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之后,谢开霁回忆与窈娘度过的时光,他依然觉得,那天说要杀了他的窈娘,是他见过最璀璨的焰火。
他忍不住为她的决绝心惊。
窈娘放完狠话,腿立刻软了一下。她哪里杀过人?她连鸡都没杀过,这狠话放的好没水平!做人果真不能逞一时意气,狠话是放出去了,可是该怎么收场?
但谢开霁看着是被镇住了,于是窈娘咽了咽唾沫,逞强继续说:“我要去报官了,你最好不要拦着我,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谢开霁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的笑容,窈娘瞬间松了口气,就好像解除了什么致命危机。万一谢开霁是个蠢蛋,不管不顾地真要拦她,她暂时还真拿他没办法……
这边窈娘刚松了口气,谢开霁就拨开树丛间的藤蔓,为她们姐妹俩清扫出一条路。他回头,看着窈娘呆愣的样子,笑着问她:“不是要报官吗?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来了!”
有人支持总是一件好事,窈娘总算将心里的惊惧压了下去,开始在心中盘算,到底该如何报官。她知道,谢开霁说的没错,陈鬓三给了她爹礼钱,官府十有**是不会收押他。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先河,之前村里的李寡妇死了相公,她相公是外来的,所以不姓陈。村里的地痞无赖仗着她在村里没有根基,都喜欢没事去欺负她一下,占些便宜。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时间久了,有个癞头竟然想更进一步。趁着月黑风高夜,他偷偷潜了进去,也不知做了什么,周边的邻居都说,李寡妇家的狗叫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癞头心满意足地走了,只剩李寡妇在家中哭泣。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李寡妇心里在想什么,窈娘只知道,一个时辰之后,李寡妇便打点好行装,去衙门报了官。
那天窈娘也去凑了热闹。她看到李寡妇婀娜的身段被指指点点,姣好的面貌被唾弃。可是李寡妇不为所动,只是拿着一纸诉状狠狠敲着官府的登闻鼓。窈娘光是听着鼓声就忍不住落泪,里面有着好大的冤情。
但县太爷没流泪。
他不耐烦地把李寡妇叫了进去,随意问了几句情况,又派人把癞头押过来。
癞头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笑嘻嘻地说:“县太爷,我俩可是你情我愿的。不信您去搜搜,我家中有李寡妇的肚兜子,李寡妇床头还有我给她补贴家用的五枚铜板。”
“那她为何告你?”
“嗨呀,不过是嫌铜板太少。她整日劝我去坑蒙拐骗,好多拿些钱给她,可我再怎么混,也不能做这些让县太爷为难的事呀。眼见谈不拢,她便威胁我说要告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才不会向这娘们低头,天底下的女人多得是,何苦为了这种货色脏了自己的手?看我不应她,这李寡妇索性就写好了状纸告我,”
“县太爷,我冤啊!”
李寡妇慌忙解释:“我和他从未有过私情,这都是无稽之谈。”
县太爷挑眉,问道:“那他为何在你家中过夜?”
是啊,为何呢?人人都心知肚明的原因,但李寡妇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怎么也开不了口。报官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勇气,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被欺负了的事实,对她来说,无异于酷刑。
于是县太爷敲响惊堂木,派人去李寡妇家中搜索,果然寻到了五枚铜板。
可癞头说的不对,那五枚铜板明明是李寡妇织了布,去镇子上换来的钱。窈娘想反驳,可是她娘一见她想张口,就死死捂住她的嘴。她说不出口。
县令拍板:“好一个李寡妇,竟然恶人先告状,胆敢蒙骗本县令,该当何罪?”
李寡妇面如死灰,瘫坐在地,没有说话。县令打了她十个大板,就让人把她拖回家中。
第二天窈娘偷偷去给她送药,可是推开门,只看到李寡妇把头歪在绳子里,挂在房梁上。
摇摇晃晃,像一只飞在空中的,脆弱的蝴蝶。
她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李寡妇没有孩子,所以死后没人送葬,癞头喜气洋洋地过来给她收尸,甚至还请了一队吹唢呐的。唢呐唱的也不是哀乐,而是接亲时的喜乐。
癞头逢人便拱手道喜:“今天我癞头有喜事,要娶媳妇了!虽然不是个活的,但是也聊胜于无。她还得感谢我,若不是我今日帮她下葬,她说不准在哪个坟头当孤魂野鬼呢。”
经此一事,三水镇好多年都没有再闹出过丑闻。
不是不发生了,而是女人们学会了忍气吞声。
但窈娘不愿意。
她不懂,那几个字就这么难说吗?反正李寡妇不敢说的话,她敢说。癞头和陈鬓三敢那么嚣张,不就是仗着她们脸皮薄,不敢当众说这种话吗?越是不敢,就越是被欺压,反正她窈娘没脸没皮的,才不管什么丢不丢脸。切实的利益才是利益,什么破名声,她才不在乎。
窈娘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身后还跟着一妹妹一相公两个跟班。
街上热热闹闹的,有人见到窈娘直勾勾地冲着衙门的登堂鼓去了,也好奇地一起跟了过去。
诉状是来时路上,谢开霁随意寻了张纸,替她写好的。窈娘拿着诉状好奇地看了许久,但是奈何她不识字,什么都看不懂。
窈娘担心地问:“你好好写了吗?怎么像鬼画符一样,你没有骗我吧?”
谢开霁顿了顿笔,往日里,他的墨宝千金难求。今日在这个没文化的人看来,竟然是鬼画符。
眼见谢开霁的脸色阴沉了下去,窈娘识趣地闭了嘴,心里却暗暗发誓,写字而已,她也要学。从前碍着家里不让她去,现在她已经离开了家,等她赚了钱,就给自己和小枣请个教书先生。写字、画画、算数,她都要学。
谢开霁不过是早学了几年,有什么了不起的。
衙门被鼓敲开了。
还是那位县太爷,剔着牙,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看到窈娘,他随口问道:“何事敲鼓?”
窈娘抬着头挺着胸走进衙门,她抵上诉状,字字铿锵地说:“草民要状告三水镇陈观村村民陈鬓三,欺辱良家妇女!”
县令一下坐直了身体,他眯了眯眼,终于正眼打量了下窈娘。可能是看窈娘年纪不大,再加上相貌出众,心里便有了些轻视。他之前看上了一副仕女图,出自当今帝师谢开霁之手,上面还有他的亲笔题字,有位富商看出了他的心思,好不容易替他寻来了,今日便送到。
可不能在这无聊的案子上牵扯太久,耽误了仕女图,他唯这刁民是问。
怎样才能让这个案子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呢?县令想了想,拍响了手中的惊堂木:“大胆女子,口出狂言!陈家村乃民风淳朴之地,哪里有这等大胆之人?”哎呀,只要把这个小女子吓回去,他便可以退堂了!
没想到窈娘却不依不饶,她抬起头,直视县令,眼中没有一丝退却,“之前没有不等于现在没有,我来状告了,说明必定有冤情,为什么不把陈鬓三请来?”
请来?哪能请来?要是把人请来了,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县太爷又拍响惊堂木,他说:“你可想好后果了?本官觉得此案另有隐情。前些年有位寡妇因为分赃不均来污蔑相好的,幸亏本官慧眼识珠,才还了那位相好的清白,你若是为了钱财来污蔑,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什么狗官!她还没说冤情呢,怎么就给她扣了这么大个帽子!她窈娘身材娇小,可背不起这么大的锅。
“放你奶奶的狗屁,陈鬓三欺侮我,怎么在县太爷嘴里,他成了有情有义之辈,我被倒打一耙?”
街边的人被陆陆续续吸引过来,大家对着窈娘指指点点,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窈娘也不怕,朝着门外大喊:“倒反天罡啦!原告成被告,县太爷包庇有罪之徒啦!”
“等等!”县太爷的头都大了,看来今日这画是赏不成了,都怪这个无法无天的刁民!“衙门之内,不容放肆!”
好啊,她要告官是吗?打扰了他的雅兴,他必定不会让这个刁民如意。什么欺侮,统统斩了算啦!
“传陈鬓三,把他给我绑来!”
陈鬓三本来躲在家中,他倒不怕窈娘,一个弱女子,能成什么事?他怕的,是窈娘身边的谢开霁。他看见自己对窈娘这样,必定会大发雷霆,哪个男人能容忍相好的给他戴绿帽呢?
窈娘若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必定会吐他一脸唾沫。天杀的陈鬓三,他对不起的人明明是她,可她没有得到一句道歉就算了,他心里惦记的,居然是一点伤害都没有受到的谢开霁?
拜托,男人的自尊心,比她切切实实挨的打还厉害吗?
可陈鬓三在家中等来等去,却没有等到谢开霁,反而等到了衙门的快班衙役。他们一进门就扭住了陈鬓三的胳膊,押着他走过了热闹的大街,迎接了人们的指指点点。
一进衙门,县太爷就扔了根令签到他脸上,“堂下可是陈鬓三?有人状告你欺辱良家妇女,你认还是不认?”
陈鬓三的脑子嗡的一下响了,这县太爷怎么气成这样?还未审理案件,就扔下了令签?
但是欺辱良家妇女……陈鬓三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突然想到了几年前的李寡妇案。他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
陈鬓三膝行上前,哭哭啼啼地叩首。
窈娘心中忽的一沉。
陈鬓三抬起头,眼中暗藏凶光。
他说:“大人,草民冤枉啊。状告草民的女子,乃是草民未过门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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