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镇今日正好有个集市。
窈娘面无表情地走在集市里,左手旁是吃白饭的“赘婿”谢开霁,右手牵着刚满十三岁,偷偷盯着糖葫芦的妹妹陈小枣。
小枣乖乖地跟着姐姐,不哭不闹,只是看着偷偷用余光瞅着裹满了亮晶晶糖衣的糖葫芦,以为自己把贪吃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卖糖葫芦的小贩也不戳穿,只是叫喊地更卖力了。
“新鲜山楂,又酸又甜,只要三文一个嘞——!”
吃吃吃!就知道吃!她怎么会有一个这么贪吃的妹妹!这可是整整三文钱,买点菜或者高粱,够他们几个吃得半饱了。
天杀的,她怎么会一时糊涂,回去把小枣带出来!原本她已经走远了,都快忘记家中那个可怜的小枣,可是突然一只乌鸦飞了出来,落在她面前的树上。也不知道这只乌鸦从哪学的舌,叫声活像“姐——姐——”
姐姐姐的,烦死了!催命似的!
窈娘强忍着怒火想要继续走,但好不容易经过了乌鸦,又遇到了一群麻雀,叫声叽叽喳喳的,竟然也好像在叫姐。
一只鸟叫就罢了,全天下的鸟都在叫姐姐,该死的老天爷生怕她会过上好日子,窈娘于是怒气冲冲地赶回去。爹娘都不在家中,想来是去给陈鬓三赔礼道歉去了,正好听到小枣在屋子里哭着喊:“姐姐……”
于是窈娘一时心软,这个妹妹是她从小护到大的,但凡有人来欺负她,自己必定会老母鸡护鸡仔一样冲上去。现在自己离了家,小枣在家里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可想而知。
谢开霁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窈娘天人交战,并不多说一句。他能大致猜到窈娘家中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也能想到她这个妹妹接下来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可是世人皆为自己谋利,若能为旁人无私奉献那便叫做圣人。区区一个难以自保的农户女儿,会怎么选择,其实隐约可见。
但他不出声,只是像一个冷漠的造物主观察一只蚂蚁一样,静静地观赏着窈娘的纠结。
新政妄图抬女子为官,可那天真的长公主哪里知道,不必说读书,底层的女子连活下去,都要……
谢开霁陷入了沉思,可他还未想完,便被窈娘打断了思路。
窈娘轻轻敲了敲窗,轻声说:“小枣……你从窗户那爬出来……”
谢开霁猛然一惊,事情的发展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天真的小女子,竟然真的想当一个拯救者,把她的妹妹拉出泥潭?
小枣的哭声猛然停住,像噎住了一样打了几个嗝,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窗户打开一个缝,露出小枣那张挂满了眼泪的脸。
“姐姐……”
窈娘嫌弃地拿着衣袖给她擦了擦,赶紧把她拽出来。窗户略有些高,小枣爬的有些狼狈,谢开霁赶紧上前,帮忙将她拉了出来。
于是原本一行两人的旅者,中间又多了一个贪吃的小女孩。
可哪里是贪吃呢,从小只见过爹娘给光宗买零嘴,她们却从来没有尝过这些味道。糖葫芦算什么了不得的珍馐吗?只不过她从未享用过除了窝头以外的美食,轻易一点诱惑就能让她挪不开眼。
或许是察觉到了窈娘隐藏的怒火,小枣缩了缩脖子,强迫自己不再关注那可口诱人的糖葫芦。大姐愿意将自己从家里带出来,她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为姐姐添加负担。她要快快长大,等到能够到锅台边沿,便去找一个打下手的杂活。
到时赚了钱,要买五个糖葫芦!姐夫一个,自己一个,剩下三个都给姐姐。
小枣看得清清楚楚,窈娘的余光也在偷偷看着糖葫芦,嘴里还时不时咽着唾沫。
察觉到小枣渴望中又夹杂着坚定的目光,窈娘在糖葫芦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罢了罢了!不过一个糖葫芦,能把他们吃穷吗?她从村子中跑出来,有的是大把的活计可以找。她有力气,也能吃苦,不论是当厨娘还是抬泔水桶,只要能赚到钱,她什么都愿意做。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养活两个人罢了,她凭什么做不成?
一个活计不够,她便做两个三个,她绝不会被累倒,对生活满怀希望的人是绝不会瘫倒在地的……
小贩露出了热情的笑容,问:“客官,您要几串?三文钱一串,七文钱三串~”
窈娘本打算只买一串给小枣尝尝鲜,至于谢开霁,等以后他东山再起时给他买一串庆祝庆祝便行了。
可是七文钱三串,多么实惠的糖葫芦啊,上哪找这么好的摊贩?
“掌柜的,来三串!”
“好嘞,我给您挑三串最大最好吃的~”
三串糖葫芦,正好一人一份。
小枣的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窈娘的嘴巴也鼓鼓囊囊,只有谢开霁是扁的。
他从未觉得糖葫芦是什么稀罕物。往日在府中,这都是下人偷偷品尝的,偶尔被他撞见,也会哆哆嗦嗦地请罪,因为碍了他的眼睛。
这街边的小食,干净吗?
窈娘吃着吃着,发现身旁的这个便宜相公一口不吃,便以为他不会吃。扁了扁嘴,有些嫌弃,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于是窈娘拿起糖葫芦,凑到他面前,向他演示:“嘴巴要长大,把一整颗山楂连着糖衣,一起塞进嘴里去。这样吃又酸又甜,山楂的绵软和糖衣的酥脆正好能融在一起。不过吃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咬到山楂的核,不然牙齿会又酸又涨,就算吃一百颗糖也救不回来。”
粗俗的吃法。
可是谢开霁看着窈娘的演示,竟然鬼使神差地张开了金尊玉口,一口便将糖葫芦塞进嘴里。
面无表情地嚼了嚼,细细地感受,原来市井之物是这样的味道。
虽算不得美味,倒也不差。
窈娘笑眯了眼,终于不再为这位相公的头脑担心。
到了傍晚时分,三人赶了一天的路,需要找一个地方留宿,等到明日再往隔壁的西坡镇赶路。那是她早已选好的落脚地,上辈子她便听说,西坡镇即将有大官来到,所以附近的商贩紧锣密鼓地工作,盼望着能趁这个热闹的节点多卖些货。
到时一定处处缺人手,还怕找不到活吗?等她的勤劳能干在这片商贩中闯出名头,一定会有人争着抢着请她做工,养活三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窈娘踌躇满志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谢开霁却低下头,轻轻搓了搓手。
她是怎么知道西坡镇将会有官员来?几品?莫非是长公主来微服私访,可他怎么并未收到消息……
想必是他看走了眼,窈娘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农家女子,或许是哪个官员派来接近他的耳目。他得牢牢跟着她,看看她到底是哪派的人物,才好先下手为强。
当今之计,是看看她想要将他引到哪里,有何打算。
于是谢开霁不再说话,只看着窈娘细细数着盘缠,规划三个人要去哪里。
数了半天,窈娘的脸都青了。
她就知道,不该买那糖葫芦!再怎么赚到钱,也是日后的事情了,现在他们该去哪落脚?
日头逐渐落下,天越来越黑,四周风声呼啸,似乎也都在嘲讽她的大手大脚。
窈娘狠了狠心,带着妹妹和相公寻了一出茅草屋,敲响了房门。
院子里的小狗奶呼呼地叫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中年男子探出头来,背后还有一位七旬老母。
老妇人躲在身后没有露脸,中年男子原本想将门关闭,可他抬头看了一眼,关门的手突然停住了。
窈娘没有注意到他停顿的手,像这种打交道的事,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只能靠她自己了。窈娘赶紧上前,将手里的十个铜板塞过去:说“这位大哥,冒昧打扰了。我和家中亲眷要去西坡镇拜访姨母,未曾想双水镇的集市如此热闹,不小心便玩过了头。现在天快黑了,能否留宿我们一晚?实在是感激不尽。”
中年男子颠了颠手中的铜板,犹豫片刻,便将他们迎了进来。
“我家中也只有一间空屋子,勉强可以留宿,若你们不嫌弃草席子破旧,就进来吧。”
窈娘立马眉开眼笑地连连道谢,拉着小枣走进了茅草屋。只留谢开霁站在原地惊疑不定,暗暗思索,这茅草屋会是一个陷阱吗?
他站了许久,窈娘有些奇怪地回头喊他:“愣在那儿干嘛?快进来呀。”
“来了。”
这茅草屋也不大,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想来屋里应该没多少人。就算这几人一起上,想必他也不会吃多少亏。
空屋子里果然只有一床破旧的草席子,时不时还有些没有扎好的草尖露出来,弄得人身上又痒又疼。
窈娘和小枣早已习惯,铺好席子便躺下。中年男子为他们端来一碗粗粮饭,连带着一点青菜用来果腹。虽然腹中有些饥饿,但她们却不想再吃饭,以免盖过了糖葫芦的味道。
那甜蜜又陌生的味道一直萦绕在她们口中,像一缕轻薄的烟,不断地吻着她们的喉咙。
睡吧,明日一早醒来,还得赶路呢。早早去到西坡镇,就可以早早赚到钱。
到时,她连睡觉嘴里都要含一个糖葫芦。
想着想着,窈娘和小枣便睡着了,只留谢开霁一个人警惕地绷直了身体,他皱着眉头,略微吃了一些饭。
夜渐渐深了,中年壮汉和老母也收拾好家务,躺下睡觉。月明星稀间,只留窗外的树影还在摇晃,还有那两个小姑娘浅浅呼吸的声音。
谢开霁逐渐放松下来,也准备休息。
明日事,明日再思索。若是窈娘真的是其他势力派来的,他也自有办法,他谢开霁纵横官场多年……等等。
腹中突然传来咕噜声。
哈哈。
真该死啊,路边的小食,果然是不能入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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