓子拿捏得是刚刚好,可是在外人听来,其实捏得过了,娇滴滴的很做作。
知春听得眼角抽抽,怪异地看着魏瑶。
谢光鸣倒是脸色不变,声音也没什么起伏说:“朱家的公子,你不中意吗?”
朱延卿?
这人算得上是小魏娴的青梅竹马,从记忆里魏瑶能感觉到,小魏娴和朱延卿两情相悦。
朱延卿这小子,动不动就送情诗,什么月下看蝶如你纤腰,雨下看花如你面庞,只恨今夜太长不得相见之类的,肉麻极了。
魏瑶没什么才华,不仅看不出这诗写得极烂,反而觉得挺不错。
可惜不小魏娴内敛不善表达,后者又风度翩翩,两人除了写诗从不逾越,有些恋人未满那意思。
不管怎样,朱延卿都没明确说过喜欢,魏瑶就觉得这不算,她是个乡野俗人,就得明确说了你爱我她才认,当下便答谢光鸣道:“不算很中意。”
心想又觉得不对,小魏娴是喜欢朱延卿的,又小心补充:“ ……吧?”
谢光鸣拧了下眉,从前侄女跟朱公子的来往他都看在眼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喜欢朱延卿的。现在却又说不算很中意。
他想了想,可能是侄女年纪小,又矜持的缘故,便引导着说:“若你中意谁可告诉我,我会为你安排。你且放心,在我的安排下,你必定是矜持的那个。”
听见这话,侄女终于抬头看他,眼神些许小心翼翼:“我中意谁都可以吗?”
“谁都可以。”
“那……后梁的太子,行吗?”侄女的语气小心又谨慎,看他的小眼神儿巴巴的:“我中意后梁的太子殿下,小叔,您为我安排吧。”
谢光鸣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阴光,面上却露出了个温柔的笑容:“后梁太子?可我听说他有些痴傻病症,团团也不在意吗?”
魏瑶:“我中意他,便能接受他的一切。”
谢光鸣看着她露在外头的一小截如玉如葱般的纤脖,那么脆弱,像花枝一样。
只要他一捏就能断吧,他用力捏紧了轮椅的边边儿,笑如春风:“可以。我为团团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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