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又接连去了两家药店，张思谭记了满满两大张的笔记。
驱车到了第四家药店，时间接近八点，天已经黑了一半。被夕阳照得泛黄的街道上，路灯刷一下亮了起来，其中一个闪了几下就又灭掉了。
进了药店，却比先前看的那几家要热闹。药店里坐着几个婶婶奶奶，搬着马扎围在一起拉家常。
店家是一个40多岁的女人，见张思谭她们进来，抬了抬头招呼道:“要拿什么药？”
张思谭冲她笑，摇了摇头:“不拿药，我们是做调研的，想看看咱药店里的药备储备量。”
店家也不知道听懂了几句，说着随便看，便又转头跟那些婶婶奶奶聊起了天。
张思谭乐得没人管，跟齐安走到货架旁统计着药品名单。
“思谭姐，为什么我们非得要找这些小药店做调研啊？”齐安看着半蹲在货架旁记录药品的张思谭问。
现下天已经黑了，这又离酒店远，两个人再开车回去估计得11点多钟了。
张思谭顿了顿，直起身来活动了下脖子:“越是远地方的小药店，它的储备量越真实。而且一般这种药店货源都比较单一，我们查起来也快一些。”
齐安微微点着头，但还是觉得时间有点太晚了。
张思谭一手撑在药架上，一手拿着厚皮笔记本，好像有读心术般看向齐安:“你晚上还有安排吗？要不然你先回去。”
齐安晚上确实还约了人，她听张思谭这么说，便也不再扭捏:“今天不是彩虹节吗？我……我晚上还有活动。”
张思谭明显愣了愣，脸上挂着一丝歉意的笑:“那你先回吧，你把车开走就行，我自己打车。”
“不用不用，我那是夜场，不着急的。先忙工作吧。”齐安见张思谭要先放自己回去，顿时有种提前下班摸鱼的罪恶感，毕竟她当助理的这段时间，实际的正经事没干几件，有效工作时长也就这么一下午。
张思谭温和的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大体扫了一眼药架:“剩下的也不多了，我们统计完这个货架就回去吧。”
“好。”齐安应着。
这几个婶婶奶奶的嗓门很大，山东方言里每个声调都拐了个弯，用来当背景音一点也不觉得嘈杂，只有人世间里的亲近与烟火。
顶上一个竖着的大长灯，照着药店里昏一块暗一块的。几排有些发黄的药架像钢琴上的白色键，排成整齐的色块。
张思谭突然叹了口气，调研过那么多次，她已经能非常敏锐的察觉到问题。
阿替洛尔，一种非常常见的β受体阻断药，市面上十块钱就能买一大瓶，淘宝上一搜也是一堆。
但在这四家药店中，以泰永药业为厂商的阿替洛尔都大量缺货。
“不应该啊。”张思谭又轻轻噘了噘嘴，眉角微微皱了皱。
齐安看到张思谭蹙眉，忍不住凑上前去，但又不敢问什么，就只是这么盯着，等着张思谭吩咐自己。
张思谭看到凑到跟前来的齐安，眼睛大大的直盯着张思谭的笔记本看，小小的人儿脑袋上好像冒着一团火，写着“怎么了怎么了”。
张思谭又恢复了神色，脸上挂着笑:“你知不知道阿替洛尔？”
“啊？”齐安眼睛里闪过疑惑，慌忙打开网页要搜阿替洛尔是什么。
“治疗高血压，心绞痛……的药?”虽然查了百度，但齐安的语气还是有些不确定。
张思谭看齐安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好笑，也不打算难为她:“嗯，算是主要功效。”
“阿替洛尔主要作用是增加血供和心脏搏出量。价值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重点在于它的难界定性。”
“难界定?”齐安小声重复了一遍，有点不理解。
张思谭也很有耐心，她垂手而立，笔记本被手扣住。
“在医学中很多数值只是给一个范围，所以在用药、用药量等各种方面，会有很多模糊。”
“阿替洛尔作用是增加血供，但是供到多少是因人而异的。这种模糊的数值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齐安歪了歪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张思谭。
“心搏出量呢，就是心脏每收缩一次排出的血量，我们成人大概是60ml~70ml之间。但是低于60甚至有人达到80，也不能说不正常，但是这种不能完全准确的数值其实会很影响用药的效果。”
说到这，张思谭轻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把气氛搞得太凝重了，她看向齐安:“你心跳多少？”
“ 九……九十?”
张思谭微不可察的笑了笑，忍不住逗她:“可能不止哦。”
还不等齐安反应，张思谭走向店家身旁，声音还是一贯的轻柔:“ 婶婶，店里有没有听诊器可以用一下呀？”
那店家人也热情，又觉得张思谭态度很好，就大大方方的从柜台里拿出听诊器给张思谭:“拿去用就行。”
张思谭跟她道谢，接过了听诊器，把听筒别在耳朵内，用手轻轻拍了拍膜片，冲齐安挑了下眉，示意她靠自己近一些。
齐安呆呆的往前又凑近了些。张思谭把听诊头按在齐安的胸前，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计时表，很认真的数齐安的心跳数。
齐安本就穿着薄，能够明显感觉到胸前冰凉光滑的触感，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看向张思谭，张思谭扎了一个马尾，头发柔顺的垂下来，有几缕发丝别在耳后，此刻她正专心的听着自己的心跳。齐安突然觉得口好干，感觉心痒痒的。
“思谭姐……”齐安觉得不用张思谭数，自己的心率都快到要爆炸了。
果然，张思谭猛的一抬头，眼睛里有些诧异:“你这心跳都到120了！”
齐安别过脑袋，尽量让自己神情自然:“啊……啊？”
“噗嗤。”张思谭轻笑，收起了听诊器，显然已经习惯了齐安“啊”来“啊”去的说话方式。
张思谭直起身:“所以无论是人的心跳数还是心博出量，都只是一个粗略的范围，大部分情况下低于或者超出这个范围都是正常的。”
不过，为什么如此常见的阿替洛尔会缺药，泰永集团对此知不知情，跟红色药片自发布会后了无消息有没有关联……张思谭在心里打了个问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走吗？”
“啊，不查了?”齐安瞪着大眼看张思谭把笔记本放进了她的大挎包里。
“嗯。”张思谭语气淡淡的，跟店家打了招呼就出去了。
齐安跟在她后面，感觉张思谭情绪稍稍有些低落。这几天跟张思谭相处下来，她觉得张思谭是那种心里比较能扛事的人，情绪不怎么外显。
这还是第一次，她能明显的觉得张思谭情绪有些低落。
一款药如果大量缺货，要么是社会上突然爆发了某种疾病，用药需求增加。要么……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张思谭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的母亲得了癌，当时医院里也说静脉输注靶向药缺货，整个医院都调不出来。那个时候也不懂，不知道这种药其实向国家申请都是有储备量的。
吃不起是一回事，有没有资格吃是另一回事。
张思谭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天上有几颗斑斑驳驳的星星，风打着旋一摆一荡。
上了车，张思谭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把车窗摇下来，感受着窗外有些湿润的风。
“你找个好打车的地方把我放下来，你直接走就行。”
齐安从后视镜里看张思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总觉得张思谭今天情绪不高，连妆都暗了一个度，像揉碎了的钻石。
“思谭姐，你要是不介意，你跟我一起去玩呗。这种活动我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次，还挺好玩儿的，也挺有意义。”齐安尽量把话说的利整，怕张思谭拒绝，又怕惹张思谭不高兴。
张思谭从后视镜里看齐安，眼梢还是弯弯的:“你们小年轻人一起吃饭，我去干什么？”
“有特别多人呢，大家都是在网上约的。你去玩玩嘛，也当放松一下。”齐安还是不死心，还想劝一劝。
张思谭眼角终于有了笑，在心里嘀咕同性恋的聚会她去会不会很突兀:“那我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啊？真的特别好玩，你去了就知道了。”齐安没理解张思谭的顾虑。
“哈哈哈好。”张思谭没再推托，也觉得自己最近太紧绷了，应该适当的放松放松。
车子很快到了一个菜场门口。老远的张思谭就看到大概有十多个人围在一起，都是女生，在路灯下形成一长条阴影。
这个点儿菜市场已经没什么人了，路灯打着长长的一道光。张思谭还以为她们会各种奇装异服，比如身上披一条七彩的大旗子，或者穿着很火辣凉爽然后画着大亮片的眼影。
但其实她们穿的很普通，就像晚上吃完饭出来遛弯儿的路人一样，只是会搭配一个彩虹色的帽子或者像齐安一样穿一双彩虹色的袜子。
齐安一下车，人群中一个瘦瘦高高的女生就走了过来招呼她，看上去早就认识:“安安，你来晚啦！我们都把任务分配好了。”
齐安咧着大牙笑:“这位是张思谭，思谭姐。”然后又看向张思谭:“这是我的闺蜜陆悠然。”
张思谭冲她点头笑，还没开口就看到陆悠然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冲齐安惊叫:“她也是……”
齐安打断她的话:“是什么？别乱说！”
张思谭能猜出陆悠然“她也是”后面的内容，倒没觉得不自在，只是心里有些不自然，觉得自己像闯入了一个不该来的圈子。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分散。人群中开始有人发着大塑料袋，彩虹色的，应该是定制的。
发到齐安这里，陆悠然直接拿过了三个，一个给齐安，一个给张思谭:“13号~47号的摊位是我们的。”
齐安点着头，跟张思谭解释:“我们今晚的活动是捡菜场的垃圾。每个人都有分工，咱们负责13号~47号的摊位。”
张思谭懵了一下，没想到齐安所说的活动就是捡垃圾。
一行人进了菜场，往里走能看到一排水泥垒的台子，前面用红油漆标着号码。
陆悠然带着她俩到13号摊位前:“我负责前面，齐安负责中间，思谭姐负责后面，怎么样？”
两个人都应着，拿着塑料袋开始捡摊位周围的垃圾。
很快张思谭就捡了满满一大袋，她随着捡垃圾的动作来回弯腰起身，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有些黏腻，又觉得很畅快。
来到队伍的中间，看到也在低头忙碌的齐安，张思谭脸上挂着一丝笑。
“怎么样思谭姐，是不是很解压？”齐安看到张思谭过来，也直起身子冲张思谭笑。
“这就是你们彩虹小组的活动？还挺有创意。”
“是吧，我也觉得。既交流了大家的感情，又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齐安忽闪着眼睛亮亮的，觉得张思谭称她们为彩虹小组还挺贴切。
张思谭倚在台子上，用手撑住身子，嘴巴轻轻噘了噘:“是有点颠覆我平时对同性恋的印象。”
“啊？思谭姐你平时对同性恋什么印象啊？”
“就是……”张思谭答不上来，微微偏了偏头，“就刻板印象呗。”
“思谭姐。”齐安突然凑上前来，“我发现你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就是下意识的噘嘴。”
“嗯，确实。不过不是很明显吧？”张思谭问。
“不明显，你嘴唇薄。”齐安顿了顿，把头转向一旁，不再看张思谭的脸。“还挺性感的。”
张思谭瞳孔睁大了些，看着齐安手里彩虹色的袋子，袋子鼓鼓的，里面装满了塑料瓶、白菜帮。
她用手敲了敲齐安的脑袋:“你也挺五彩斑斓的。”
“什么啊，这是什么形容词？”齐安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张思谭。
张思谭没回话，拿着自己的袋子朝前走去，把袋子交给了陆悠然。齐安快步跟在她后面，也把袋子交给了陆悠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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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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