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扬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随性自由的人,之前她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描述,也没想过要描述,直到入了书院,读到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可真是与自己的心境不谋而合。不扭捏造作,洒脱而顺其自然的心境,一连让她默念这句诗赞叹了好几日。
她还记得当初欢欣雀跃时的对话。
“子期,书中怎么能有如此恰到好处,深得我心的诗句呢?”
“书中有趣的事多了去了,”子期看着毕扬捧着书本小心翼翼地抚摸过每一个字,打心眼里替她开心,“不过世间也有许多事难用书本衡量。”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子期的意思,但此刻她有些懂了。在见到毕岚的那一瞬间,双眼失控地泪流满面,属实不是她这样一个随性自由的人会干之事。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
“好了,没事了。”毕岚抚摸着毕扬的后脑勺,露出了少见的温柔与呵护,“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赶到了,路上可还好。”
毕扬将头埋在毕岚胸前,平息连绵不绝的啜泣已用尽全力,实在无法抬头对答话语。
“师父放心,我和师姐一切安好。”均逸一边接过话说着,一边拉了拉毕扬的衣袖,他有些不可思议,那个平日勇敢机敏的雄鹰竟然也会脆弱得把头埋在土里。
“是冬冬吧,没想到长这么大了,”毕岚的身子微微动了动,手没有离开毕扬的脑袋,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辛苦你了。”
“见过毕叔父,言重了,我只是遵父亲和胡叔父的吩咐办事,不辛苦,”石宗晦的声音又恢复了稚嫩和清透,“一切以盟会大局为重。”
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将毕扬泛滥的柔情顿时止住,身上肩负的任务在脑中浮现而起。
可不能耽搁了正事。
她从毕岚近身处离开站定,又麻利地擦了擦眼泪,只听一阵脚步声从毕岚身后的屋内传了出来。
“人带来了?”毕扬视线被毕岚完全遮住,看不到说话人的脸庞,如此浑厚的声音让人不觉细想内力该有多么深厚。
“见过胡叔父,带来了。”石宗晦一丝不苟地回答着。
说话之人很快站定到毕岚身侧,毕扬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毕姑娘吧,”他问道,微微眯起的眼角有很深的纹路,与浓密的眉毛在鬓角连成一片,让人感到疲惫又慈祥,“我是南障的掌门,你可以随宗晦一起叫我胡叔父。”
“这怎么行,”毕岚笑了两声,客气地摆着手,“该叫胡盟主。”
毕扬很快领悟到毕岚的意思,随即行礼说道:“胡盟主。”
“这也是我的徒儿,将乐府杨庭之子均逸,这是胡盟主。”毕岚招呼着一旁的均逸说道。
“均逸见过胡盟主。”
胡盟主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依旧柔和,除了听到“将乐府”三个字时转移了片刻视线,其余时间仍在毕扬和手中的剑上打转,时而高深莫测,时而平淡无奇。难以揣摩的眼神引起了毕扬的好奇,她回以坚定的目光,试图找寻这莫名感觉的源头,不想胡盟主顷刻便捕捉到她的意图,慈眉善目宛若卸下的面具一般顷刻消失,徒留面无表情的容貌让人措手不及。
“人既已带到,便继续吧。”胡盟主说话间将手摆到身后,走向来时的厅堂。
毕扬不露痕迹地瞥过毕岚的面庞,他的面色可算不上明朗。
随着毕岚的转身,毕扬的视线突然开阔起来,这才发现厅堂门前竟站着如此多的人,与集市上逢年过节看舞龙耍狮的人不相上下了。
怪不得称得上万壑盟会。暗自嘀咕间,手触碰到衣带,毕扬想起南溪交代要给的物件,赶忙跟上毕岚的步伐。
“爹……”
张口之间,胡掌门停下了迈入厅堂的步伐,回头说道:“他们不能与你坐在一处。如风,带他们俩去那边。”
毕岚转过头,阴郁的眼神想要诉说什么,却也只能点了点头。
毕扬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是,盟主。”站在不远处家丁打扮之人疾步上前回话行礼后,走到毕扬身边对着师姐弟二人说道,“姑娘公子请。”
如风健壮的臂膀让毕扬后退了半步,她恭敬地说道:“我同爹一道便好。”边说边指了指前方。
“姑娘,你的位置在那边。”临时交代了差事,如风的口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均逸赶忙过来帮着解释道:“若是未曾准备我们的坐席也不要紧,我俩站着也行。”
“无门派弟子没有入厅堂听会的资格。”如风耐着性子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
毕扬和均逸恍然大悟,原是误会了,赶忙争取道:“我们同爹是一个门派。”
“毕先生也是无门派弟子。”
这下轮到两人哑口了,毕扬一时间有些疑惑,爹难道不是岩曲门的弟子?自己莫不是记错了?她望向缓缓走入屋内的毕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吧二位,不要再耽搁了。”
眼见均逸的脸色已浓如重露,毕扬只好赶忙拉着他安分地跟了过去。“莫慌,走一步看一步。”
东边的厅堂很大,三人步行良久才绕到厅堂后侧,这里是东西院连接处的一片空地,虽紧靠厅堂,但只能透过侧门从内探看一二。厅堂之中的人已算不少,没想到这里还容纳有一半多的人,他们或好奇或关切探看着屋内的情况,时而也低头窃窃私语。
人已带到,眼看如风要走,毕扬忍不住心中的疑虑只能鼓足勇气上前拽住他的臂膀问道:“爹既然是无门派弟子,为何能在厅堂之内?可是……有什么别的事要问他。”
“姑娘这么多问题,不如等能进了厅堂再问吧。”如风一副还有紧急之事要做的样子,说话间拨开她的手,斜眼离开了。
毕扬和均逸站在人群边一角,既看不到厅堂内有什么动向,也挤不到窃窃私语的人群中央探听一二,此处属实算不上一个好位置。
“均逸。”正当两人一筹莫展时,一个声音从后方出现了。
“肃哥哥!”见到了久违的人,均逸沉闷的脸上有了一丝生机,但转而不知道想到什么别的,喜悦又转瞬即逝了。
说话的人走到他俩身边,是一位袭墨绿色衣衫,头戴笠帽的男子,他的帽子压得有些低,只能看到削尖的下巴和薄唇,浅白的唇色给人一丝清苦之感。千人千面,倒也没什么,毕扬不以为意,正想收回打量的视线,常肃手中的剑霎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把墨青色的剑,剑鞘很窄,配在他瘦高的手上尤显细长,真不知如此长的剑练的是什么剑法,挥起来是否费力。
“这是常肃哥哥。”
均逸热情地介绍着,心里却暗暗忧心,为什么常肃会跟自己到这里来,父亲对于剑谱究竟为何如此急切,一会儿定要找机会问问清楚。
毕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望着均逸。
“怎么了?”
该不会师姐已经发现了什么破绽?他尽力隐藏着自己的心虚脱口问道。
“你不跟他介绍我是谁吗?”毕扬有些意外,一向知礼节的均逸今日反倒有些呆愣。
均逸很快反应过来,只一心想着那晚常肃的到访差点露了馅:“原是我的不是,常肃哥哥,这是我师姐,毕扬。”
“有礼了。”常肃将笠帽摘下,柔和的眼眸微低,清苦的面容升起几丝暖意。
“有礼了。”毕扬回应着。
“你们俩怎么会在这?”常肃盯着均逸,显然是想让他来问答。
均逸抬眉瞪了一眼,一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还问的神情。
常肃很快领悟他的埋怨,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来参加万壑盟会的,和你们不是一路。”想到毕扬的存在,后面的话便没有再提。
均逸皱了皱眉毛,又偷瞄着毕扬的神色,犹豫着说道:“我们……我们也是有事才临时过来的。”其实他的担心实在是有些多余,毕扬整个心思都在厅堂那边,对于他俩后续的寒暄丝毫不感兴趣。
远处靠近厅堂的几个人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神情突然大变,后方的人新奇地扒拉着前面的人正做打听。一圈又一圈的人听到了消息,视线不约而同转向毕扬的位置。
“常肃哥哥,你可知如何才能听到里面在说什么?”毕扬看着那些人神情复杂的面庞,心中有丝不详的预感。
“我们作为无门派人士,没有能进厅堂议事的资格,不过,这次的盟会据说要解决一件多年前的大事。”
毕扬视线一转,眨着眼睛期待着下文。
“是当年岩曲灭门一事。”常肃不知道他们究竟对此知道多少,为防止露出什么破绽,只能试探着说一句停一句。
“你师父曾是岩曲的弟子,也是门派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岩曲毕掌门作为当时万壑盟会的盟主一同被杀,整个武林也算是被重挫了多年……”
“等到重新恢复生机再想找毕岚却难寻他踪迹,直到前些日子……”
旁边人群的声音从窃窃私语转向嘀嘀咕咕,直至人声鼎沸到盖过了常肃的声音。
突然一个担忧的声音传了过来:“毕姑娘,快想法子救救你父亲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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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常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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