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期跟着郁离回到村子里。
任微言手上那炷香已经燃到末端,看见樊期二人回来,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家都对他们的归来感到高兴,与此同时愁容却也并未消散,因为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诅咒似乎仍未消失。
他们依旧无法燃起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火苗。
村民们聚在一起,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以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了吗?”任微言喃喃着,想到没有火的寒冷境遇,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音量不大,却被樊期听得一清二楚。他当即开口:“当然不会。”
“放心好了,”刚好郁离还牵着他的手,樊期就顺势将郁离往前一推,自豪地推销道,“我徒弟最会放火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齐齐往郁离身上放。
郁离就这么成了全场焦点。
“……”
樊期用骄傲的语气说:“给他们看看。”
“噼啪”一声,郁离指尖冒出一簇小火苗。
接着,他又随手捡了根潮湿的柴木,将它点燃,再放进火炉之中。
显然,那并不是寻常火焰。砰的一声,赤红的火焰填满了整个火炉,热浪迎着风滚滚而来。
众人惊呼出声。
樊期虽然看不见,但他听见了惊呼声,顿时觉得与有荣焉。他不由得高兴地笑起来:“我就说吧。”
寒气被驱逐了大半,震惊过后,村民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村民们纷纷赶回家,拿了木头过来取火。明亮的火光从东头传到西头,这片终日被潮湿笼罩的土地,终于又重新出现了温暖的光亮。
当天晚上,村民们久违地生火做了饭,吃上了热食。他们还聚在一起,燃起篝火,围着炽烈的火焰载歌载舞。
热浪迎风袭来,村民们将带来新火的人唱进了歌里。
尽兴之至,他们将郁离卷入了人群之中,拉着他一起跳舞。
郁离猝不及防被几只手拽过去,还没站稳就被人拉着开始转圈。
“……!”
郁离长这么大从没跳过舞,非常狼狈地被人牵着鼻子走。
回头一看,樊期正试图混入围观群众,十分缺德地东一下西一下起哄着。
说的话包括但不限于:“他一直都很喜欢跳舞的”“郁离,来一个”“哎呀要不是我现在看不见”“郁离,不要害羞”……
“……师尊!”
樊期的缺德行为被当场抓包,倒也不尴尬,他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挥了挥手让郁离回到人群中,还说:“随便跳,反正我又看不见。”
“……不是这个。”
似乎是为了让郁离放心,樊期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乱跑的。”
“……”
村民们热情无比,对着郁离舒展舞步,极尽赞美之词,将鲜花别在他身上,向他表达感谢。
郁离从没接受过如此大规模的、来自凡人的好意,浑身僵硬,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回应得很是笨拙。
他其实不喜欢陌生人碰他,但这次竟然感觉不坏。
只是他实在不谙此道,也全然不是跳舞的料,战斗时的灵巧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笨拙得像是刚刚驯服四肢。
好在大家也早早发现了这一点,没有为难他,只让他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樊期趁没人注意偷偷动用法力强行看了一会儿,虽然手腕的疼痛让他稍微龇了龇牙,不过眼前的场景千载难逢,也算值了。
樊期看着郁离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差点闪了腰。他收敛了法力,又回到看不见的状态。
刚刚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一边笑一边想:“这小子明明看起来挺开心的。”
樊期了解郁离,要真不情愿的话,在别人碰到他的一瞬间,他就会马上把人头发都烧光了。
……
郁离本以为这个堪称疯狂的夜晚就是极限了,没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村民们又告诉他,他们打算为他造一尊塑像。
自从任微言告诉大家樊期的身份之后,村民们又将那尊皲裂的神像请了回来,安排专人去修复了,等修复好之后,再将它供奉回神台之上。
樊期的神像倒是好办,可郁离就不是这样了。对人间而言,“郁离”这两个字还相当陌生,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塑像。
郁离没被人这样敬仰过,不自在地说:“不用。”
他语气生硬地说:“我不是神仙。”
他想了想,又说:“要谢就谢我师尊吧。”
“那怎么行?”樊期听到他的话,不赞同地说,“这是你的功德。他们是只有你能救的人。”
一位老媪笑呵呵地说:“都是恩公,不会厚此薄彼的。”
接着,她又拿出两个巴掌大小的瓷像,献宝一样拿到郁离跟前:“看,这是我昨天刻的。”
两尊瓷像,一个是樊期,一个是郁离。
“仙师,您尊姓大名?”
“郁离。”
樊期用手沾了点水,在桌上写了一遍:“是这两个字。”
老媪点点头,将他的名字写在了望云神君旁边。
两尊瓷像并排放进了神龛里,同享一炷香火。
“我们郁离也有神像了。”樊期高兴地说。
郁离看着并排的名字和并肩的塑像,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他不禁想起多年前的那天下午,也像现在这样,他的名字又覆上了新的意义。
“要不要去集市逛逛?”樊期突发奇想,“庆祝一下。”
他小声对郁离说:“人间的集市比我们那里热闹多了。”
郁离对樊期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但考虑到樊期的眼睛,他又有点犹豫了:“你的眼睛——”
“小事。你带我走就好了。”樊期特别自然地朝他伸出手。
郁离望着那只朝他伸出来的手,不等他大脑思考,手已经先一步握了上去。
樊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当他是答应了,高兴地说:“走吧。”
果然如樊期所说,人间的集市热闹无比,在生活回到正轨后,更是人流络绎不绝。
走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郁离仿佛有了正当理由,紧紧地握着樊期的手,究竟是怕他走丢还是因为其他什么,郁离也没有刻意去想。
即使是眼睛看不见,也不耽误樊期败家习性再一次冒头,他一路走走停停,每个摊位都要停一下,伸手摸一摸是什么东西。
他兜里那几枚灵石在人间没多大用处,不过好在神君身上还有一点玉石珍宝,拿去典当铺换了点人间的金银。
典当铺差价赚得有点狠,但毕竟是难得来人间一趟,樊期想想也没计较。
换好金银后,樊期随意地踏进了一家店铺。
樊期不知道这是家什么店,他伸手摸了摸,摸到柔软的布料,猜测这应该是卖衣服饰品的地方。
郁离的目光被一抹鲜艳的红色吸引过去。
那只是一匹红色绢纱而已,跟红盖头相去甚远。但不知怎的,郁离就是想起了樊期那天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端坐等人的模样。
反应过来时,郁离已经鬼使神差地将它盖在了樊期头上。
“这是什么?”樊期晃了晃脑袋,猜测道,“头巾?”
怎么前后都有帘,樊期纳闷地想,现在人间流行这种戴法吗?
“嗯。”郁离胡乱地应了下来。
樊期没怎么戴过头巾,一时有些好奇,便问:“好看吗?”
“一般。”郁离违心地说,“别动,我拿下来。”
“哦,好。”
于是樊期就站在原地,安静地等郁离帮他把“头巾”摘下来。
郁离本来是要直接拿下来的,可樊期这么乖乖地站着等他,让他的想法再一次出现了偏差。
他两只手分别捏住红绢纱的边角,动作缓慢地往后掀。
好像在完成那个他那时准备做、却又被中途截断的动作。
他离得很近,樊期的容颜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地从红绢纱下展现出来,就连敛在眼帘间的那枚红痣都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樊期出声问:“好了吗?”
郁离如梦中惊醒般,迅速将红绢纱扯下来攥在手心里,“好了。”
那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郁离却心虚无比。
如果樊期这个时候去看,就可以发现郁离神态慌张,脸红到了耳朵尖。
但樊期太信任郁离了,根本没想过去看。
郁离心跳如擂鼓,庆幸着还好樊期这时看不见,与此同时他又在心里唾弃自己——他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可以对师尊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举?
“两位公子,要买吗?”掌柜的迎上前来,笑道,“这都是江南运来的顶尖货,带回去给娘子裁一身新衣裳吧。”
郁离像是被掌柜话里的某个词语刺激到了,顿时乱了阵脚,僵硬地说了句“不用了”就拉着樊期逃了出去。
樊期不明所以,还问:“这头巾真有那么丑?”
郁离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含混地应了声充作回应。
好在樊期没纠结这个问题,很快又被其他摊位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了去。
郁离回过神来时,樊期已经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块东西。
“试试这个,”樊期说,“槐花饼,甜的。”
这不是樊期第一次来人间,却是郁离的第一次。也是因此,樊期总想着让郁离试试新鲜玩意儿,不知不觉就买了很多东西。
他这幅不差钱的模样简直就像个散财童子,一路收获了不少商贩真心实意的笑容,都等着这位活财神给分点好处。
不仅是商贩,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也盯上了他,只是郁离站在旁边实在是太像看家恶犬,那些人忌惮着,并不敢随意上前。
不远处,一个衣着破烂的小流浪儿正缩在角落里,他望着樊期和他手中的金银,脸上是与年纪全然不符的凝重。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柄短剑——那是他前不久在垃圾堆里捡到的。他往短剑上吹了吹,又用自己身上的粗麻衣擦拭了几下,可惜他的衣服也算不上干净,那柄短剑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得干净多少。
郁离早早就注意到他,警告性地往他那边看了一眼,眼神锐利如刀。
郁离的眼神让小流浪儿踟躇了会儿,可他再三犹豫,还是凑上前来了。
他有些小聪明,专门绕开郁离,还没接近的时候就喊了一声:“这位公子!”
“这位公子,你要不要买剑?”小流浪儿拦住樊期的去路,故作急切地说,“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传了几百年了。”
郁离冷冷地道:“不要。”
“……”小流浪儿不死心,继续对着樊期哀求道,“公子,行行好吧——我父母双亡,还有一个重病的妹妹,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卖这柄短剑的。”
“可以。”樊期干脆地将手里的金银都塞到他手上,“这些够吗?”
够,何止是够,简直太多了。
小流浪儿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没想到真有人上当。他从没见过这么爽快这么慷慨的冤大头,一下懵了:“你……不说点什么?”
“要说什么?你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樊期拿走他手上的短剑,“银货两讫,你走吧。”
小流浪儿愣了愣,接着拔腿就跑,生怕樊期反悔似的,一溜烟跑没影了。
“他是骗子。”郁离忍不住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柄短剑只是一截破铜烂铁,无名无姓,一文不值。
也就是樊期好心,才会给他钱。
“我知道。”樊期随手将短剑丢进储物袋里,无所谓地耸耸肩,“谁让我看起来比较好骗?他倒是会挑人。”
“为什么?”郁离不解。既然知道他是骗子,为什么还要给他钱?
“那小孩儿有帝王之相,只是少时太苦,见惯人情冷暖,所以性情乖戾,以后会是个暴君。”樊期说,“倘若少时遇到一点温情,日后黄袍加身时,至少还能有一点点保留吧。”
“真的会有所保留吗?”郁离疑惑道。
“人心难测,谁知道呢?”樊期摇摇头,“就算不会,至少他也能靠那点金银苟活一段时间了——他确实有个生重病的妹妹。”
“没钱了,”樊期伸伸懒腰,“我们回去吧。”
……
他们回到村子后,也并未逗留太久,事情已经解决,他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将在集市上买的槐花饼放在了桌上,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任微言发现时,她只看见了桌上的槐花饼。她连忙掀帘去找,可神君二人已然不知所踪。
热腾腾的槐花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晶莹的蜜糖淋在上面,还点缀了一些白芝麻。
任微言忽然想起来,当年她也是拜过神君像的。
那时她年纪很小,在神像前站得累了,就偷跑去拿了一支线香,跪坐在蒲团上躲懒休息。有大人来,她就闭上眼睛作出跪拜的样子,说自己在向望云神君祈愿。
她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幼小孩童,许的愿望也简单幼稚:想吃热腾腾的、刚出炉的槐花饼,要洒上白芝麻,最好再拌点槐花蜜。
-
樊期恢复视力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亲眼看一看郁离的神像。
当时在樊期二人的提议下,村民们将神祠转移到了后山的空地上,规模也小了许多。
大的神像还没建好,神台上放着的还是小的那两个。
但即使是小的,也已经被村民们供上了香火。
香炉之中,插着许多祈愿香。
樊期凑近了去看郁离的神像。
神像刻画出的少年剑眉星目,俊美无俦。也许是因为倾注了塑像者自己的理解,少年神情有些寡淡,却并不显得冷漠,反倒有一种端方如玉的感觉。
跟旁边那尊神君像站在一起,更是映衬出一种出尘俊逸的气质。
郁离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竟然是凡人眼中的他吗?
他自认对凡人没有怜悯之心,可这尊神像却显得他心系天下似的。
郁离心中涌现出异样的感觉,但他似乎并不厌恶。
樊期笑笑,心血来潮地问郁离:“你要不要听一听?”
“听什么?”
“祈愿的声音。”
樊期将心决教给他,闭上眼睛示范了一遍。
“这样就可以听到了。”
郁离学着樊期的样子屏息凝神,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忽然响起了许多声音。
“求求你神仙,我想发大财!”
“神仙啊,请让我遇到一段好姻缘……”
“今天太阳真好,希望远方征战的夫君也能感觉到。”
“神仙保佑,我以后也要当像你一样厉害的人!”
在音色各异的祈愿声里,郁离忽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想看郁离跳舞。”
“……”
这种愿望,只有樊期许得出来。
不等他下一步动作,就听见那道声音又补充了一句。
“开玩笑,开玩笑。”
“郁离,回头。”
郁离睁开眼睛,回过头去。
樊期正站在郁离身后,朝他温柔地笑。他手上捏着三支点燃的祈愿香,袅袅轻烟朦胧了他的眉眼。
他没开口,但郁离听见了他的声音。
“愿你长乐无虞。”
燃过的香灰落下来,刚好掉进樊期掌心。
樊期捻了捻手上的香灰,笑着说:“看来是神仙显灵了。”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祈愿香另有妙用,决定以后安排它成为两位快乐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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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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