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时,父母带我沿西北环线自驾游,途径一段山路时,我们遭遇了当地数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泥石流。”
“我们的车被泥石流冲下悬崖,我父母在事故中丧生,母亲临死前将我护在怀里,可即便如此,我依然受了重伤。过了很久,我在翻转的车厢中醒来,大约是不甘心眼睁睁等死,我砸开后车窗,从车里爬出。那时我两条腿都骨折了,山里没有信号,我一边缓慢爬行,期待有救援人员能发现我。可过了很久,没有任何会被救下来的迹象。我身上的伤口不断有新的血渗出,到后来实在爬不动了,我就停下来,等死。”
“对活下去彻底失去希望时,一个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世界向我打开。我那时以为那是死前的回光返照,周围的世界开始扭曲,山林像万花筒一样扭曲,一堵隐形的力量撕扯着我身边的一切。我在眩晕中被这股力量托举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周围的泥泞消失,澄澈的橘黄色天空出现在天边,山林被夷平,无穷无尽的碧绿色海洋在地面延伸,那个世界里,除了一种植物外,再无其他生物。”
陶喜这时抬眸看着洛舒宴。
听见他说:“是向日葵。”
“那是一片向日葵的汪洋,他们从碧绿色的海里长出,会随着潮涨潮落起伏,他们并非直立生长,而是随心所欲自由伸展向四面八方。进入那个世界没多久,那些向日葵似乎发现了我,他们中的一些向我走来。他们的根茎像人类的脚一样,可以在水中来去自如。我被一群向日葵包围,被他们彼此枝叶交缠着包裹成茧状,那副诡异却灿烂至极的景象是我有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样子。”
“很久后,当我醒来时,我从碧绿色的水面倒影看到了那时的自己——混杂在周围成群的向日葵中,再没有半分以前作为人类的样子,我花了很久才意识到,我成为了一朵向日葵。我度过了非常恐慌的一段时间,我担心自己再也无法变回人类。但与此同时,因为事故而产生的伤口却在随着时间高速愈合。我在那里的每时每刻,都处于一片向日葵的包围中,他们以某种我不清楚的方式治愈着我。直到有一天,我从睡梦中清醒,看到海洋倒影中的自己——重新变回人形。而随之而来的,是我意识到我的身体发生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变化。比如:我的视力和听力变得更好、我的抓握力前所未有的暴增、我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瞬时移动。”
陶喜此时已经无法控制脸部任何一块肌肉的移动方向,恍然间她以为自己在听一则天方夜谭。
她目光有些凝滞的震撼,思绪顺着洛舒宴的话慢吞吞地反应。
她回溯到洛舒宴三番五次救她时情景,那些曾经困扰她关于洛舒宴是怎样毫无踪迹地抵达的时刻,都有了解答。
他用了他的特殊能力。
瞬移。
陶喜牙关颤了一下。
洛舒宴注意到陶喜的反应,“还要继续往下听吗?”
陶喜回望他,半晌,语气坚定:“要。”
“身体彻底恢复之后,我从睡梦醒来,躺在凌乱的山石与泥泞间,我知道,我在不声不响中回到了现在的世界。那个世界的一切像一场大梦,无影无踪。如果不是那些不可逆转留在我身体里的异状还在,一定会被我认作一次荒诞不经的梦。没多久,救援人员发现了我,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已经在那个世界呆了整整半个月。”
“找到我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不仅因为我还活着,更因为我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我被送去医院,接受全面检查,结果出来,我身体有多项指标出现大幅异常。当时负责检查的吴医生,就是刚才你见到的那位医生,因为那些数据不可能出现在正常人类身体中。从那以后,他成为我的私人主治医生。”
“这些年,以我作为样本,艾仁医院投入一部分资源用以研究我的异状。大部分时间里我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异,只有少数人知道我是藏在人群里的一个异类。这些年我将这些秘密保管得密不透风,直到遇到你的那天。”
“那天我卷入了一场车祸里,意外受了重伤,离开事发地没多久我变成了一朵向日葵。如果不是你那天路过将我捡回去,我已经是车轮下的一抔花泥了。”
“你救了我。”
我救了他?
可是那时陶喜以为自己不过是一时犯傻,竟然会将垃圾桶旁的一朵残破向日葵捡回家。
看着此时无比羸弱的洛舒宴,陶喜心中有一个猜测。
“你......变成向日葵的触发条件是什么?”
“身体极度虚弱,或我主观想成为时。”
陶喜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那个雨天,想必就是洛舒宴因为车祸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了。
想到什么,陶喜说:“那天,我当时驻唱的酒吧附近路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渣土车冲向幼儿园校车,按道理来说两车肯定会相撞,可就在关键的时候,现场监控坏了。事后得知在两车相撞的最后一刻,渣土车急刹停住,司机和几十个小朋友逃过一劫。”
陶喜说完,求证似的望着洛舒宴。
洛舒宴:“是我。”
陶喜点点头,也不会有其他的原因了。
“你被我带回家,能够恢复成人形后,为什么......”
陶喜停顿一刻,斟酌措辞。
“为什么不离开?”
陶喜点头。
“刚开始的那晚因为重伤我没办法离开,想等身体恢复一些后悄悄离开。可在那不久,我发现了一件离奇的事。”
洛舒宴墨黑的眸眼有所动容,以一种至今仍显得好奇的神色望着陶喜。
陶喜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当我靠近你时,身体的疼痛会极大程度的缓解。”
陶喜像是没明白什么意思,“什么?”
“因为体质特殊,常规的止痛在我这里发挥不了作用,起初我以为你能缓解疼痛这件事只是巧合。我找到吴医生时,他明确告诉我以我当时的伤势身体要承受的痛感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极限,用巧合很难解释。”
“我抱着验证的态度再度回到你家,因为你离开而出现的疼痛再次因为你回来而得到缓解。所以即便这件事再难以解释,这也是事实了。”
陶喜手里攥着的薄汗冷涔涔的。
她指了指自己,“我,止痛?”
这合理吗?
小时候看天方夜谭都没觉得这么离谱过。
心中建立的世界观碎了一层又一层,连人生观也开始坍塌了。
“后来,我搬到你隔壁和选择继续在你家以花的形态出现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末了,洛舒宴说:“抱歉。”
陶喜现在不需要“抱歉”,她需要一瓢冷水浇下来,然后梦醒了,她惊喜得发现刚在的一切都是梦。
她闭眼,在心中倒数三个数。
三、二、一。
一睁眼,依然是带着药水味的病房。
陶喜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等等啊,我缓一缓。”
陶喜对洛舒宴说,她随后站起来,往外走去。
洛舒宴以为她要出去,可快走到门口时陶喜又换了个方向,朝房间的另一头走去。
有着无头苍蝇般的飘逸走法。
陶喜眸色淡淡的,用极细小的声音念念有词,“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字经还背得出来,证明我没疯。凡事都有存在的合理性,比如这件事虽然看起来很诡异,但实际上它......就是很诡异啊。”
陶喜试图自我开解,到了最后半句话,已然句不成句,很有些精神溃散地无助感。
洛舒宴没有试图打断陶喜的状态,这事有多难接受,他明白。
约莫十分钟后,陶喜从神经质的状态抽离,表情呈现出一种历经沧桑的颓丧。
她重新在椅子上坐定,望向洛舒宴。
“我有几个问题。”
“你问。”
“三次,你曾经三次准确预判了我的危机,怎么做到的?”
洛舒宴像是预料到陶喜会问这个问题般没有丝毫意外,他没有说话,而是当着陶喜的面演示。
洛舒宴躺在床上并没有动作,可是陶喜还是看到了。
一簇亮闪闪的金粉自洛舒宴身体里跑出,它们紧簇时是一段仿若无物的光流,疏远时便藏在了空气里,根本无法分辨它的存在。
而它们在陶喜面前变幻队形,形成一个令陶喜挪不开目光的字——
喜
洛舒宴说,“它们可以附着在物体上,带回消息。”
洛舒宴望着陶喜,“它们跟着你,是让我能够在疼痛来临时的任何时刻能找到你。这是我的私心,你有充分的理由厌恶我。”
所以从她将洛舒宴带回家后,她就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生气吗?
怎么可能不生气?
可生气对此时的陶喜来说,在情绪的排列里要往后放。
她目之所及,脑之所想,全集中在面前的金字上。
洛舒宴没有动过哪怕一下,但面前的金粉写出了她的名字。
陶喜身体后撤,却只是靠椅背靠得更实。
陶喜指着浮在半空类似于宋体的金色“喜”字,问:“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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