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几天，郁离还是会抱着枕头溜进樊期房里。
他是带着借口来的，会先装模作样地在书桌前帮樊期点灯磨墨，然后再默不作声地一点点挪到榻上去。
樊期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也由着他在自己房间里赖着。
到了平日里快熄灯的时候，樊期倚在榻上看书，两指拈着一页将翻不翻，忽然漫不经心地道：“你该回去了。”
郁离顿了顿——他正打算悄悄把自己枕头放到樊期榻上，耗到熄灯再顺理成章地躺下去……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太挤了，”樊期说，“当心长不高。”
樊期给出的这个理由可谓是一下拿捏住了郁离的命门，让他一下就无话可说了。
紧接着，郁离忽然想到什么，他转过头，直视着樊期。
他的瞳孔漆黑如墨，闪烁着如狼犬般犀利的荧光：“长高了，就可以来了？”
樊期笑道：“长高了你也不想来了。”
少年心性就是这样，小时候才喜欢粘人，长大了反而不会了。他瞥了眼郁离的身高，心说大概也粘不了多久了。
郁离固执地说：“我就是想。”
樊期权当是少年人的戏言，没当真，趁机捏了捏郁离的脸：“那等你比我高再说吧，小鬼。”
郁离像狼崽子一样龇了龇牙。
这事还是这么定下来了。但郁离还是惦记着樊期怕冷这件事，所以他临睡前还是会溜进樊期房间，将樊期的被褥烤暖了再走。
晚上，樊期一摸床榻，暖融融的。
房间里除了他再无旁人，只有摇晃的烛影印证着有人来过。
樊期躺下来，抻直了腿平躺着，觉得床榻宽敞了不少。
他被暖意包裹着，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忽而生出一种感慨：他把这个小崽子带回来好像还是昨天的事，那时郁离才刚到他胸口，跟他说话还得仰头。
没想到……这么快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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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载光阴一晃而过，郁离正式从天光云影境结业了。
他完成了结业考试，去九重天点亮了命牌，自此成了九重天上有名有姓的——杂役一枚。
但不管怎么说，郁离都不再是闲杂人等，而是正式隶属九重天了。
“九重天”这个名头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值得高兴的是他的名字就排在“玄览山”里面，“望云神君”的旁边。
就像……族谱一样。
结业那天，玄览山热闹非凡，解无忧专门拎了一坛新酒过来，齐星渊也一路叽叽喳喳地跟着过来凑热闹，就连齐横川都面无表情地坐在其间。
……他本来是来接齐星渊回家的，但他这位小孩叔不想走，硬是拉着他一路跟到了玄览山。
齐横川自知不算受邀的客人，也没有不请自来的冒犯意思，刚开始时他也没进去，只是抱着双臂在门口等。
他站在门口实在太像个凶神恶煞的门神，樊期差点以为他是来寻仇的，结果他说是在等人。
“进来等吧。”樊期说，“齐星渊和郁离出去买东西了，没那么快回来。”
樊期说完看见齐横川表情古怪，心说他怎么忘了他和齐横川是仇家了，希望他别误会才好。
他贴心地给齐横川台阶下：“里面挺破的，你嫌弃的话还是算了。”
谁料齐横川顿了顿，真就迈开步子往里走了。
刚走两步，樊期就听见齐横川皱着眉说：“什么破烂，你平时就用这种东西？”
相比于其他神仙，樊期的洞府确实有些过于简陋了。除了必要的器具，其他装饰一概没有，好不容易厅堂中央挂着一幅装饰画，结果竟然是毫无价值可言的鬼画符。
齐横川随手拎起一把椅子掂了掂，发现既不是百年灵木也不是千年神木，而是最普通的木材。普通到即使是放到人间，都算磕碜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樊期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
樊期耸耸肩，“我都说了很破了。”
齐横川：“你没说是破到这种程度。”
樊期自动把他的话理解成嘲讽的意思，但他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莞尔道：“那不是正合你意？”
“……”
齐横川一向看不惯樊期，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樊期堂堂一介神君，不应该落魄成这样。
他性子直，不会说话，直接拽下钱袋往前一递，“就当是报答你照顾齐星渊。”
樊期总算是领悟到自己在外人眼里有多落魄了，就连齐横川这位老仇家看了都想接济他。
“别。”樊期将钱袋推了回去，“谈不上照顾，他们两个小孩一起玩而已。”
齐横川显然是很少做这种善解人意的好事，更别提是对着樊期。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干瞪着眼，似乎是没想到樊期会拒绝他的好意。
樊期不是不识好赖，于是礼貌地说了声：“多谢。”
齐横川嗤了一声，“用不着，齐星渊喜欢你，我可不是。”
他将钱袋收了回去，那钱袋沉甸甸的，响动不小，发出“啪”的一声。
“不收算了。”
樊期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你还是叫他叔叔比较好。”樊期突然说，“毕竟长幼有序，直呼其名太失礼了。”
齐横川：“……”
樊期十分缺德地欣赏了一下齐横川变幻莫测的脸色，等欣赏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说：“开玩笑的，他又不在。”
-
郁离和齐星渊被打发出来买东西。郁离捏着樊期给他的清单，目标十分明确，只关注樊期要他买的东西，其他地方看都懒得看。
齐星渊就不一样了，他纯粹是跟出来闲逛的，跟着逛了两圈，就已经吃了五根糖葫芦了。
“郁兄，不要这么无聊嘛。”齐星渊把糖葫芦咬得嘎吱响，满嘴冰糖渣子，“望云神君都说了，既然都出来了不如顺便去玩玩。”
“看。”齐星渊凑过来，眼睛往清单上一瞟，果不其然在最后一行找到一句话，他大声念出来，“‘城南巷口的栗子糕很好吃，路过可以去尝尝’。”
樊期出门的时候给了他不少钱，让他随便玩。
樊期这个人不记账，饶是落魄到如此境地了也没多少节省意识，只是让郁离出个门，就豪迈地把全副身家都掏出来了。
好在郁离还算勤俭持家，他们才不至于沦落到饿死的境地。
郁离路过巷口时果真瞥见一家卖糕点的铺子，他顿了顿脚步，立马转了方向，循着栗子糕的香味走去。
店家见到来客，笑着招揽道：“新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笼屉里摆放着许多精致的糕点，正散发出腾腾热气，十分诱人。
店家心思巧妙，糕点都捏成了不同的形状，小巧可爱，很是讨喜。
郁离指了指兔子形状的，要店家包起来。
“兔子？郁兄，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齐星渊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形容词，“柔情。”
郁离露出“你懂个屁”的表情，在齐星渊炸裂的眼神洗礼下接过了兔子形状的栗子糕，“我就喜欢兔子。”
郁离打包了一份栗子糕，只要了兔子形状的，其他模样的没要。他记得樊期喜欢兔子。
他把其他东西都一股脑放进储物袋里，唯有栗子糕揣在了心口最暖的位置。
路上，齐星渊身上的传音玉亮了，是齐横川传来的讯息。他回了两句“嗯嗯知道了”就把传音玉丢回了兜里。
说完，齐星渊突然想到什么，揽住郁离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嘿嘿，我前两天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齐星渊说话夸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郁离对他这个“惊天大秘密”表示怀疑。
“就我侄子和望云神君，”齐星渊把他搜集得来的小道消息拼拼凑凑，压低声音说，“他们是因为云渺仙子翻脸的！”
这名字实在陌生，郁离问：“谁？”
“你竟然不知道？”齐星渊挤眉弄眼地说，“那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大美人！”
郁离想也不想，就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齐星渊说，“云渺仙子弹得一手好琴，美貌与才情兼备，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不怪他们俩落入俗套。”
齐星渊说得煞有其事，郁离心中动摇，嘴上还是坚定地说：“不可能！别拿我师尊跟凡夫俗子相比，简直荒谬。”
他师尊可是堂堂望云神君，怎么可能会那么庸俗，喜欢上什么美人？
什么样的美人能有幸得望云神君的青眼？又是什么样的美人配得上望云神君？
纵观三界，郁离是一个也找不出来，只觉得谁都不顺眼，谁都配不上。
听他这么说，齐星渊也不服气：“可不可能的，你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嘛。”
焦躁感浮上心头，郁离加快脚步往回赶。
郁离自认是最了解樊期的人，他和樊期同吃同住，樊期的任何事，他都事无巨细清清楚楚，就连解无忧都比不上他。
可是，对于这个所谓的“云渺仙子”，樊期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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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期直觉郁离不太开心。
郁离回来后，塞给他一份栗子糕，接着就一句话也不说了，整个人像是下过一场雨，沉闷得好像准备长蘑菇。
樊期提前结束了筵席，送走了客人。
樊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郁离开口，于是自己琢磨了下，挑了个比较温和的开场白：“今天跟齐星渊去哪玩了？”
“就去街市逛了逛。”郁离说，“听说了一件事。”
郁离忽然攥住樊期手腕，他的瞳孔深如潭水，承载着已然越界的探知欲。
樊期莫名从郁离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微微蹙着眉，下意识地倒退一小步，就这么靠在了墙壁上。
接着他又不可思议地想，竟然差点被这小子唬住了，樊期讶然之余又有点好笑，他怎么会从郁离身上感觉到压迫感？
樊期晃动了一下手腕，没说什么，只温声问：“什么事？”
郁离这才发现自己抓得太紧了，他赶忙松开手。
他虽然松开了手，却并未后退，反倒又往前了半步。樊期恰好在墙边，郁离不着痕迹地用脚尖抵住墙壁，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蕴含着不小的心机。
郁离将外露的情绪收敛起来，佯装好奇地问：“师尊，云渺仙子是谁？”
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樊期反应极大地呛咳起来，果不其然下一步就想溜。结果他左右看看，发觉自己竟然身处角落，只有正面有条路，却刚好被郁离挡住了。
……这小子是故意的吗？
头一回被一个小兔崽子瓮中捉鳖，樊期摸了摸鼻尖，“你从哪里打听到的？”
“听别人说的。”郁离说，“到你回答我了。云渺仙子是谁？”
樊期轻轻“唔”了一声，表情微妙起来，“这个……”
看樊期的反应，郁离就知道“云渺仙子”不是胡编乱造的，而是确有其人。
郁离问得很直接：“你们，你和齐横川，是因为她翻脸的吗？”
樊期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轻咳一声，似乎还有点尴尬：“……可以这么说吧。”
“为什么？”
樊期脑海中浮现出一点不怎么美妙的回忆，说：“没什么。”
这事提起来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也跟那些风花雪月没什么关系，只是有点难以启齿，他不知道怎么说而已。
“就是……咳，小事。”樊期不打算细说，只是将此事模棱两可地揭过去，“都过去了。”
樊期不想多说的意思十分明显，这让郁离更加焦躁——为什么不想说？为什么不告诉他？这里面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事情？
他越是回避，郁离就越是想知道。
他突然厌恶自己年轻，出现得太晚。樊期仙涯百年，到底是堂堂望云神君，也许……神君并非不通风月，只是那些风月都与他无关。
他烦躁于自己从未参与樊期的过去，甚至连过客都算不上。
郁离乌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樊期，问道：“——你喜欢她？”
受在攻之前没喜欢过任何人，请家人们放心！（立正敬礼.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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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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