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瘴香烛的火光在漆黑幽暗的洞穴里一闪一闪地跳动，像雾里摇摆的萤火虫脆弱顽强。
“休想侵入我的意识！”
灵归将香烛上流下的滚烫蜡油甩进面前汹涌而起的血色雾气里，眼前的幻象逐渐随雾气消失不见。
雾气后，坐在棺材上的黑发男孩依然笑得灿烂而猖狂。
“诶呀，被识破了～不过没关系…因为，我发现了好玩的东西！”
嬴钺漫不经心的懒散嗓音微微上扬。
叮铃铃——叮铃铃——
“我的铃铛！”
听到熟悉的铃铛声从那男孩手上传来，灵归方才发现，原先别在自己腰间的九蛊铃，不只何时被顺到了那小鬼手上。
“小鬼我警告你，把我的铃铛还给我，否则我让你灰飞烟灭！”
灵归拿起一沓驱鬼符护在身前。
“我又不是鬼，你拿这个符对着我干嘛？”
小男孩出个疑惑的表情，从棺材上跳下来，打了个响指，灵归手上那沓符纸瞬间自燃，漆黑的带着笑意的眼眸直勾勾对上灵归慌乱的眼神。
灵归觉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有必要友好一点，挤出个笑容道：
“原来不是鬼啊，那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嬴钺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上的铃铛。
“你也是姑瑶氏的巫女吧？”嬴钺问。
嬴钺的指尖摩挲过银铃精巧的镂花，熟悉的草药香气缭绕在鼻尖。
“你认识我的铃铛？”
“何止是认识啊，我简直是太熟悉了！”嬴钺将九蛊铃提溜在面前细细端详着。
“我记得，当年我被封印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巫女就是拿着这串吵人的铃铛。”
坏了，她和这小鬼间原是有世仇，灵归咽了咽口水道：
“你是要找我报仇吗？”
嬴钺放下铃铛，促狭一笑道：
“冤有头债有主，封印我的人又不是你，我找你报仇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愿放我走？”
“当年那个巫女告诉我，当下一个拿着九蛊铃的人出现时，就是我重见天日的时候。所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你想要雪藏草是吧，我能找到。”
嬴钺将九蛊铃扔回灵归手中，漆黑的眸中像是盛开着引人堕入深渊的曼珠沙华。
“你知道随便入侵别人的意识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灵归皱眉，有些不悦道。
“我只是觉得，这样能省去不少扯皮转圜的废话，难道不是吗？”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自由。”
思索片刻，灵归摆了摆手斩钉截铁道：
“不行，这个我做不到。”
灵归眼决定直接坦诚相待，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一点，索性翻出了一张真言符，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我的九蛊铃中丢失了九位蛊神，没有蛊神，独铃难鸣，早已发挥不出往日威力。我方才看了，你这封印是借九位蛊神之力设下的，如今的没了蛊神的铃铛，破不了这封印。”
“……蛊神也是妖，若以妖力暂代蛊神，强行运转九蛊铃呢？”
灵归刚想出口拒绝，一股蛮横的妖力却直直地从她胸口被打入她体内。
“诶呦喂！”
灵归在惯性作用下往后跌坐在地上。
“我把我的妖力暂时借你，你接好了。”
随着一股蛮横的力量游走在她的五脏六腑间，灵归感受到自己的灵田像降了场春雨般润泽起来。
经过她同意了吗就往人家身体里乱注入妖力，好没礼貌的小鬼！
灵归默念了一遍刚刚嬴钺传授的口诀，企图驱动悬浮在空中的九蛊铃铛，但铃铛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波澜。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经脉像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仅靠稀薄的灵力勉强连结，根本无法支持铃铛的运转。
“不行……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远远不够……算了，你先试试……”
灵归再一次用尽浑身解数，将全部灵力注入铃铛里。
呀————
空气安静了数秒后，铃铛竟然轻微的颤动了两下。似乎有戏！
灵归感觉自己一滴都不剩了的时候，一股灼热又霸道的气息猛然冲入五脏六腑，灵归觉得自己浑身的经脉都要被撞碎了。
随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九蛊铃终于开始运转，铃音中银色的阵法缓慢结成。
一阵地动山摇，八根锁棺链摇晃着拍打着洞窟四壁，镇妖铃铺天盖地的铃声形成磅礴的巨阵与九蛊铃对抗，洞壁上不断有碎石滚落，
砰——
一声铁链断裂的声音乍响。
嬴钺满脸欣喜的看去，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怎么就……断了两根！”
灵归跌坐在地上，额头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双手勉强支撑着地面，气喘吁吁道：
“不行了不行了，这已经是极限了，我要是被累死了，可就再也没人能放你出去了！”
灵归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喘息之余抬眼看过去，虽然八根铁链只断了两根，但已经有汹涌的黑气从血符下玄棺中滚滚涌出，似要冲破封印，血符如沸腾般翻涌，蒸腾成大片大片的血色雾气。
在这血色雾气中，方才还是七八岁小孩子模样的嬴钺，竟变成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被一身花纹诡异而繁复的绣金黑红祭司长袍裹挟着，浑身的银饰叮咚作响地碰撞。身高从原先刚及她胸口变成了几乎高她一头的高度，原本微卷的及肩黑发也长到了腰处。
血雾散去，灵归终于看清了那少年的脸庞。
与孩童模样时没什么差别的桃花眼和鸦羽睫，眼眸漆黑如墨，鼻梁高挺，额前的碎发依然是凌乱微卷的。眉宇间脱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独属少年的邪痞气。
不像个久禁于幽暗的阴鸷老妖，倒像是朵落在寒潭里的扶桑花，一身祭司服沉重繁琐，却遮掩不住鲜红色的少年气息。
龙毒村阴盛阳衰，村中最稀缺的就是相貌周正的少年郎，看着眼前挺拔峻俏的少年，灵归不免愣神了几秒。
“盯着我做什么？”
少年嬴钺挑了挑眉，没好气道。
“你怎么一下长大了这么多？”
“原先几乎所有妖力都被封在棺材里，所以只能变成小孩的样子。”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吗？”灵归问。
“当然不是，不过看上去也差不多，大概比现在高一点吧。”
嬴钺思考了一下，时间过得太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子。
“我真正的身体在那里，要八根铁链都打碎，我才能出来。”
嬴钺指了指祭坛下那口棺材。灵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玄色晶棺在血符下隐隐反着光泽，模糊能看清棺材中的人形。
“可等我把这八根铁链都打碎，就来不及了。”
她在借了嬴钺妖力的情况下豁了老命才打碎了两根铁链，如今身体已经是极度虚脱，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用巫术。
“你很急？”
“在春雪尽消的第一个满月夜，天劫将至，我必须要在此之前找到雪藏草，完成祭祀！”
“你没法给我自由，交易不成，你能不能找到雪藏草和我有什么关系？”嬴钺笑了笑。
“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解除封印，但能不能看在我已经尽力了的的份上，先帮我找到雪藏草！”灵归恳求道。
“不……”嬴钺刚想冷脸拒绝，看到眼前少女泛红的眼眶和诚恳的眼神，终究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若在从前，取这么一棵小草确实易如反掌，但我现在只恢复了两成妖力……”
“什么！你不会是做不到吧！”
灵归猛然啪地一下拍地而起，吓了嬴钺一跳，只见面色苍白的少女双手掐腰，充斥着泪水的双眼视死如归，道：
“若是没有雪藏草，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帮你了！”
灵归早已拿捏此小鬼的把柄，只有九蛊铃的主人才能把这小鬼放出来，倘若她死了，这小鬼也将永无脱身之日。
“当然不是做不到！只是稍微…稍微麻烦一点而已！”
嬴钺辩驳。他还想了一下他为什么要辩驳，他怎么变成了被盘问的那个，他感觉很不爽，却又无可奈何。就因为这个巫女是现在唯一能放他自由的人吗，好吧，的确是。
“麻烦一点?麻烦一点是多么一点点？”
嬴钺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块石头，在地上随意划拉出一张草图。
“这是我们的位置，在龙毒河正下方，这原先是姑瑶氏举行祭祀和安葬族人的地宫。地宫内甬道四通八达，往南能与龙毒河出山口相连，往东是掏空了半座龙息山造的姑瑶大墓，往北有地下水路，能直接通入姑瑶山内。你要的雪藏草，就在这里。”
嬴钺在北边画了个圈圈。
“这也不麻烦啊，我们只要找到通往姑瑶山的那条水道就可以了吧，我还以为要翻山越岭什么的呢。”灵归松了口气。
“切，无知。”嬴钺翻了个白眼。“你把姑瑶氏那帮巫女想得和你一样蠢吗？”
……他一定是因为嘴巴淬了毒毒死人不偿命才被关在这里的。
“往姑瑶山的地道与龙毒水脉和龙息山脉相交织勾连，设下机关封印无数。姑瑶氏还借山水脉之力关押了无数妖兽，如今龙息山脉有所势弱，这群妖兽估计也都蠢蠢欲动了吧。我也是妖，他们自然不会对我做什么，但你可是个血香肉甜的巫女，你猜猜他们会怎么把你吃干抹净！”
“……说白了，不就是那些妖怪都比你强，你保护不了我吗？”灵归嘁了一声。
“要是你能把这八根铁链全部打碎，哪里还有这些问题！”嬴钺气急败坏道。
“好了好了，那你说，还有什么别的路？”灵归懒得和他争吵，揉揉太阳穴。
嬴钺用石头画出了另一条向东的路，说“往东，去龙息山里的姑瑶大墓，你是姑瑶氏后人，进去不是什么难事。这条路无非机关多一点，却没有什么凶猛妖兽，到了龙息山，有条叫冥河的地下暗河，也通姑瑶山内。”
“那我们出发吧！”
找雪藏草的事刻不容缓，灵归背起竹篓迅速起身，全然不见刚刚极度虚脱的样子。
“等等！”
“还要干嘛？”
“你挖开前面那块石头，底下埋了我一块骨头，我现在是个灵体，你要把我的骨头带在身上，我才能跟着你出这个山洞。”
灵归掏出竹篓里的青铜小铲，撬开那块平平无奇的灰色石头，这石头下竟真是块软泥地，往下挖开两铲子，泥土里竟见了血色，铲子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挖出来，是一截石钟乳似的隐有光华的断骨。
“这是……?”
“是我的一截肋骨。”
“你的肋骨怎么埋在这里?”
“我挣扎太用力，把这根骨头搞断了。当时想着留着可能有用，就藏起来了。”
灵归将那截断骨用红绳串起来，带在了脖子上，随后又拿出一股红绳在自己手腕上系了个结，另一端绑在少年手腕上。
嬴钺低头看着在自己手上系红绳的少女挑了挑眉毛，露出费解的神情。灵归抬头看了他一眼说：
“别多想，这是我自己做的防丢红绳，如果我俩走散了，你就能靠这个找到我。”
红绳绑好后，随之融进了手腕处的皮肤，形成了一圈浅浅的红色痕迹。
“巫术学不会，捯饬这些没用的小玩意倒是挺在行……”
嬴钺将手腕从灵归双手间抽了出来，摸了摸那道不痛不痒的红色痕迹，冷哼了一声。
“我这些小玩意在紧要关头可是能救命的！和你说了也不懂，算了，我们快走吧！”
灵归往前迈了几大步，突然顿住了，又讪讪地退了回来，侧头问道：
“我们…要往哪里走啊？”
“蠢货……”
嬴钺拉起灵归的胳膊绕到封尸坛的后面，在一面画满壁画的砖墙前停了下来，伸出手在壁画上摸索，随后在一块砖头上按了下去。
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砖墙上轰然打开了一道暗门，随着新鲜空气的涌入，暗门中的两排长明灯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快走快走！”
灵归一蹦一跳地冲在了前面。
像只小麻雀一样，和他从前见过的巫女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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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劫将至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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