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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水声停下,程颂时吹干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
夜色像水泼洒天际,偶有车辆经过,车灯划开夜幕,像缠绕的线,照亮空气里隐形的粉尘。
窗帘拉开的声音打破沉寂的空间,发出一声像刺刀划开纸箱一样清脆的尖叫,室内彻底封闭,令程颂时产生微小的安全心理。
下午他亲耳见证的那番言论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程颂时半躺在沙发上,垂落的双脚脚尖轻点地面。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哪怕下午那人在食堂当众喊一句“程颂时是个吃屎长大的矫情疯子”他也笑得出来。
他很久没有生过气了,更何况他们还没他妈说话难听。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目中无人”的?程颂时把盖在身上的毯子裹紧,纸白的手指骨节分明,眼睛瞟向桌上今天新买的几盒药。
是十几岁突然感觉巴掌扇在脸上不再觉得疼的时候,还是私自断药后复发的时候?
三盒纯蓝的和一盒白绿相交的纸盒包装,白字分别标着“拉莫三嗪片”和“阿立哌唑”。
程颂时自知病情稳定后自己的情绪逐渐变得平淡稳定,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变得迟钝滞后,对此他并不排斥或恐惧,甚至觉得庆幸,他认为这对他而言是一种保护,尽管他的感知力和语言表达能力越来越笨拙。
复诊时程颂时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张医生——他的主治医师,那时张医生敲键盘的动作一顿,然后说:“这个情况的出现有很多种因素,可能是药物引起的,也不排除是病情加重的表现。”
医生告诉程颂时他这叫“情感隔离”,需要进行干预治疗,长时间的情感淡漠容易误入歧途走上不归路,增加犯罪概率。
但程颂时并没有把医生的嘱托放在心上,他觉得这个术语在他身上并不完全准确,犯罪什么的也都太夸张了,他依旧会哭会笑,哭或笑起来就像脸上被扔了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
只是他确实很难再产生某种强烈的情绪了,“喜怒哀乐”似乎都在离他远去。
这算什么?
斯多亚的不动心?
他也尝试过去做心理咨询,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咨询师不断地询问他“有什么想要我帮忙解决的问题?”或者“你来这里有什么诉求?”时,他回答不出来,心里如同有一团乱麻,但细究起来每一条都模糊不清难以描述。
病得久了连自己到底在烦恼什么都想不起来。
程颂时抱紧怀里的玩偶,伴着香薰蜡烛晃动的烛光进入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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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题集页角翘起一个小边,林牧舟放了个橡皮把翘边压下去。
从食堂回来他就发现身旁的座位又空了,无论是椅子还是桌兜又变得和原来一样空荡,一点来过人的痕迹都没有。
他斜靠在白色的暖气片上,温度从布料传来,没一会儿就被烫的恢复原坐相。
自那天体育课的意外一面后,程颂时三天都没有再去学校,林牧舟偶尔会对着身旁空荡荡座椅发呆。
班里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知道程颂时曾短暂的出现在教室,那天下午的短暂对话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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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英语成绩真不能抢救一下?”林牧舟的老妈——蒋絮清女士忍了又忍,还是在等电梯的时候问出了口。
“……”林牧舟沉默半晌,“妈,你要承认,我就是那种经历挫折后尝试东山再起,结果因为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走上西天的那类人。”不着调的语气听上去理直气壮,底气十足,毫不心虚。
蒋女士额角狂跳,常年在舞台上演出的职业素养在此刻发挥出强大的决定性作用,她咬紧牙关摩挲几下左手戴着的硕大翡翠绿钻,又想起来自己当初被儿子气得去庙里祈福——求菩萨保佑来个人收了她儿子。
她面上的儒雅温和不变,牙缝里不疾不徐地挤出几个字:“你小子——”
“咔哒。”
自林家搬过来的两年里一直空居的1802号的住户大门毫无征兆地打开又关上,林牧舟看见走出来的人,表情略微空白。
程颂时戴着白色的有线耳机,冲锋衣校服领子处松松裹着条格子围巾,手上捧了瓶小号的糖渍罐头,吃得嘴角微红泛着水光,他舀甜汤的动作顿住,瞪着眼睛和林牧舟对视。
………
蒋女士最先反应过来,她从不让儿子在外跌份,把方才的一肚子话咽回去,对着程颂时笑意盈盈地开口:“你好啊小同学,新搬来的吗?”
程颂时看着眼前的陌生女人,长发乌黑发亮,头戴礼帽,上衣披肩,耳垂挂着珍珠耳环,脖颈上挂了条一看就价值不菲盈盈发光的项链,美得自然也毫不费力,看不出年纪,整个人显得温柔贵气。
他空出来的手随意在裤边抹了抹,有些局促:“阿姨您好……我几年前就搬过来了,只是这两年一直呆在国外,所以没住这里。”
蒋女士“啊”了一声微笑点头,只觉得眼前样貌精致的小男生越看心里就越舒心越高兴,“你和小舟一个学校的吧,穿的也是七中校服诶。”
林牧舟琥珀色的眼睛微弯,说:“这是我们班里新来的同学。”
程颂时滴溜着眼睛也不吭气儿,只点头,下半张脸埋进围巾,电梯“叮——”一声响后打开门,他立刻猫一样溜进去角落。
“你怎么走?”电梯里,林牧舟蹭到程颂时身侧,低声问。
“我坐公交。”程颂时说。
“那咱俩一块儿吧,我就不让我妈送了。”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盒草莓牛奶,压低原本音量就不大的声音,凑到程颂时的耳边说:“其实我不爱喝这个,但是我妈每天都要给我塞一瓶,你喝吗?”
温热的气息扑到耳朵上,程颂时在围巾里咬住下唇,有些犹豫地接过,含混说了声“谢谢”。
小区虽然不是学区房,但离学校依旧很近,大门口有公交站,坐336路就能直达学校门口。
上车后程颂时把吃干抹净的玻璃罐头扔进车里的垃圾桶,和林牧舟一起坐到两人坐的靠后位置。
西城不愧是陕不列颠的省会城市,本地人称“大陆版伦敦”,早起的晨雾弥漫,程颂时打了个哈欠后悻悻地说:“我有点困……”
林牧舟拉上窗户边蓝色的帘子,偏头看了他一眼,“睡呗,到了我叫你。”
公交车上没几个人,只能听到公交车有节奏的颠簸声,程颂时把书包取下抱在怀里,头侧着枕在上面,鼻尖的红痣若隐若现。
林牧舟却坐的不老实,一会儿摸下鼻子,一会儿偷瞄几眼身旁的人。
电视剧不都演的是主角在公交上睡着,然后靠到男主身上吗……但是……他又看了眼程颂时,睫毛时不时簌簌地抖动几下,鸦羽般浓密纤长,离了糖渍罐头后唇角又恢复到浅色,安静乖巧地抱着怀里的书包,睡的安安分分。
还有几站路,快到上班的点车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林牧舟轻咳一声后坐正,收回目光,眼神闪烁,默默握紧拳头心里暗自发誓再也不和老妈一起看八点档偶像剧了。
玛丽苏确实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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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早读前。
没打铃的教室就是一锅乱粥,男生女生各围一堆,从星座运势聊到以后生不生孩子,从校篮比赛聊到国际贸易和□□势。
许嘉让陆齐给她举着小镜子,先用梳子理了理刘海,再拿出素颜霜和唇釉捯饬,陆齐左手举着镜子,和前桌的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话。
七中环境优美校风开放,是北京T大的第一个外省附中,校领导都是从北京的附中本部调来的,教育理念和本部一脉相承,主打一个注重学生个性,多元化发展,校规和西城其他名校比起来宽松了不止一点。
只要不过分突兀,化妆打扮或者恋爱老师都不会过多干预。
陆齐和许嘉从本部初中直升上来,初一就是同班同学,坐了三年同桌,终究没逃过传说中的“同桌效应”,从初中谈到现在,感情稳定。
林牧舟和程颂时坐到座位上,大家发现了陌生的面孔,不免时不时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几下。
程颂时却是对存在感极强的一道道视线熟视无睹,掏出休学前就在用的高二下课本,旁若无人地翻开看,时不时翻一下页,看上去很专注认真。
陆齐朝林牧舟投来疑惑的眼神,似乎想起了什么,终于把眼前人对上了那个陌生的名字,在得到好兄弟肯定的眼神后了然。
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更何况那群长的就不讲究的人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再说了,就算是休学回校的学生,在新的班级里也人生地不熟,多关心一下总归是没错的。
他这样想着,就要友好地开口打招呼,却在笑脸只绽放到一半时就被许嘉打断,她先是拍了一下他因为跑神而举歪的镜子,然后最后一步地梳了下刘海,转头看向程颂时的瞬间脸上冒出一朵花儿。
“你是新来的同学吧?我叫许嘉,你叫什么?”
程颂时掀起眼皮,在抬头的瞬间扬起嘴角,有些懒散地点头,“程颂时。”说完把手里的书调了个方向,翻到扉页处给她看自己的名字。
林牧舟撑腮看他,看见他弯起的眼睛和嘴角。
他“啧”了一声,莫名觉得有些违和,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他略蹙起眉,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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