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扬心中那个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她的腿不受控制地走向前方,人群默契地为她让出了一条通道,无言地捐赠着同情和惋惜。
“选了,选了!”站在最前排的人大喊着,毕扬加快了步伐。
她站在最近的位置向厅堂内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末端一些站着的人群,攒动的人头遮挡了大部分画面,只能在人与人交错的缝隙之中看清里面的场面,厅堂中央同样坐着人,面色或有严肃,或有窃喜,或有忧心,或有疑虑。
“姑娘,你父亲在那。”站在旁边的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毕扬流转的眼神瞬间定格下来,梦中刻画了无数次的场景这一刻终于展现在自己面前,她下意识握紧了剑。
毕岚站在厅堂正中央背对而立,在他身旁站着的,是适才打过照面的胡掌门,胡掌门嘴上说着什么话,云淡风轻,神态自若,只当是在进行一番阔别重逢的拉家常。
均逸跟在毕扬身后,同样好奇地往里探听着,见了这场面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不是谈的挺好的?是谁刚喊的让我们救救师父。”
身旁的人转过头审视着均逸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毕先生还是收徒了,真是没想到。看来二位并不知今日盟会究竟要做什么了。”
“先生在这卖什么关子,你倒是说呀!”均逸急得直挠头。
身后的一个人抢先说道:“还不是为了探听岩曲剑法的最后一式,毕先生今日若想活着离开,只能开诚布公最后一式的招数和运气功法才行。”
“可莫要乱说!”
“我说的不对吗,他们向来不就是这么做的吗?”见有人反驳,身旁的人开始争吵起来。
毕扬撤回盯在前方的视线,脑中思索着岩曲剑法最后一式——断潮的招式,一剑截江,逆势而行,以弱胜强,并无特别之处,她自言自语地问道:“为何要公布最后一式……”
均逸没有说话转过身看向常肃,心中暗暗感叹没想到除了父亲,这么多人都想探听这个根本无从查起的最后一式,而常肃的表情也证实了均逸后知后觉的设想——必定也是为了同样的结果而来。
“快看!果然选了卫掌门同他过招!”
一声叫唤,引得众人七零八落的视线再度聚焦到厅堂之内,毕岚已在同一个人交手。
“你说那人是谁?”毕扬猛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紫雁门卫掌门,就是他。”
距离实在过远,毕扬只能看到一身栗褐的衣衫在毕岚对侧挥舞而起,身姿虽健朗,头发已花白。
“不成,”毕扬摸了摸怀中之物,无论是什么前因,该做的事不能没做,“我得去厅堂。”
均逸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我同你一起去。”坚定有力的回应给毕扬抚平了不少踌躇的倒刺。
未经过多思索,二人冲出人群,朝着最近的一扇门跑去。
“无门派弟子不能进去。”守在门口的家丁用身体挡在了面前。
“我有十分重要的东西要给爹,进去我自会解释清楚。”
“不能进去,这是盟会一直以来的规矩。”家丁的脸色铁青,眼神中满是不屑和麻木。
毕扬原本就不是耐着性子的人,一路忍了这许久终是被面前这个自以为是的木偶激出了脾气。“凭你是谁,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刚落毕扬便拔出剑挥到他面前,家丁上一秒众生皆鄙夷的神色了无影踪,只剩来不及反应的目瞪口呆。
“你……你一个无门派的小丫头片子也敢指着剑对着我?”家丁紧握棍棒的手发着颤,像只在下蛋的老母鸡攒着劲儿抖动着身躯。若是在平日,见了这副模样毕扬定是要插着腰笑上半晌,可她此时只一心系在毕岚身上,根本顾不上旁的。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如今你拦也拦了,骂也骂了,看你也打不过我的样子,快让开!”毕扬没有见过毕岚使出全部功力是什么模样,只能死死盯住他的一招一式,生怕错漏了什么瞬间,眼看他半天说不出话,自己又耐心耗尽,便一把推开直冲厅堂而去了。
“爹!别打了。”厅堂里的人站得错综复杂毫无秩序,毕扬只能边往里挤边大声喊着,人群中开始出现嘀嘀咕咕的声响。
“何人喧哗?还有没有规矩!谁放进来的?”一声叫唤从前方传出,严厉的语调霎时平息了厅堂中的杂音,安静如死水。
毕扬拨开最前一排人群,敞亮的厅堂之上只能听到自己和均逸的脚步声。
“扬儿,你来这里干嘛,快出去。”毕岚的语气不算柔和,拂袖收至身后站定,又略带喘息的鞠躬说道,“二位盟主,在下小女不懂江湖规矩,只怕是久未见我有些担心,这才闯了进来。”
说话间一道审视的目光从侧边直逼毕扬而来,她下意识回头看去,是刚刚和毕岚交手的卫掌门,他单手扶在座椅的把手上,躬着的身子在衣袍下起伏明显,两眼略显疲惫,只怕在庆幸毕扬突然的出现才让自己能有口喘息的时间。
站在原地往前方看定,这才发现厅上坐着两位盟主,除了南障胡掌门,还有一位身材略微魁梧,与胡掌门年纪相仿之人,他的身后邻近站着的是护送自己一路而来的石宗晦,二人神情十分相似,应该就是黟峰的石掌门无疑了。
视线继续平平扫过,毕扬心中有个地方突然咯噔了一下,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然而为了确认而回撤的视线下一秒便给了自己扎实的一击。
厅上坐在胡掌门身侧的,是才与自己分别不久的子期。
他的视线透着着急和担忧,发现毕扬认出自己后,又有些惋惜的悔意。
他为何在此处?
毕扬想问个清楚。
只要她问,一定会有答案。
“先办正事吧,旁的一会儿再议。”石掌门端起茶碗吹了吹气,打断了她的念头。
自进了这个府门,疑惑和急切就开始遍布全身,毕扬既听不明白这些人说的话是何意思,也想不通在波涛汹涌之上为何是这般风平浪静的场面。
她求助地望向子期,没能得到如愿以偿的回应,她转向石宗晦,只对上无动于衷的面容,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均逸,却也只得到一双和自己同样迷惑的眼眸,而毕岚和卫掌门已重新走近到厅堂中央准备再度动手。
求人不如求己。
“我也有正事要先办。”她走到厅堂中央开口说道。
“毕姑娘,”说话的是胡掌门,他脸上浮现着慈祥的微笑,一副明白彻悟的表情宽慰道,“毕岚和卫掌门的比试是你来之前就定好了的,无非是切磋切磋门派间的技艺,是最正常不过的环节,我们这么多人都在这,哪里能出什么大事。”
和蔼的表情丝毫无法让毕扬感觉到半分亲近之意,她置若罔闻,从怀中拿出南溪交代的信物自顾自行动起来。
“爹,这是娘让我一定要交给你的信,我……因途中过于担心,故提前拆开看过了内容。”她说着将信放到毕岚手中。
想是大概猜到了信中的内容,他未露过于惊讶的表情,拆信而阅,片刻而毕,他望着陈旧的落款淡淡叹了口气。
眼见毕岚面露懈怠,没了先前出手的那般杀气与决绝,恐一切安排竹篮打水。石掌门交换了个眼色赶忙说道:“毕岚,试你武功,是众派商议的结果,不可再耽搁。”随即又向后招手道:“一路舟车劳顿是我们考虑不周,冬冬,先带毕姑娘到一旁歇息片刻。”
胡掌门微眯着眼睛在一旁附和着:“姑娘自小品的都是崇州的茶吧,不如尝尝我们江州的,或许令有一番风味。”
心中已明了他们阻拦之意,眼见石宗晦已走向自己,毕扬疾步到卫掌门一边,默默递上了发钗。
西域寒铁冰凉的触感在掌与掌的传递之间仿佛触及闪电般击中了卫掌门的面门,千百日的打磨就是为了这一刻,他的手先是一顿,顷刻便就着发钗死死抓住了毕扬的手。
“是谁给你的?”卫掌门悄声问着,面容的疲惫一扫而空,宛若数年未见到阳光的大地,贫瘠地质疑着当初的抛弃又不可思议地期待着奇迹。
即便手被抓得有些疼,毕扬还是没有挣扎。
“是娘给我的。”
“你娘,你娘是……”
“是她。”
毕扬坚定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除了这样做还有什么办法能打消卫掌门的疑虑,而卫掌门惊慌的嘴角在几番波动后终于坠向心安的角落,稳稳扬在脸上。
“她还活着……”他的嘴中小声地念叨着,眼角的泪水沁润在皱纹的缝隙之中,无声无息地修补着沉寂多年的裂缝,慢慢地,他抬起头再度看向毕扬,双眸明亮似珍珠一般,闪着无限的欣慰与释然。
“娘她……”毕扬正想再同他说些南溪的近况,不料被他打断,只自言自语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好,好,好……”
“毕姑娘,随我来这边。”是石宗晦的声音。
“卫掌门,”远处胡掌门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要忘记你我的约定才是啊。”
厅堂静谧无声,穿堂的风带过毕扬的鬓边,留下盛夏的片片炎热。
卫掌门重新恢复了淡然的情绪,不露痕迹地将发钗重新塞回到毕扬手中顺势一把将她推开说道:“这是自然,毕先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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