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前,尹西芹盯着楼层显示器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注意到旁边的目光后把烟拿在手上,“我送送你。”
江闲不置可否,“烟不抽吗?。”
尹西芹转动香烟的手指倐地顿住,他笑了下,“谢了哈。”
出了电梯,尹西芹点燃嘴里的烟,尼古丁的味道在浓密的夜色中散开。
小区里有处不大不小的绿化公园,常青树在人行道两边摇曳着模糊的剪影,依稀可以想象出它们白天郁郁葱葱的样子。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一处亭子那尹西芹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不问我要干嘛?”
主要是他不知道江闲和晟阳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也不知道江闲对晟阳的家事了解多少,有些话他不确定要不要说,所以一直在等江闲透露出些信息,自己再掂量着说。
一般人早在电梯里就该问了,他旁边这位还挺能沉住气。
“你迟早都是要说的。”江闲不咸不淡道。
还真是。
尹西芹有些语塞,“行——”
“你……和晟阳在一起了?”尹西芹把烟按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但是话里的内容却还是很扎耳。
“没。”江闲不知道尹西芹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听到前半句尹西芹已经放心大半,“我媳妇儿说看见你俩在草坪上抱一起,一个月之前这样。”
“她误会了。”江闲回的很直接。
尹西芹已经习惯了江闲这样不多说一句话的聊天方式,“这样啊,那没事了。”
虽然尹西芹没明着说,但结合晟阳父母看到自己的反应和尹西芹刻意的解释,江闲差不多能猜出个大概。
晟阳父母很担心自己儿子是同性恋,这很正常,大多父母一开始都不能轻易接受这个,但是很少有人会主动怀疑自己孩子是不是。
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家里曾经有人是。
“晟阳……喜欢过男生吗?”
也许他并不该问,但他总有一点点本不该有的期待。
“没啊,他挺直的。”尹西芹以为江闲多想,怕他以后和晟阳相处起来会别扭,“你不用担心,就他那脸,要有喜欢的男生早该追上了。”
“嗯。”江闲应了声。
亭子里的光线很暗,江闲眼里模糊不清,他的性子一贯冷,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
好像一个人沉默久了,就和哑巴没人两样了。
尹西芹瞥了江闲一眼,随手捡起片落叶在手上揉,“而且,他家里对同性恋是只字不能提的。我之前在晟阳那小子面前提过一嘴,结果他莫名其妙发了好大一通火,差点和他打起来。”
“为什么?”江闲说完怔了一下,又马上移开视线。
这些小细节被尹西芹尽收眼底,江闲是个不愿意多管闲事的人,对于八卦更是一点不感兴趣,这些他都了解。
但今晚明显是一反常态的样子。
晟阳其实并没有在他面前发过火,他俩也并没有差点打起来,因为他根本没有在晟阳面前提过同性恋有关的事。
他为了试探而已。
只是试探出的结果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尹西芹并不想说别人的私事,再三犹豫下,他把手里揉成碎渣的叶片丢进湖里,“你知道晟阳有个哥哥吧?”
“知道,见过一次。”江闲回道。
“他哥曾经和男生交往过,最后两人没抗住家里的压力,分了。”尹西芹又拿出一根烟在指尖转动,眼里的瞳孔黑得像夜色里的湖水。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他爸说要把他哥送去国外的矫正机构,他哥还是不愿意分,但他哥那男朋友就他妈是个孙子,撑不过一个月就提了分手、还结了婚,第二年连孩子都有了!”
“晟阳和他哥关系一向好,对同性恋这事有抵触也正常。只是他再怎么表现得抵触他爸妈还是担心他会和他哥一样走到歪路上,一直防着他。”
“两个孩子都是同性恋,搁谁那都不容易接受。”
难怪,江闲心道。
晟阳父母见到他时那个态度变得很好理解,甚至连晟阳和家里打电话时僵持的态度也有了解释。
他突然有些庆幸,庆幸晟阳没发现他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尹西芹把那根烟点燃,火焰一闪而过,烟雾弥漫,在苍白的灯光下发散,再消失。
他沉默了会儿,继续道:“晟阳他看着心眼小不懂事,其实考虑的事情比有些成年人还多。有时候我都猜不透他,一看就是春风满面的样子,一问就是屁事没有,什么事都喜欢藏着掖着。”
“可能和他在学校的经历有关吧,但从小被自己亲爸亲妈防着肯定不会轻松……”
“他以前在学校过得不好吗?”江闲问。
尹西芹倒是没想到江闲的关注点在这,“他以前脾气不好,话不出三句就要撸袖子和人干架,学习成绩又好得气人,在班里自然不受待见。”
“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开始逃课,成绩也废了,但和我们玩儿了乐队之后性格倒是好了不少。”
所以他会在江闲顶着一脸伤走进学校时主动凑过去,也能轻易注意到总是站在角落里的人,因为那些他曾经都经历过。
江闲在这三言两语里生出一点酸涩,垂眼看着湖面,那里一片漆黑,像是能把路灯微弱的光影吞噬掉。
他以前不知道这些,以为晟阳只是性格使然。
尹西芹收回打量的目光,紧抿了下唇,再开口时声音很轻,“小江,你不会对晟阳……”
“我和他只是朋友。”江闲回得很快,就像是条件反射。
不过是那点本就不多的期待被抹杀掉了而已,算不了什么……
“那就行。”尹西芹将外套裹紧了些,“天也挺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江闲刚才的话可不可信都无所谓,反正他已经把情况说清楚了,对方也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打车就行。”江闲已经拿出手机,昏暗中亮起一小片白光照在他脸上。
尹西芹不再多说:“那行,路上注意安全。”
“嗯。”
出租车被淹没在车流中,窗外的光影迷离,时而强烈到刺眼,时而暗淡到孤寂。
江闲坐在后座,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是北京时间二十三点四七分。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十二点准时睡过觉了,可现在眼睛却酸涩沉重,困意如潮水一样裹挟上来。
紊乱了好久的生物钟不知不觉间像是又恢复如初。
“前面下车。”江闲淡淡道。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这又没到目的地,离银杏林院还有不少距离。”
下一秒,安静的车内响起“收款1000元”的提示音,司机一脸错愕地转头。
“停车。”
车子在银杏大道边稳稳停下,江闲下车后顺着路往前走,夜里的寒风吹过,人顿时清醒不少,之前漫上的困意被风吹得一干二净。
等到他走回家时已经是三十分钟以后了。
小巷里伸手不见五指,寂静比夜色的黑更浓,不知哪家的狗听见人的脚步声后哑着嗓子狂吠。
这只狗已经太老了,江闲不久前听隔壁的邻居说它活不过这个冬天。
他打量了下院墙的高度,踩着椅子爬上墙头,翻身落在地面。
那只大花狗睁着浑浊的眼睛,看清来人后立马停止叫唤,摇着尾巴跑过去。江闲挡开扑过来的爪子,大花狗似是委屈般从喉间呜咽一声,面前却突然展开一个纸袋。
里面是用水过了两遍的鸡腿。
这是江闲刚从厨房里找到的,应该是林奶奶晚饭特地给他留了两个。
大花狗眼里像是点亮了一盏灯,吐着舌头继续往人身上扑,一点也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指尖滑过一片粘腻温热。
江闲看了眼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地面发出沙石摩擦的声音。他没多停留,扒住墙头,双臂使力翻身回到院子里。
这样折腾下来二十分钟又溜过去,已经将近一点了。
江闲站在池子边借着月影洗手,突然听到一阵不轻不重的声响,要不仔细点听根本注意不到。
他朝屋内走去,周遭一片昏暗,视线也模糊不清。
地上好似隐隐约约躺着个人影!
江闲心里一紧,急忙打开灯,地上赫然是林奶奶。他赶忙打了120,随后蹲下身去看人的情况。
“姥姥?”
老年人经不起摔,况且是年过八十的老人。
林奶奶躺在地下,眉头紧紧皱在一块,神志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一弦啊……我……看你……”
“什么?”现在这情况也不能擅自去扶,江闲只能跪在地上凑近去听林奶奶的声音。
他指尖发着颤,死死抓着那只干枯的手。
恐惧像是要把他吞噬,他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雨夜,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总是太迟。
华春园。
屋内一片漆黑,沙发上躺着个模糊的人影,只有手机屏幕发着微弱的光。
晟阳看着聊天界面出神,脑里一片混乱,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却没有一点困意。
Y:到家了吗?
这是半个小时前的消息,对面并没有回应,也许他发的太迟,江闲已经睡了。
晟阳不断切换着手机里的软件,玩了几把游戏,每局都输,之后又听了会音乐,看了会电影,也是索然无味,兜兜转转他又切回聊天界面。
他和江闲的聊天记录没多少,一会儿就翻到了头。
很正常,他们白天都在学校里,张口就能说上话,晚上也待在一块,根本没有什么在微信上聊天的必要。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有点后悔没有留下点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回忆。
就在他准备把手机关掉时,突然看见微信界面上提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他心中一动,但等了好久对方也没发来消息。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在对话框里打字。
Y:没睡吗?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
X:正准备睡。
要是之前没睡就肯定不会不回信息,至少江闲是这样。
医院。
走廊上很空旷,苍白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江闲靠在病房门外的墙边,头垂得很低,他用力按住还在不停发着抖的手指,来回揉搓想让掌心热起来,可那里还是一片冰凉。
不远处三两个护士推来一张床,躺在上面的病人嘴里不断叫着疼,五官皱在一块,尖锐刺耳的叫喊声在走廊回荡。
手机再次震动,他拿起一看,立刻愣在原地。
是晟阳打来的视频,怎么突然……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看到晟阳的脸,但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他又有什么立场把自己的事强加到别人身上?
徒增烦恼而已。
江闲颤着手点向挂断键,肩上突然被重重擦过,之前推着病床的护士经过他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不好意思。”护士匆匆说完继续推着病床往前赶。
“你在医院?”
等江闲再低头时,视频已经接通了,他看见晟阳皱着眉的脸,慌乱无措间立刻挂断了视频通话。
几乎是同一时刻,聊天界面发来一段语音。
“定位发我。”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每个人的脸上都被蒙上一层雾,和外面浓厚的夜色一样不真切。
欣喜和绝望也只在一瞬间,没人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结果。
五十分钟的车程晟阳半个小时就赶到了,他找到病房外的时候正好看见走廊上熟悉的身影。
江闲还穿着白天的校服外套,孤身一人站在那,平时挺得很直的背已经全数压在墙面上。
晟阳戴上口罩,快步走过去,他很想把江闲整个搂在怀里,但手抬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又只能收回去。
“奶奶怎么样?”他压着呼吸,声音很轻。
江闲垂着眼,“脑梗复发,医生说暂时没有危险,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正在病房里输液。”
还好当时摔倒后并没有伤到骨头,发现的也及时。
如果他没有多走那半个小时的路,没有突发奇想给隔壁的狗送吃的,而是直接回房间睡觉,就绝对不会注意到声响,那发现的时候很可能来不及……
江闲不敢再多想,甚至不敢待在病房里面,只能隔着一层玻璃看着。
医院是他不愿意再来的地方,每一丝空气都扯着他的脖子,让他不得不直视那些死去的人,一张张血淋淋的脸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灯光落在江闲的脸上,显得面色苍白,他冰冷的手背却猝不及防间触上一片温热。
他抬起头,是晟阳给他递了一杯水。
“喝点热水。”晟阳见他脸色难看,温声安慰,“没事,奶奶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等她醒了看见你这样肯定会担心。”
安慰让强装镇定的人无措,温柔又毫不留情地撕下伪装。
“嗯。”江闲眼里泛上一股酸涩,很快又被他按下去,就像是在煮沸的水上加了层盖子,声音被全数闷在里面,干涩压抑。
他伸手去接那杯水,手指颤抖间,杯子毫无预料地落在地上,溅起的水沾湿了两人的裤腿,“对不起……”
江闲蹲下身要去捡地上的杯子,可下一秒整个人被拉入温热的怀抱里。
晟阳抱得很紧。
一切安慰都显得太苍白,他没办法只是看着,也不想置身事外。
“没事……别担心。”晟阳抓住江闲怎么也捂不热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在这陪你。”
准备往外推的手突然就卸下了全部的力气,江闲不想放手。
这是第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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