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这老者一脸严肃，他可能就权当是村长在说笑了。
“要喝水自个儿进屋倒就行，呵呵~”村长裹了裹敞怀的厚外衣，慢悠悠地说道，“水壶就在茶几上，家里没人，老头子我就不起来了……”
“不用，您先讲。”谢沐言道。
村长默默扫视了一圈众人，然后垂头将所有还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按照颜色分类，一颗颗收回了两只陶制的小炉子里，缓缓开口：“你们，不相信我啊……”
谢沐言摸不准这老者究竟是什么脾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表情空白了片刻。
“唉——年轻的时候啊，我也不信，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儿，就叫我不得不信了……”村长胡须一横，眼睛一瞪，重重地“赞叹”道，“只有雨神才能阻止那妖怪伤人啊！”
谢沐言：“……”
现在，他只觉村长就是这雨神村的迷信头头。
“没找过审判局吗？”他问着，顺便拍走了在他身边时而探探脑袋，时而亮亮爪子的夏烨。
“审判局……”村长倏地哈哈大笑两声，眼角的褶皱上都挤出了泪水，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孩子啊，我就是审判局的啊……你说我为什么会信雨神，因为审判局根本解决不了！”
“那是因为你菜！”夏烨打岔，为自己刚刚攒下的怨气找到了一个现成的出气口。
“你！你你你，侮辱我？！”
村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得全身直发抖。
“我实话实说啊！”夏烨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你说是什么妖怪，我都给你打跑！”
说罢他打了两拳空气，一脸骄傲地看向谢沐言。
谢沐言猜，这妖怪想让自己表扬他。
他在桌下送了夏烨一脚，一记冷眼过去，夏烨立刻耷拉了脑袋。
“抱歉，我的同伴不是有意的。”他向村长微微颔首道歉。
“对不起辣，”夏烨不知又被触发了什么开关，登的一下起身，立正站好道，“审判长的同伴夏小烨不是故意的！”
这一吼在平房里和它前面的小巷里来回撞着，竟还传出了细微的回声。
夏烨面向村长鞠了个躬，起身后用右手比在嘴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只是，那笑嘻嘻的脸上实在是看不出一点歉意……
村长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布满皱纹的手指指向夏烨，在空中颤抖着。
此时，怕再惹村长生气，这空荡荡的棋盘便将两人一妖的视线都抓了去……
直到耳边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众人已经被棋盘上的横横竖竖晃花了眼，这时才听见那村长叹了口气，出了声。
“唉——我也活不了几年了……”老人的手从棋盘里取了一颗白子，下在了棋盘中间部分偏右下角的位置，“身为前辈，就给你们讲讲这雨神村的过去吧……”
林千枫对待公事极为认真，闻言，仿佛是发现鲜肉的饿狼，瞬间向前伸了伸脖子，竖起了耳朵。
棋盘上落下的白子牵住了谢沐言的视线，他望向棋盘若有所思。
“想当年啊，我从这小村儿考上了审判局。那时候，我还年轻……”老人摸索着那颗棋子，话语间带了些伤感。
那时的村长还不是“村长”，而是一名致力于赶走妖怪、保护村民的理想主义执行员——于宗洋。那时的村子，也还不叫雨神村，而是于家村。
“那个时代啊，大街上都是妖怪……他们杀人啊，放火啊，一天都不能安生……”
话音落下，棋盘的左上角多了几颗黑子。
“我抓过很多妖怪，大妖、小妖、男妖、女妖……”他说着，将最初落下的白色棋子拿起，叠在左上角其中四颗黑子上，接着又取走了被白子碰过的那些，将白子归位了，“为了能保护更多的人啊，我一直住在局里……”
他缓缓说着，又取了颗白子，与右下角的白子放在一起，目光温柔地落在新白子上——
“直到那天，阿涓告诉我，村里来了妖怪……我扔下任务，拼了命地向回赶啊。但是，一切都晚了！她的父母死在了我面前……村子里全是血啊，有好多死人，好多死在了妖怪手里的人……”
村长声音沙哑哽咽。
小炉子里的白子被抓了一把去，他微微发颤的手悬在右下角的白子上方，张开手掌的瞬间，那些棋子哗啦哗啦掉在棋盘上。有些棋子稳稳降落，而另外的棋子们滚啊滚，掉在了地上，还有的碎成了两半。
“你说这些恶魔啊，为什么要以杀人为乐呢……他们明明不吃人，却把村里的人屠了大半……”
还留在左上角的黑子被手指推动，它们把落在棋盘上的白子通通撞开了，只留下了四五颗白子，其中就有“村长”和“阿涓”。
“阿涓啊，她哭得厉害，我从来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过……”村长眼中含泪，深情脉脉地看向“阿涓”棋子，“当时我被愤怒控制了，醒过来的时候，那些妖怪都已经死了。”
“村长”白子将黑子都尽数冲散了。
一个黑子恰好冲出棋盘，落在了夏烨这只妖怪面前。
“我为小涓报仇了……”村长苦笑着，将一颗黑子替代了“村长”白子，“但我变了……他们说我疯了，没经过上级的同意就行动，不合规矩……”
“但我怎么可能忍得住！他也根本就不会同意！”他咬牙切齿道，目光死死锁在“村长”黑子上。
“我不再属于审判局了……”
村长抬眸看着面前两人，苍老的嗓音挤出一声嘲讽的笑，也不知嘲讽的对象是他自己，还是谢沐言两人。
“我告诉阿涓，我没办法赚钱，也没办法赶走妖怪了……但她说，她只希望我能好好活着。”村长泛白的唇若有似无地勾起一个弧度，“阿涓啊，她就是我的心脏……”
“后来，我找了新工作，离村里很近，如果有妖怪，也能赶回来救阿涓……”他在棋盘上洒了几颗黑子，又扔了几颗白子，“但有天早上，阿涓不见了……”
“我在村里面找了一上午，也没找见我的阿涓……但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果然啊，那天晚上，我见到阿涓了……”
村长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爬过他满是褶皱的脸，洒在那些棋子上。
“她躺在祭祀仪式上，她啊，不看我，也不说话……她穿着身红衣服，已经没气儿了，脸上还笑着……明明同我约好了啊，要一起看日出，看日落，听风声，听雨声……原来，她更想离开吗……”
那颗“阿涓”棋子被单独移动到了没有任何棋子的右上角，布满皱纹的手指点在一颗白子上。
“当时的村长说啊，阿涓的父母死在妖怪手里，又是个善良、纯洁又貌美的女孩，雨神最喜欢……她是我们村的大恩人，只要把阿涓献给雨神，雨神就能保护村子，保护村里每一个人……”
他轻笑了声：“是不是很荒谬？我当时也觉得可笑……”
“但是啊，人们被妖怪屠杀得厉害，他们太害怕了……村长说什么，他们都照做……我被打断了一条腿，被打得眼前都是血，昏死过去，但是……我只是想带我的阿涓回家啊……”
那颗“阿涓”棋子将其他黑子都撞下了棋盘。
“从那之后啊，只要供奉雨神，就没有妖怪来作乱……雨神，恐怕真的存在，我也慢慢地相信了……”
“后来啊，我才知道，阿涓是自愿去的……她给我留了字条，她说，我的愿望，她想帮我一起实现……”
村长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喃喃道：“雨神很灵，是我的阿涓在保护村子啊……”
他双手捧起“阿涓”白子，就像捧着稀世珍宝，泪水直接从眼眶里掉出，落在那棋子上。
顿了许久，他才艰难地开了口：“她离开的那天啊——”
“原本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
“谢审判长，您觉得那村长的话有几分真？”林千枫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拿出一兜压缩饼干，钻进驾驶位上坐下，声音低沉问道。
方才，谢沐言一行人听完了村长那一番话，两人一妖的情绪都很糟糕，怕惹得老人出事，没有一人出声。
不料，从那种氛围中抽离最快的竟是村长，他热情地招呼两人一妖留下吃饭。但看到村长所说的饭是硬得发馊的满头和一罐长着白毛的咸菜时，林千枫一个箭步冲出了门。
两人一妖道谢后，便与村长道别了。
“没发现真相前，所有的话都值得怀疑。”
谢沐言正坐在后座上，从那兜压缩饼干中选了块原味饼干，又随便丢了块给脸颊贴在车窗上的夏烨。
至于夏烨为什么在车外，这就得问被他刺激到的车主林千枫了……
夏烨一接到饼干，整只妖肉眼可见地乐了。
撕开压缩饼干的外皮，硬啃了一小块，谢沐言一边“优雅”用餐，一边思索着：那村长身上还是有些疑点的，寥寥几句不可能把他变成一个有神论者……
线索不够，目前他们两人完全处于被动地位，若是如此，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一会儿先去找于渔。”
半开的车窗上方突然挤进来一个金毛脑袋：“审判长，她已经被妖怪抓走了哦！”
谢沐言抬手将车窗按下，脑中飞速闪过一线模糊的形象，问道：“是那朵花？”
夏小烨：我要挣钱买车！我要和审判长坐一辆车里！[期待]
林千枫：6，你审判长都买不起[微笑脸]
谢沐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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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权威偏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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