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窈娘觉得神清气爽。这种睡在草席子上的感觉过于熟悉,以至于让她有了一种安全感。
但谢开霁显然不同。
娇贵的太师大人从未住过这么潦草的房间,再加上昨日腹中不适,辗转反侧,今早一醒来,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谢开霁低下头,思索:莫非这就是长公主的手段?
窈娘浑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利索地起身,把小枣叫起来,收拾好了包裹。只要一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自力更生了,她的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只是看着谢开霁眼下的青黑,窈娘轻轻撇了撇嘴。
好娇贵的相公,吃白饭就算了,还如此挑剔。等到了西坡镇,想来他定是受不了这种苦日子,不如寻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或者公子,把他卖过去当书童?她可供不起他东山再起,纸笔那样贵,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呢。
窈娘收拾好东西,想向中年男子道别,可是她左寻右寻,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就连他那七旬老母也不见了身影。
太阳逐渐升了起来,他们还急着赶路,窈娘决定不再寻找,以后若是有缘再见,再向他们道谢吧。
门栓斜斜地倒挂着,一碰就能掉。窈娘推开大门,正准备回头喊小枣和谢开霁离开,却突然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那双手又油又臭,指肚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磨得脸生疼。
“唔……唔!”窈娘惊恐地回头,却被用力掰住了脸。她想大声呼救,可是那双手捂得那样紧,她几乎都没办法呼吸了。
大手扯着她离开茅草屋,越走越远,窈娘急中生智,悄悄脱下来自己的鞋子,轻轻踢到路边。
虽然她不知道,这光天化日之下为什么会有如此大胆的贼人,但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谢开霁能够看到她落在路边的鞋子,从而来救他。
窈娘在心中暗暗发誓,只要他能来救自己,哪怕他再吃白饭,她也绝对不会把他卖出去了!
谢开霁在屋子里闲坐着闭目养神,小枣在他身边忙来忙去,收拾昨天他们使用过的被褥。桌子上还剩了一些昨天没吃的菜,小枣觉得有些可惜,便打算收起来放到包袱里。可是盘子上不知为何沾了许多猪油,滑腻腻的。小枣没有端稳,盘子一下摔到了地上。
院内的小狗刚断奶没多久,正是馋嘴的时候,一听到盘子响声,忽然冲了进来,高高兴兴地吃起地上的菜来。
“哎呀……”小枣心疼地喊了一声,可是看着小狗可爱的样子,她又没办法苛责,于是眼睁睁看着小狗将地上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小枣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小狗圆鼓鼓的肚皮,刚想摸摸它,却看到小狗突然嗷呜一声,随即冲了出去。
谢开霁猛地睁开眼,看向跑出去的小狗。
小狗歪歪扭扭地跑了几步,突然开始拉肚子,没过多久便躺在了地上,气息微弱。
“菜里有毒。”
谢开霁垂眸,原来不是糖葫芦的原因。还没等他回过神,小枣就急急忙忙冲出房门,大喊:“姐姐!”
“姐姐你在哪儿!”
谢开霁猛地一惊,窈娘不见了?这是一场意外,还是另一个预谋?
当下最应该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直到阴谋浮现出来,或者——窈娘再次出现。
只不过出现的是人还是尸体,就不一定了。但这与他无关,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可是小枣却泪流满面地跑过来,扯着谢开霁的衣袖就往外跑,根本没发现谢开霁冷漠的眉眼。
谢开霁看着自己被扯住的衣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拒绝。
是的,这可能是窈娘的诡计,但也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平凡女子蒙受不明之灾。他突然想到窈娘那日举着糖葫芦,教他如何吃这种小食……
就当是还她糖葫芦之恩,哪怕窈娘有万分之一遇害的可能性,他也得去看看。
窈娘可不知道他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她若是知道了,此时此刻必定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老娘请你吃糖葫芦,你连救我都要思索再三、磨磨唧唧,早知道应该早早把你卖了!
但她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颤抖着被压在树上,那双油腻腥臭的大手在她的身上来回游走。
窈娘想呼喊求救,可她却又犹豫了。女子的名节那样珍贵,若是真被别人发现,她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就在这犹豫的功夫,她的粗布麻衫被“刺啦”一声,露出了她内里的肚兜子。
那是她身上最隐秘、最珍贵的衣服,她攒了许多的钱,为自己裁了一块小小的、细腻的布料。没有假手于他人,窈娘一针一线地为自己做了这块珍贵的肚兜。家里的好衣服都是弟弟的,她好不容易才偷藏下来这一点钱,寄托了她少女的殷切。
窈娘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名节、什么名节——说不定她命都要没了,还要那没用的东西干嘛!
于是她扯开嗓子大吼:“救命——救命——唔!”
那双大手急吼吼地捂住了她的嘴,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窈娘,是我,陈鬓三。”
陈鬓三?那个杀猪的?
窈娘回头,果然看到一个黑黝黝的脑袋,他那硕大的眼睛里放出兴奋的光芒。
“窈娘……”
窈娘被他喊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这种事她听说过不少,拿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陈鬓三要做什么。可是现在陈鬓三整个人都是蓄势待发的状态,如果一个不小心激怒他,想来她会小命不保。
于是窈娘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说道:“陈大哥,原来是你呀……你想见我,喊我一声就行了,现在这样多容易叫人误会。”
陈鬓三凑过来,狠狠吸了一口她的发梢,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现在叫我陈大哥了?我若不这样把你抢过来,你早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窈娘按耐住心里的不适,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陈大哥,这种事也要讲究一个两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啊!”
陈鬓三听着她的话,突然恼火了起来。他想起来那天在院子里,这个美丽的仙女是如何用剪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宁死也不愿意嫁给他。
那场景是真美啊,怒目圆瞪的仙女,浑身都散发着张扬又热烈的光芒。她眼里对他的不屑,险些将他灼伤了。
可她旁边的那个男人毁了一切,轻而易举就击碎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仙女的目光移开了,哪怕是不屑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一眼。
她怎么敢!
陈鬓三的手高高抬起,又重重落在了窈娘的脸上,怒骂道:“你个水性杨花的烂表子,收了我的彩礼就是我的人,还敢和其他小白脸厮混!”
听到他这话,窈娘猛地抬起头,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新仇旧恨加起来,让她忍不住破口大骂:“陈鬓三,谁收了你的彩礼,你就娶谁去!我爹收了你的彩礼,你把他纳回家当老婆去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管,你爹把你许配给我了,今天就算我把你在这办了,那也是家事,谁也管不了!”
说完,陈鬓三就开始解裤腰带,恨不得马上把这个不服气的仙女驯服。他知道,这世道所有的美好品德都在帮助他,只要今天他得了手,这只美丽的百灵鸟就被拴住了腿,再也飞不出他的茅草屋。
女子、女子。
为他再生个孩子,她便再也离不开他。甚至不需要他出手,三从四德就能压死她。
哈哈,他陈鬓三终于又要有老婆了!
窈娘被按在地上,感受到陈鬓三的手越来越放肆,终于流出了眼泪。她不愿意回去那个地方,她知道陈鬓三是什么样的德行,也知道跟着他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上辈子她被栓在他的床头整整二十年,她不会算数,所以一直在床边的柱子上刻印子。印子有深有浅,但她细细地抚摸过,所以清楚地知道一共有多少道痕迹。
她知道的。
七千三百二十一道。
剩下的日子她没有再刻了,因为她的手指被打断了。
她想过逃跑,想过求救,可是把她抓回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最亲爱的爹娘。他们直着身子,站在床边,劝肚子已经高高隆起的她:“窈娘啊,跟着鬓三好好过日子,孩子都有了,就把心思收一收。”
“如果不是你总想跑,鬓三至于把你锁起来吗?”
她呜咽地哭着、求饶着,可是只能看着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恭恭敬敬地互相道别。
唯有小枣,偷偷给她塞了一把锋利的石刀。只有小枣知道,姐姐需要的是什么。
房门又关上了,她被留在了屋子里。就好像她被抛弃在了这个不公的世界里。
窈娘动了动手,摸到了手里的石刀。就如此时此刻,她摸到了手边的石头。
只不过有一点不同,那把石刀对准了自己,而这块石头,瞄准了陈鬓三的脑袋。
她狠狠地敲了下去。
陈鬓三捂着额头,痛苦地大喊一声,但这股疼痛更加激发了他的疯狂。他不再怜惜窈娘,恶狠狠地扑了上去,想靠着蛮力让窈娘不再挣扎。
窈娘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命运的强迫。阳光照射在她紧闭的眼睛上,她的眼前一片血色,像过年时弟弟手里的那个红彤彤的灯笼。
摇摇晃晃的,风烛残年的灯笼。
谢开霁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景。在他光鲜亮丽的二十多年生活中,他从未见过这样污秽的画面,所有人都在呵护他,避免打扰到他的光风霁月。堂堂帝师,他知道民间疾苦,可却不知道是这样的疾苦。
陈鬓三本来正在埋头做事,却突然被人一脚踢翻。他愤怒地抬头,但当看到谢开霁冰冷的神情时,突然偃旗息鼓。他打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并且他有些心虚——男人特有的心虚,好像抢了别人的娘子。
于是他站起来,陪着笑,跌跌撞撞地起身逃跑。
窈娘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着他逃跑的背影,突然有些想笑。就这么简单,她就可以轻易获救吗?那她上辈子遭受过的那些伤害算什么?
谢开霁将她扶起来,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语气难得的有些轻柔:“没事了,我来带你回家。”
窈娘抬头,愤怒地瞪大眼睛,问道:“回家?”
谢开霁沉思片刻,说:“我在西坡镇有一处房产,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足以让你生活……”
窈娘重重地推开他,眼里迸射出怒火:“回家?你让我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家?”
“他陈鬓三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只有我——只有我——我的绝望和心惊胆战算什么,他犯法的调味品吗?”
小枣在一旁抽抽噎噎地问:“姐姐,你要做什么?小枣陪你。”
窈娘扔开谢开霁的披风,气冲冲地朝着三水镇的方向走回去。“我要告官,我要让陈鬓三身败名裂,跪着对我道歉!”
小枣点头,紧紧地跟着她,谢开霁却拽住了她的胳膊,说:“陈鬓三给了你爹彩礼,官府不会严惩他……”
窈娘重重甩开他的手,眼神里充满了让人心惊的绝艳怒火:“滚开,你若拦着我,我便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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