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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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西城的空气依旧冷得刺骨。
英语老师把搭在肩上的长发甩到背后，踩着过年新买的长筒高跟走下讲台，双手环臂，“卷子我已经让课代表发下去了，大家记得改错。”
说完，她眯起眼睛在教室扫视一圈，“这只是开学来的第二次小考，我就给某些人留点面子不念成绩了，但是各位要心里有数。”
眼刀发送完毕，老师跺着小高跟“哒哒哒”走出高二（1）班教室。
目送那道高贵靓丽的背影彻底没影后，陆齐做贼般把手机从桌兜里掏出来，侧过头和同桌的人说：“咱班又要来新人了。”
许嘉嚼薯片的动作一顿，捻了捻手指，语气淡然毫不感兴趣，只是接茬不让陆齐话掉地上，问了一句，“真假，男的女的？”
“那我不知道了。”
许嘉往椅背上一靠，马尾流到后桌的桌面上，“那你说个屁。”
“卷子借一下。”陆齐的背被身后人戳了几下，一道有些慵懒的声音传来，隐约带着些苦涩。
他回头就看见林牧舟正小心地拨开桌子上许嘉的头发，纤长的手指转了两圈红笔改英语错题，满脸的苦大仇深。
男生的瞳孔和头发都比旁人要浅，栗棕色在人群里打眼一看很扎眼，眼窝深邃皮肤白皙，那是因为他家里从他往上数三辈的长辈是斯拉夫人，他算是个碰瓷混血。
陆齐乐了，声音有些慈祥，“你不是混血吗，洋文成绩怎么这么对不起你的血统？”
林牧舟叹了口气，声音拖拖拉拉，“英语是给英国人说的。”他接过陆齐递来的卷子，周测满分100，陆齐光鲜亮丽考了个87，他又看了眼自己42分的成绩，干笑一声趴到桌子上。
两周前，林牧舟第一次来到这座西北地区最繁华的城市，和原来江城的家隔了一千多公里，说是因为老爸的工作调动，实际也是因为他要“高考移民”。
压力大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他的英语成绩…实在感人。
“林牧舟，别学了，下节体育咱还要占场。”教室对角线处传来催促的声音，林牧舟掀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
陆齐“啧”了一声，那人被看的有些心虚，但没过几秒，林牧舟写完最后一个字母后把笔一甩，“写个球，走了。”洋文看的他头晕。
“羽毛球还是篮球？”
陆齐说：“羽毛球羽毛球，哥开学考考的不错，我妈给我新买了个拍子。”说着把球拍晃了晃。
教室在三楼，楼道吵吵嚷嚷，林牧舟边下楼边揉脖子，陆齐他们在身边叨叨吵闹。
同行的一个男生正意气风发地显摆他的新鞋，艳丽骚红的颜色有点不堪入目，林牧舟打了个哈欠，眼睛蒙蒙起了一层雾，他飞速眨了几下。
视线逐渐清明，一行人走过政教处，林牧舟下意识往里瞄了一眼，意料之外的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男生身形单薄颀长，面容素净冷白，随意瞥过来的视线眼神平静而淡漠，像不见底的湖水。
交汇的目光一触即分，似乎两人谁都没有放到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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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视线，程颂时重新靠回椅背，坐姿放松，对面的李主任正在电脑上给他填档案，电脑挡住了他的脸，程颂时只能看到他草丛一般有些繁散发灰的头发，看上去像某种贵金属。
他身侧的另一个男老师倒是时不时地偷看他几眼，似乎在沉吟什么。
他入职不过两年，带过的学生都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动，虽然有时候吵得让人心烦，但总是很有活力，让人觉得很有奔头，所以眼前的男生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冷淡的漫不经心，唯有鼻尖的一点红痣添了丝活气，让他想到家里养的银点猫，纯白、骄矜、冷漠，赏心悦目但不亲人，他怎么逗都不理。
休过学的都这样吗？
也难怪，正常的学生哪有一休学就休两年的，指不定是哪一点和正常人不一样，不是身体有缺陷就是心里有缺陷。
想到这里，他撇了撇嘴角。
程颂时没注意到他丰富多彩的心理，只觉得困得厉害，冬天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如春夏，更何况他下午下了飞机后回家放下行李就匆匆赶来学校，时差都没来得及倒。
他闭了闭酸胀的眼睛，眼睫垂下形成一道纤瘦的阴影，眼角噙着些水汽。
“因为你选科是全理，再加上你休学前本来就是重点班的学生，所以我今年还是把你安排在一班。”李主任终于抬起头说。
程颂时和他一起站起来，“好的，谢谢老师。”
“教室在三楼，我带你上去和班主任打声招呼。”
李主任拍了拍他的肩，心里却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当初进校成绩很高，入学还是他接待的，或许是出众的样貌和成绩，他对程颂时的印象比别的学生都深，平时上课也难免对他多些关注。
最初他只是觉得这个学生性子独，不怎么爱说话，但接人待物都很有礼貌和分寸，成绩也好，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所以在他提交休学申请的时候他只觉得突然和震惊。
他想不到这个学生居然有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不仅他想不到，程颂时当时的班主任和其他代课老师也觉得吃惊。
吃惊之余他又猛然发现，这个孩子比刚入学时又瘦了许多。
他当时问：“怎么回事儿？”
程颂时只浅笑一下，“学习压力有点大，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其实程颂时现在复学他也有些为难，学校对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多少都有些忌惮，万一这个学生在学校出什么意外怎么办？会不会对其他同学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人身安全谁来保障？跳楼了自杀了谁来负责？这不是让学校发难吗？
他看了看身旁安静跟着他上楼的程颂时，心绪一时间有些复杂。
现在是上课时间，上楼时能听见楼梯口班级里传来的老师讲课的声音，白色的楼梯被保洁打扫的洁净反光，程颂时脚步一顿。
一张几乎融进楼梯栏杆下地面的饭卡安静地躺着，他倾下身捡起来。
上面明晃晃写着：高二（1）班，林牧舟。
一个班的啊。
程颂时抿唇，把饭卡装进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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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姓南，一名教物理的女老师，三十出头，很年轻，带着黑框的圆眼镜，鹅蛋脸笑起来让人觉得亲切。
“他们上体育课去了，现在班上没人，我正好带你进去，人多了再去估计会有点尴尬。”她向李主任颔首，带程颂时向班里走去。
“你就坐在那个空着的位置，”她轻轻拍了下程颂时的背，眼中含笑，“当初搬桌椅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多出来了一套，看来是一早就在这里等你了。”
陌生的教室，陌生的环境，让程颂时莫名的心里发紧，老师出教室后带上了门，后门此刻虚掩半开，被指认的座位在靠窗最后一排的角落，教室里唯一的空座位。
程颂时放下书包，目光却落在了同桌的座位上。
这个班的座位是两人同桌制，他此刻的座位在靠外处，而同桌的桌椅紧贴着窗边的暖气片。
程颂时眯了眯眼睛，这可是暖气片，冬暖夏凉，谁坐谁爱。
他瞄了眼那人有些凌乱的桌面，心里一边默默道歉一边走进去，“我一打铃就回去，现在贴着暖气片靠一会儿，不会动你东西的。”他这样想着，坐上了那人的椅子，一低头，就看见了明晃晃的英语试卷和龙飞凤舞的“42”。
数字4尾巴拖得很长，这估计才是真正的化笔尖如刀锋，鲁迅都不如她锋利，看出来老师评分时候的怒气值了。
程颂时：“……”
贴上发热瓷片的瞬间程颂时略微打了个冷颤，教室虽然不冷，但他有些气血不足，畏冷，找到热源后才安下心，不断地安抚自己，渐渐放松下来。
他歪头靠在上面，接满热水的水杯被抱在怀里，程颂时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慢慢缓过气来，全身紧绷的神经和肌肉也逐渐恢复。
冷空气带着股淡淡的铁锈味，他彻底缩成一团。
熬了一整天，眼皮逐渐沉重，打起了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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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饭卡的林牧舟一进教室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正缩在自己的座位上，黑色的窗沿衬的他惊人的白，林牧舟有些发懵，一时间没注意自己的动静。
程颂时原本就觉浅，意识到有人进门的瞬间就睁开了眼，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又对上那双眼睛，林牧舟挠了挠额角，只能看见眼前人被窗外透进来的光晕染出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他清了清嗓，“那个…这是我的座位。”
程颂时脑袋发晕，反应过来后匆忙起身，“不好意思，我坐了一会儿。”
林牧舟摆手，“没事儿，你冷的话再坐一会儿。”
程颂时莞尔，从口袋里掏出饭卡，“同学，麻烦你把这个给你们班林牧舟，我在楼梯道捡到的。”
林牧舟一怔，“…我就是，”他轻笑一声，“谢谢啊。”
程颂时余光看向桌上的英语试卷，这才看到在惹眼的“42”旁名字一栏写着三个大字：林牧舟。
林牧舟追随他的视线，看到了桌上的试卷……和42，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把试卷翻了个面试图遮挡那个惨不忍睹的分数，然后又发现背面的一堆红色叉号更加显眼了。
林牧舟：“……”
程颂时：“……”
林牧舟干笑一声：“内个……谢谢哈，我就说怎么找半天找不到。”一边说着一边把卷子折叠塞进桌斗，脖子和耳根肉眼可见的通红一片。
程颂时努力压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没事儿。”
饭卡也找到了，林牧舟朝黑板上方的挂钟看了眼，还有三分钟下课，他沉吟几秒后按耐不住好奇地问：“你就是新来的同学吗？”见面前人点头后他又问：“你叫什么？”
“程颂时，歌颂的颂，时间的时。”
林牧舟略一颔首，用饭卡指了指食堂方向，“快下课了，我要先去食堂占位置。”
程颂时重新坐回座位，冲他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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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坐在食堂二楼的座位上，刚刚冷得僵硬的手指回温变得滚烫，许嘉今天去初中部食堂吃咖喱饭，长桌上只坐了他和陆齐两个人。
“林哥，齐哥，你们这儿还有人没？”大概五六个男生围在一起走来，打头的那个很熟络地开口：“没人我们就坐了啊。”
“没人，你们坐。”陆齐和他们依次打过招呼，“你什么眼神，不认识啊？咱们班的。”
林牧舟啧了一声，“我是智障吗？一起打过篮球的我当然记得，他们打得那么脏我更是印象深刻好吧。”
陆齐灌了口可乐，笑道：“当初你来的时候那么高冷，还以为你是霸总型的，还是你主动搭话我才敢和你玩儿。”
林牧舟掀起眼皮嫌弃地看他一眼，“小说看多了吧……”他还高冷啊，要说高冷，他倒觉得刚刚教室里的那位更高冷。
“真的假的？！”“我靠这么炸裂！”
身边传来几声惊呼，林牧舟和陆齐循声望去，就看见同班的那几个男生头凑在一起，声音忽高忽低地围论着什么，每个人都表情精彩。
凑那么近，互吃口水啊……林牧舟皱眉，埋头吃饭。
“说啥呢那么激动？”陆齐咕哝。
“就是他，绝对是，就叫程颂时。”
林牧舟夹面的动作一顿。
那几人神色激动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真的？”
“啧，你不信？我哥亲口告诉我的，他和程颂时原来是同班同学。”
“你哥不是毕业了吗？怎么就同班同学了？”
“因为程颂时不是转学来的，是休学，两年。”
众人恍然大悟，那个男生又激动起来：“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有病，还是精神病。”声音下一刻又低下去，“他那个病啊，能办残疾证的程度，杀人都不犯法，而且啊……他发病起来了还真可能六亲不认地砍人……诶你别笑，是真的！不然他休学两年呢。”
“所以他现在20岁了？！”
“啧，会不会算数，19！”
“奥奥。”
“19了才上高二，等上大学了同龄人都快毕业了吧。”
“你怎么知道他有精神病？啥病？”
“好像是个什么什么障碍，搞不清楚叫什么，反正比什么抑郁症躁狂症还严重，我听我哥说的，他原来的同学老师都知道，传疯了都。”
“我去牛逼啊……”
“牛逼啥呀，恐怖死了好吧。”
“精神病学校还让他来上学，艺高人胆大啊……”
林牧舟握着筷子的手指尖捏紧，他又想起那人平静如湖水的眼眸。
程颂时。
他莫名联想到原来偷看过的老爸年轻时写给老妈的情书，落尾处写了一句“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老妈和他解释那句话意味着祝福对方在时光流转中一切顺利。
“诶还有，他当时……我靠！！”
林牧舟放下筷子，一脚踹在他凳腿上，凳脚摩擦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骚动的人堆瞬间被按上了静音键。
“怎么个事儿啊？”
那几人都面色不善地盯着林牧舟，语气带着些挑衅，气氛剑拔弩张，林牧舟却仿佛毫无觉察，只镇定地喝了口水，问陆齐：“纸有吗？”
“…哟，大少爷这么讲究啊。”那人戏谑。
“你们不讲究，背后说别人闲话。”林牧舟接下“大少爷”的称赞，把纸从中间撕开，递给那人半张，“擦擦吧，以后说话注意着点，别张嘴就喷。”说完站起来，和陆齐的碗撂到一起向餐车走去，“走了。”
碗沿碰撞发出清脆一响，那男生感觉自己像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他涨红了脸，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只嗤笑一声，“给他牛逼死了。”
转角处，无声的角落和人堆处如与世隔绝，声音穿透过墙仿佛失了真。
程颂时坐在桌前，眉眼低垂，他抿了抿唇，半晌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淹没在重新热闹起的喧嚣中。
hi各位小天使们，这里有阅文须知：
双相情感障碍属于重型精神疾病，患者在确诊后需要上报国家，且此疾病达到办残疾证的标准，以后就业、升学、结婚时都会有所限制，甚至不能考驾照。
但未成年时如果确诊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确诊单上医生【通常（不是所有）情况下】会写：心境情感障碍，这样的话就不再需要上报国家，患者的日常生活和升学就业是不会有任何政策受限或者其他影响的。
所以受宝宝虽然是精神病人，但完全不影响当医生，也可以当精神科医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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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顺颂时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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