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自杀事件经常发生,像不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可能出现,拉动着每一个人脆弱的神经。
见多了的年长者慢慢变得麻木,而经历尚浅的年轻人还是见不得这种场面,甚至被吓得睡不着。那女人的尸体被治疗所的人铲起来放到别处火化了,不能埋,因为携带传染性极强的螂虫病毒。
“哥,你说我能活到多少岁?”通讯器里传来杨慕沮丧的问话。
这里每个人都各住一个帐篷,杨慕所在的位置离杨望还挺远的,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杨望怕弟弟胡思乱想,便拨通了他的通讯电话。
“别瞎想,早点睡。”杨望不善言辞、不会安慰人,只会生硬地劝。
“那个女人感染后医生说可能只能活到三十五岁,她还有五年左右的时间可活,但她却因为受不了孤独与被排斥自杀了……我们不是等着被病毒杀死,就是被自己逼死,哥,我……”
“你没有被感染,不会有事,别想那么多。”杨望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坚定。
“哥,你对我们的未来就没有过一丝动摇吗?”
“未来有很多不确定性,有可能我们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也有可能我们会找到一丝生存的希望,现在是寻找那一丝希望的时候,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不停地找下去。”
通讯器那头的杨慕沉默了许久,他哥一直都是这么积极乐观,虽然说这些话时并未表现出任何激昂的情绪,如往常一样平淡冷静,但语气中透着一股坚不可摧的决心。
“我明天打算一个人去北边的沙漠探探,先睡了。”
“嗯,哥,明天早点回来。”
昨夜发生的事似乎只存在于昨夜,与今天无关,更与明天无关,大家又继续之前的生活。每个人的脸上神情平静,偶尔会远远看一眼用红布条圈起来的隔离区,像看一个奄奄一息但又随时可能抓狂的野兽。
一望无际的黄沙占据了全部的视野,映入杨望蓝色的眸子中,他开着一辆越野车准备去寻找一个遗迹,据说就在北边的一个月牙泉旁边,找到了月牙泉就能找到遗迹。
但是找了半个多月了,还是像在大海里捞针,什么新鲜的东西都找不到,这片黄沙铺满了整个世界。
这日,杨望继续一个人出去探寻,在经过一片沙窝状沙地时,一个黑色的人影闪入眼帘。高高瘦瘦的,黑色的长发在背后上下翻飞,像伏在花朵上的黑色蝴蝶的翅膀。
离得越近,她的模样就越清晰,那个女人听见车声转头看向杨望,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诧、怨憎,甚至厌恶,转瞬便化作冷漠的神情。
与这样凶狠的眼神对视上,杨望仍毫无波澜,是之前在泉眼边碰到的那个女人,当时他只瞥了她几眼,这个女人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生长在阴冷潮湿的雨天中的一株蘑菇,又仿佛灿烂千阳下迎风而立的芍药花。
眼前飘过不少对她的形容词,可他并不想停下车与她说点什么,她是亲近派的,而自己是独居派的,五十年前,两派分立,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争夺将近耗竭的资源,两个派别的人因此互藏敌意。更何况,亲近派的人全是由被感染的人组成的,独居派还有大部分人并未被感染,远离他们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杨望轻踩油门,加速往前开,像一阵风一样掠过她身边。她是赤着脚走在沙地上的,脚脖子上似乎绑着一根系着银铃铛的红绳,随着不疾不徐的脚步轻轻晃响着。
之后再也没有碰到任何人影,哪怕是个动物都没有,除了黄沙和低矮的灌木,还是黄沙和低矮的灌木。
天光由明亮转为灰暗,杨望在外面跑了一天什么也没找到,不能再继续往前开了,时间很晚了,再不回去就没法赶在12点之前回到A区了。
他刻意加速开回去,傍晚的风很凉,不是湿凉的感觉,而是带着沙漠特有的干燥气息,像一把把小刻刀,快要把人脸的皮肤给割下一层皮来。杨望把车窗摇上去,关紧。
“扑——”
右侧车身突然往下沉,车子也像被什么东西拌住了一样无法再继续往前行驶,黑色轮胎原地打转,发出闷闷的吱吱声。
“不好,只怕是开到沼泽地带了。”杨望心中暗道。
他急打方向盘,想试着把车开出去,费了几秒的工夫,还是没有作用,车身太重了,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就快要侧翻全部陷入湿黏的沼泽地中!
就在车子即将侧翻之际,杨望打开还在沙地上方的左侧车门,跳出车子,用手拉住了车内的方向盘,动作又急又猛,不小心撞到了车门,他的头盔掉落在沙地上。
他想把车留住,如果这辆车就这么白白浪费在一片沼泽地里,军方那边的惩罚倒无所谓,只是如今资源极度紧张,损失一辆车不是小事。
杨望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拼命拉着方向盘,他知道这可能是徒劳的努力,但还是想试试。车子继续往下沉,这片沼泽仿若一个吞噬万物的怪物,无声无息地张开嘴,静静地吞咽着。
手臂上的牵力越来越沉,青筋因为过于用力分明地突显出来,杨望也被拖拽着整个人趴在沙地上,胸部以上的肢体部位悬在沼泽地上方。
他的双脚在黄沙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痕,一点一点慢慢变长,再拉下去人也会跟着掉进沼泽里,不能再这么白费工夫了,杨望的心跟着车一起往下沉,咬着牙关挣扎犹豫,脸上的肌肉挤作一团。
就在他决定松手放弃的那一刻,忽然感觉到一只纤细的手握上了自己的左脚踝,这只手在帮他往上拉。
杨望惊讶地往背后转头看了一眼,由于视角受限,他只看见黑如墨的长发与她穿在身上的黑色连衣裙,难道是那个女人?
还未来得及多想,又觉右脚踝上被类似绳子的东西缠住了,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力量还挺大,刚刚那一眼看起来挺瘦弱的。一双脚被她往后拉,杨望往前移的身子开始往后挪。一直趴在沙地上,不小心被风沙迷了眼,眼角自然流出生理性泪水,视线也有点模糊。
他努力挤了挤眼,试图把沙粒挤出去,感受到双脚上的力消失时愣了一秒,再尽力睁开眼时就见那个女人正在借助一根缠在方向盘上的藤条和他一起拉车。
两人合力拉了将近半个小时,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将沾满湿泥的车慢慢拉了出来。
杨望仰躺在地,揉了揉被沙粒碾疼的双眼,大口大口喘着气,透亮的汗珠早已顺着脸颊淌了满脸,鼻翼像攒了一团微光。等稍稍缓了过来后,他微微偏过头看向同样躺在地上大喘气的女人,真的是她……
“谢谢。”杨望撑着身子坐起来,捡起掉在一旁的头盔戴好。
女人嗤笑了一声,撩了撩额前汗湿的刘海,“你们还真是把我们当病毒看待啊,连恩人也是。”
“习惯了。”
“习惯远离任何人以保护自己?”女人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黑色连衣裙由于汗湿而变得紧贴身体,将她的身材曲线衬得更加袅娜。
杨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目光透过头盔玻璃盯着她那张漫不经心的脸,带着分明的审视意味。
她慢慢靠近他,嘴角轻轻勾起魅惑的笑,清脆的“叮铃叮铃”声打着音乐般的节奏,细颗粒的黄沙往上翻涌出浅浅的一层覆上她白皙的脚背,有轻轻的沙沙声从脚底发出,像在给这首铃铛曲伴奏。
杨望从腰后掏出枪,眼神冷清,伸长手臂把枪直直抵上她的左肩,声音宛若寒冰霜雪,“别再往前走一步。”
“果然。”女人勾着唇角意味深长地慢慢吸了一口气,轻快地吐出来,低头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枪,随后眼睫往上轻抬,微微仰视着他,“还习惯动不动就拿枪。”
她往后退了几步,同意与他保持三米远的距离,看着他把枪收起来;然后双手抱臂,左脚抬起,脚后跟离地,脚尖撑在沙地里,左腿靠在修长笔直的右腿上,“其实我本不想救你的,毕竟你间接害死了我哥,那天他被你打伤后,病情一日一日恶化,两天前死了……”
这是杨望没有想到的,他当时也并非想杀他,一丝愧疚伤感漫上心头,看向这个女人的眼神都开始有点温和了,“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谢谢你今天愿意救我。”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他小心地问道,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没有了。”女人双腿站直,转过身子侧对着他,脸上有着淡淡的哀伤,但并不显得痛苦,“我就他一个亲人。”
这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难过,杨望绝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可好像这个世界总是让人觉得事与愿违,很多事情做不到十全十美。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气氛似乎有点凝重。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送你回去吧,你带路。”怀着加重的歉意,杨望决定做点补偿。
“我是出来找骆驼头骨的,走到这儿迷了路,然后就看到了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带路……”
“都不认路还出来乱跑?”杨望失笑,对上女人直勾勾的视线时尴尬地轻咳一声,转身走到车边,“上来吧,送你回去,我带路。”
女人没有拒绝,直接上了车,用五指当作梳子轻轻顺着垂在胸前的长发。
“总记得你原来住在哪个区吧?”杨望偏头看着她的侧脸。
“五区。”
“好。”
车发动起来,像离弦的箭在沙漠中飞奔。
开车过程中两人几乎没什么对话,一个多小时后,杨望把她送到了亲近派的五区。
“到了。”
女人只是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言谢也不说其他的,打开车门径直下了车。
“你叫什么名字?”杨望看着她站在车边准备离开的背影稍稍提高嗓门问道。
她转过头来,玫红色的粉唇向一侧轻轻勾起,左手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胸前的一小束黑发,“夏星。”
“杨望。”
她的笑意深了些许,一双闪着极光般耀人光芒的大眼睛微微扑闪了一下,随即利索地转身离开,走向她居住的那片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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