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跟“喜欢”一点也沾不上边,因为这个所谓的“云渺仙子”,就是樊期自己。
当时樊期单枪匹马捅了妖兽窝,被人一路追到烟花柳巷。那会儿他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安分性子,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他幻化成女子,还化名“云渺”上台弹奏了一曲。
不成想,就这么传出了声名。
偏巧齐横川路过,一下子顿住脚步,被美人和琴声吸引了去。
齐横川这个木头脑袋好不容易情窦初开一回,鼓起勇气笨拙地去向“云渺仙子”示好,结果仙子摇身一变,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男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樊期。
当时的场面不可谓不精彩,齐横川错愕之余又十分恼怒,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第一次喜欢的姑娘,竟然是樊期!
那会儿他也是沉不住气的少年心性,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心底里好不容易点燃的火苗,也就这么熄灭了。
平时齐横川就看不惯樊期的散漫做派,这下更是新仇旧恨一起算,跟樊期彻底结下了梁子。
这事说起来两边都丢脸尴尬,所以他们心照不宣地再没提过。
现在回想起来,樊期也颇为无奈,谁能想到齐横川刚好那个时候路过?
樊期的走神让郁离眼底浮现出浓浓的不满情绪,他想抓住樊期让他看着自己,又怕把人抓疼,最后只是手指隐忍而克制地抵在墙上,指尖用力得泛白。
“你是喜欢她吗?”郁离重复了一遍。
“哦,当然不是。”这个问题比前两个好回答多了,樊期干脆地回答了他。
郁离沉下去的心又轻快起来,他将方才的凌厉收敛好,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
“可惜就是不会再见到她了,”反正离得近,樊期顺手捏了捏郁离送上门来的脸,笑着调侃道,“你要是见到她,你也会喜欢她的。”
郁离不知道“不会见到她”是什么意思,可能是闭关,也可能是死了,死了最好,他不关心。
他晃了晃脑袋,挣开了樊期的魔爪。
郁离十分坚决地否定了他的说法:“我才不会喜欢她。”
“不好说。”樊期故意逗他,不要脸地把自己夸了一通,“外面不是这么传的吗?云渺仙子性情温婉,美貌与才情兼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没那么夸张,前三样还勉强说得过去,“画”可一点算不上精通。
但是管他呢,云渺仙子和望云神君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要脸,外面敢这么传他就敢这么说。
郁离一点也不想听到樊期夸别人,嘴硬地道:“我就是不会。”
“好吧。”樊期不跟他争,又好奇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郁离硬邦邦地说:“没想过。”
樊期逗他玩:“可以想想。”
郁离抗拒地道:“我不想。”
“想想嘛。”樊期笑眯眯地说,“你又不修无情道。”
郁离看了一眼樊期,又匆忙地避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他潜意识里抗拒深想这个问题,就好像……这个问题下藏匿着一个惊骇世俗的答案,让他不敢深想。
“你脸红了?”樊期乐了,只是让他想想而已,竟然还脸红上了,这未免也太……纯情了点。
郁离:“……没有。”
樊期姿态放松地靠着墙,肯定地道:“你脸红了。”
樊期这下是彻底反客为主了,明明是郁离挡着他的去路,但郁离现在看上去似乎是更想逃跑的那一个。
他觉得逗小孩有意思,又继续追问:“想都想了,说说嘛。”
郁离一本正经地说:“反正我不喜欢云渺仙子那样的。”
“为什么?”樊期奇怪,明明这小子也没见过“云渺仙子”,怎么就这么坚定?
郁离就是本能地排斥,给不出确切的理由。他只好张嘴胡诌:“我就不喜欢长得好看的。”
这句话效果拔群,一下就把樊期的嘴堵严实了:“……”
他怎么忘了“郁离喜欢丑东西”这件事了。
“……这当然也可以,”樊期摸摸鼻尖,“外表不重要。”
诡异的沉默过后,樊期很突兀地开了口:“你之前喜欢过的那个护身符。”
郁离疑惑地看着他。
“……在你眼里,”樊期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我是长那样吗?”
郁离回忆了下,皱着眉说:“师尊比较好看。”
樊期点点头,心里却惆怅地想着:……从郁离嘴里说出来的“好看”,怎么让人有点不信呢。
-
郁离本以为,结业之后,就能每天都黏着樊期了。然而清闲的好日子没过两天,九重天就给他们派了件麻烦差事——说是天堑异动波及人间,樊期得去人间一趟。
既然上了九重天的名册,就得给九重天办事。郁离纵然心里有点不爽,到底还是没表现出来。
……
樊期已经许久未曾踏足过凡间了。
人间改朝换代后,一切沧海桑田,旧人也早已故去。
他们在一处山野中感知到灵力波动,便在那里停留下来。可这凡间没有他们的落脚之处,所幸在附近的山村里找到了一间破落的神祠。
神祠年久失修,四处破旧,到处是尘灰和蛛网,梁木被蚂蚁啃食得坑坑洼洼,房顶还有一处破漏,下雨时就会滴滴答答地漏水。
郁离皱了皱眉,觉得这里条件实在是有些糟糕。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对樊期来说似乎有点过于寒碜了。
他正想提议再走远点,进城找个客栈之类的地方,却听见樊期发出了一声惊奇的轻呼。
“这是……我的神祠?”
闻言,郁离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两侧的楹联字迹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神君”两个字。
樊期动作轻柔地摸了摸那尊神像,上面布满裂痕,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修缮过。
台上放着一把线香,只是受了潮,再也点不燃了。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向望云神君祈愿了。九重天上谣言遍布,说他是罪人,而凡间,却是已经忘记他了。
香炉里不见半点香灰,积的全是房顶漏下的雨水和厚厚的苔藓,可见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拜见过。
郁离心中不快,在他心里,樊期理应受到众人景仰。
他想起樊期识海里那片广袤无垠的海,更是愤愤不平。
有眼无珠的凡人!
他抽出三支受潮的香,催动灵火,径直往那三支香烧去。
郁离的灵火绝不是寻常火焰可以比拟的,只一瞬功夫,那三支受了潮的香便缓缓燃烧起来。
郁离捏着三支香,就像虔诚的信徒一般,神情严肃地对着神像鞠躬礼拜。
礼毕,他抬起头,仰望着那尊神像。
神像上满是裂纹,就连神君的脸上都有一道深深的碎痕。青苔在裂纹的罅隙中生长出来,将那些痕迹映衬得更为明显。
“希望师尊远离苦痛,永受长生。”
郁离在心里默念着,将手中的三支香插入香炉之中。
偌大个香炉,只有孤零零的三支香。
“哪有许愿祝神仙长生的?”香烟袅袅,樊期含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郁离惊讶地转头看去。
他很确定,他刚刚分明是在心里说的……!
大概是郁离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樊期忍不住翘起唇角。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你上的那炷香,名叫祈愿香。”
顾名思义,点燃这支香,就能向神君祈愿。这是凡人和神君沟通的唯一途径。
樊期伸出食指,在郁离额头上轻轻点了点,“给你。”
“什么?”
“我的回应。”
方才燃尽的香灰浮上来,渐渐凝聚成一行小字。
——“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神君已经听到了你的祈愿,赐予你洪福祥瑞。
郁离伸手去接那行小字,它们听话地落在他的掌心。
字的周围萦绕着一层淡金,犹如神的印记。
郁离只欢喜了一瞬,随即又担忧起来。他不赞同地说:“师尊,你又乱用法力。”
他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专门用这种小法术来哄。
“没有用法力。”樊期抬起左手给他看,红绳并未亮起。他收回手,说:“是你祈愿的力量。”
“你心够诚,所以可以。”
-
天色已晚,山野寂寥,连蚊虫都停止了鸣叫,唯有寒风簌簌刮过。
“人间竟然也这么冷了。”樊期绕开插着三支香的香炉,转而将神像前最大的香炉拿下来。他把里面的积水倒掉,捡了几根废弃的木头丢进去,又借郁离的灵火点燃,然后才坐在炉前,从火焰中汲取暖意。
从没见有神仙会拿供奉自己的香炉烤火取暖的,郁离皱眉:“这香炉是……”
“反正放在那里也是闲着。”樊期坦然地说着,“不如物尽其用了。”
樊期随便找了个角落,拍拍尘土坐下来,郁离也紧挨着他坐。
郁离将外衣脱下,正欲披在樊期身上,却被樊期拦下:“自己穿着。”
“我不冷。”郁离摇摇头,又从指尖窜出一簇灵火,直白地告诉樊期就算他冷也有火。
随着年岁增长,他对灵火的掌控愈发纯熟了。
郁离不由分说地将外衣披到他身上,“我穿着也没用,物尽其用。”
樊期想想也是,不再拦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香炉里的火传来阵阵暖意,紧挨着的郁离和披在他身上的外衣,让他冰冷的手渐渐温暖起来。四周寂静,寒风呼啸声也渐渐远去。
不知不觉间,樊期闭着眼睛,睡着了。
忽然,郁离肩头一沉。
他侧头看去,樊期的脑袋正无意识地靠在他肩头。似乎是肩膀有些硬,樊期皱眉动了动,差点又从郁离肩头跌落下去。
郁离伸手扶着樊期的头,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身体,让他顺势躺到自己腿上。
樊期倒是很会找地方,躺下来就不乱动了,皱着的眉也舒展开来。
郁离拎起樊期身上滑落的外衣,重新盖在他身上。
他垂下眼,听着樊期均匀的呼吸声,又想起樊期刚刚说的“物尽其用”。
“我也可以。”郁离说。
神之听之,介尔景福。——《诗经·小雅·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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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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