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再度陷入沉寂。
谢沐言伸手挡去了悬在他面前的水玫瑰,向于渔保证道:“我们会救你的。”
“那些事——你不能告诉我们?”林千枫狐疑道。
于渔缩了缩脖子,轻轻点了点头:“村长说,不能把妖怪抓人的事告诉外来人,这对雨神不敬。几天后,我可能就得不到雨神的保护了……然后,就会被妖怪抓走吃掉……”
少女似乎想到自己的悲惨命运,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之后,不论林千枫再怎么问,她都不说话了。
奇怪……
谢沐言眉心微微蹙起。
林千枫从一位中年男性村民那里得知,村民要供奉雨神以避免妖怪侵扰,若照于渔所说,如此行为,这村民家中的幼儿幼女、少男少女就会暴露于妖怪的魔爪之下,遭遇不幸。
但若是中年村民轻易就将这件事告诉了林千枫,那么,于渔的话就有问题。
将疑惑的可能答案梳理一番,谢沐言在脑中捋着思绪:两方都绝对真诚可信的情况也并非不存在……
现在,于渔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了,人虽然还在桌前坐着,但哭声一直在持续,见她实在给不出什么答复,谢沐言便打算先换条线索向下推进。
他转向夏烨道:“说说吧,原因是什么。”
刚刚因玫瑰被推开而变得蔫了吧唧的夏烨闻言立刻满血复活,仿佛受到了甘霖的滋养。他咧着嘴道:“因为这些动物将来会变成妖怪吧,但肯定不如我强。”
说罢,他又将玫瑰递了过来:“审判长,我超强喔!”
“为什么是心脏?”面前又被捣了束玫瑰的谢沐言面色如常继续问道。
夏烨没答,抬了抬手上的玫瑰,露出招牌的“委屈巴巴狗狗眼”,大概是在示意他将玫瑰接了去。
那玫瑰都快冲到他脸上了,谢沐言本想给金毛一拳,但为了避免与这妖怪在此事上的过多纠缠,便无奈抬手接了过来。
那玫瑰的触感十分奇妙,就像是流动的冰水,但在接触到玫瑰时,又有一股暖流在身体中涌动。他将玫瑰随手插在制服上衣口袋里,只露出盛放的水形花朵。
“因为心脏里可能有妖芯吧~”玫瑰刚到手,夏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审判长,我也有妖芯哦,它也很棒!跟我一样!”
谢沐言:“……”
这金毛妖怪简直就是只胡乱开屏的孔雀。
不过,“妖芯”?
谢沐言在大学中了解过的,妖怪身体中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是妖怪本体的心脏,它与一般人类心脏的功能相当,是妖场产生的原因。
若是将这一东西摧毁,妖怪就会彻底死亡。
人类现有的研究并没有发现这东西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它的外观形状。
甚至,人们动用酷刑对妖怪进行逼问,也没有得出有关它的信息,或者说,这些妖怪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体内还有这么个东西。
因而,审判局先前在对妖怪执行死刑时,基本都选择以灼烧的方式,将整个妖怪的身体烧成灰烬,以绝后患。
总而言之,除了它关乎一只妖怪的生死外,人们对其他一切都一无所知。
也是刚才,谢沐言才从夏烨口中得知这东西的名字——妖芯,和妖芯的住所——妖怪的心脏内。
但是,将这一点告诉他,就相当于将妖怪一族的致命之点暴露在了人类的视野之下。
他不知道夏烨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知于他,但现在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先前实验中的妖怪们,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中还藏着个“妖芯”,那么——
“你怎么知道?”谢沐言眉心微动,话语中没有半点情感。
“我拿出来看过,然后,不小心就发现了。”夏烨一脸阳光灿烂,说出的话却阴沉无比。
谢沐言脑子霎时僵住了:看来这妖怪还真犯过事……
虽然妖与妖之间的冲突属于妖界自己的生存法则,只处理妖伤人的他无权干涉;但人的恶性往往共通,妖也一样。
他质问:“你拿了谁的心脏?”
“我自己的哇!”夏烨呆呆地歪了歪脑袋,眸中似有细碎的光,“我经常掏出来看看您还在不在我的心里,还好还好,一直都在呢!”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顺了顺假气。
谢沐言:“……”
就不该指望能从这妖怪口中听到些正经话。
这傻妖自己掏自己心窝,这他完全管不了。千尘大陆关于妖怪的律法可没有那么多善意,不会对这傻妖自残的行为施行家长主义。
“‘妖芯’这名字……”
“是我自己取的!”夏烨见谢沐言表情有些低沉,莫名疑惑道,“审判长,不好听吗?”
谢沐言:意料之内了……
他脸色沉了沉道:“你告诉我这件事,是在背叛妖界。”
“告诉您怎么了啊……您可是我的审判长哇!”夏烨不解,接收到谢沐言有些阴沉的眼神,垂了头,声音闷闷的,“再说,如果人类伤害妖怪,不是还有您嘛……”
谢沐言心头一紧:其实……
千尘大陆的律法中,并没有对人类伤害妖怪做出规定。
“嗯。”
他轻轻应了声,也不知道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于渔似是对自己被抓走这件事稍有些释怀了,她悄悄抬了头道:“大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去救阿浣?她,她会不会已经,被妖怪吃掉了啊……”
少女眼圈红通通的,混杂着啜泣的声音不住地颤抖。
“现在就可以,但线索不够。”谢沐言答道。
现在除了阿浣的身世背景,被抓走的原因外,他们没发现任何有关阿浣和她所在位置的线索。
林千枫会意,“见缝插针”问着:“妖怪会把人抓到哪儿?”
于渔摇了摇头。
“阿浣被抓走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我,我不记得了……”
“那你们说的妖怪是什么妖,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
“靠!”
林千枫怒骂出声,恨恨地退出了名为“拯救阿浣小分队”的聊天群组,也不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谢沐言沉吟片刻,问少女道:“村民为什么要信仰雨神?”
于渔闻言错愕万分,全身石化了许久,才胆战心惊地开口道:“大哥哥……村长爷爷说,有些东西是没有原因的,我们只需要遵守……”
“那除了防妖,雨神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他接着问道。
少女蓦地怔在原地,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名堂来,也就没再回话了。
谢沐言猜,于渔也不知道答案。
在这种信仰的体制下,村民更加偏向于思考自己能为雨神做些什么,而不是雨神可以为自己做些什么。
人们会将妖怪抓人吃人当做一种常态,然后,过分夸大雨神对村民的保护。
而事实上,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妖怪审判局来处理。
不过,少女的话也并非没有价值:若想要去救她生死未卜的朋友,那便需要先查明这位朋友的位置,为了确定位置,他们需要有关妖怪的线索。至于这线索从何而来——
“可以告诉我村长在哪里吗?”谢沐言微笑着,望向少女问道。
“好。”于渔微微一愣后点了点头。
……
两人一妖与于渔道别后,七拐八拐来到了她所指的位置。
面前是一座稍显豪华的双层平房,红色瓦片叠起的屋顶、铺满马赛克壁画的外墙,还有大门口里面四五个凑在一起下棋的老人。
他们渐渐走近时,面朝他们的那位老人正看着他们,微微笑了笑。
谢沐言一行人走到平房门口后,直接问那微笑的老人:“请问,您是雨神村村长吗?”
老人拾起睡在一旁的拐杖,慢慢悠悠地撑起了身,面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眼角的皱纹都拧在一起。
他捋了捋自己苍白的胡须,才悠悠开口道:“是啊,呵呵……村里啊,好久没有外人来过了……”
此时早已没了雨,村长仰望着还藏在云层后面的太阳,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们,有什么要事吧……”
看来,这位村长认得审判局的制服,谢沐言想。
他应道:“是,据说,您村中闹妖怪?”
“妖怪啊,都是几十多年前的事了……”村长憨笑着,把还在门口棋桌前坐着的几位老人赶走了,将谢沐言两人一妖引到棋桌旁坐下。
村长走在他们前面,腿脚不太好,拄着拐杖,一只脚能微微抬起,向前迈去,另一只脚却半拖在地上。笨重的身体向前挪了半步,就轻轻“哎哟”两声,念叨着“老了,不中用了”……
“你们,可是要来捉那妖怪?”村长坐了下来后,盯着他胸前的水玫瑰看了许久,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至众人的脸上,出了声。
说罢,他从桌脚旁边拿起一个大容量的不锈钢保温杯。
谢沐言镇静应着:“是,我们过来看看情况。”
“唉……”村长的神情凝重起来,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拿起保温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后才语重心长地继续道,“这妖怪啊,只有雨神能对付……”
无神论者谢沐言:“?”
夏小烨:家长……审判长要做我的家长嘛[星星眼]
谢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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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权威偏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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