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顿晚饭后,段辞予来找我的次数少了很多,但我们微信聊天依然一天都没断过。
他是医学生,明明现在还在读大学却早就内定市中心医院的职位,所以他偶尔会去医院那边跟着一些主任教授积累实践经验。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房屋设计本就如此,我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他卧室的窗,中间隔着院子的围墙,只要我们同时打开那扇窗,就能看见彼此。
记忆里有很多片段是在这扇窗边的,这两扇窗似乎是我们沟通的桥梁,也是拉近我们距离的一寸关键之地。
现在我依然会常常打开那扇窗,偶尔一些时候我会和他隔空相望,每次他都会笑着跟我打招呼。
他很勤奋也很认真,因为那个窗口即使在我准备入睡时依然投射出暖黄色的光。
看见那抹灯光我就会知道,他仍在桌边忙着他的事务。
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便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要每天通宵达旦的,于是在一次睡觉前趴在窗边问他“怎么那么晚还在忙?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闻言他抬头望向我,看清我的神情后又笑着重新低头忙碌,他的声音闷闷的,跟着晚风吹来,他说“刚回国事情堆得有点多,忙完这阵子就好了。”
似乎是想让我安心一点,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等我整理完这份资料就睡。”
他话是这样说,但灯光却一直亮着,到我睡着之前也没有熄灭。
第二天晚上再去看时,段辞予终于没在忙了,他倚着窗台,眉目含笑着问我“过几天周末我们出去玩吧,你有没有想要去的地方?”
他这邀请顿时让我有些无措,我又感受到了他刚回来我见到他那时的紧张与茫然。
我蹙了下眉正犹豫要怎么回答,他却又自顾自地回答道“要是你有别的安排就算了。”
我复盘了一下最近的行程,辩论赛下周六才轮到我们,昨天刚开完会这会应该不用忙,周末好像暂时没有什么安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无措,可是面前这个人,毕竟是我的男朋友,先前他刚回来我就表现的很漠然,现在要是再拒绝人家,他可能会觉得有些受打击吧。
毕竟是相处了三年的女朋友。
而且,这算是在邀请我去约会吧?
于是我有些慌乱地回应说“暂时没有安排,我们一起出去吧。”
“好”他笑着点点头,又询问道“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我本来想说都听你的,可是又想到他才刚回来可能对这边的变化还不太习惯,于是话到嘴边又绕了个弯“我们去水族馆吧。”
2
时钟滴答指向下午一点,我推开门正要踏脚出去,一抬眸便看见段辞予站在院子外。
他手里捧着一束紫色的勿忘我,穿着黑色衬衫,温柔中透着少许少年意气。
我还没开口问他怎么来的这么早,他就先一步含笑对我说“你今天真漂亮。”
我今天穿了条吊带白长裙,衣柜里有超多各种各样的漂亮裙子,我看得眼花缭乱,只挑了条俏皮一点的,除了一些荷叶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但他满眼温和,笑意直达眼底。
就好像这条裙子真的把人衬得很美一样。
我接过他手里的花,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就跟着他一起踏出青芜苑。
城市地铁快速便捷,我觉得发达交通或许是这个喧嚣世界为数不少的慰藉了。
因为交通可以把两个相距甚远的地方无限拉近,缩短中间路程的时间消耗,让所有相隔两地想见面的人,都能达成所愿。
我们到水族馆时也才一点半,青芜苑虽不在市中心,但是出小区再走几步就是地铁站,去哪都很方便,而且离多数购物中心都很近。
水族馆里人不算多,段辞予甚至连游览线路都做好了规划,带着我四处观赏。
我觉得他像个尽职尽责的导游。
海豚表演精彩生动,人鱼舞蹈优美轻盈,一寸寸活灵活现的画面在我眼前掠过,连带着我的心情也随着水中波纹跳跃。
“刚刚那只小海豚好可爱!”
“这里的鲨鱼真的好大呀。”
“诶你看那群小丑鱼像不像红绸缎。”
我像个探索未知的小孩,而段辞予则笑着在身后形影不离地跟着我。
游走在不同的动物展馆中,就好像自己也变成其中的某条不知名小鱼,追着鱼群游离,深蓝色的海水包裹着身体,恣意又随性。
我们最后经过的是半弧形的玻璃长廊,慢步其中仿佛真正置身海洋,我隔着玻璃跟那些可爱的海洋生物相望,看它们穿梭游动,看它们吐泡泡相互嬉闹。
光线透过水体投落下来,在地面形成波动的亮条。
我从玻璃的小鱼身上收回视线看向段辞予,正要同他说刚刚那条黄色的小鱼好笨,被旁边的白色鱼群撞出好一段距离。
他站在我身侧,脸颊在波纹的映照下明明灭灭,让我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他好像正望着不知哪个地方望得出神。
我试探性地小声叫了他一下“段辞予?”
“我在。”
他眨了下眼,转过头来望向我。
这时我们头顶玻璃壁上正好经过一条大鳐鱼,它的身子掩去一部分光线,这一寸地方忽然就变得有些灰暗。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的眼睛也变得暗淡,
我说“你是不是不开心。”
那条鳐鱼很快便游走,这处又恢复了光线。
我听见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温和“怎么会呢,光是能和你出来这件事就已经很让我开心了。”
我还想继续问他,可我又莫名感觉到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会告诉我的。
就像小时候一样,什么事他都只会憋在心里不说。
于是我只好转了个话头“再陪我去一趟美术馆吧。”
他又笑了一下,这次笑得倒是真显开心“正巧我也想带你去的。”
水族馆和美术馆相距不算太远,这一带似乎绕着市中心围成一个文化游玩的圈,再往里是住宅圈,最里面则是繁华的商业圈,这些区域带着不太明显的界限,在城市内形成多个同心圆。
坐地铁前往美术馆的时候,段辞予跟我说最近馆内作品主题是《夏日之外》,据说是偏童话类的画风。
我们去的美术馆不同于那种宏大的名画馆,而是一个小型的个人作品馆,每个月会有不同的画家在这里展览,她们风格不一,却各有深意。
说起来,这个美术馆还是我跟他偶然发现的,就在之前沿着榆城的小江支流散步的时候。
我脑海里关于段辞予的记忆似乎总是很多,并且印象深刻,只要经过每一处我们俩曾去过的地方,我都能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回忆。
正如他所言,这次的作品展确实以童话风格为主,画作的主角是不同的有兔耳的小姑娘,或坐林中探头张望,或坐花间低头沉醉。
我慢慢地在画布间流连,鲜艳的色彩碰撞使得每幅画作都活灵活现。
我几乎是紧跟着段辞予的步伐走的,所以当他停在某幅画前时,我也跟着停下脚步。
眼前这幅画不像其他作品一样色彩斑斓,主要以冷色调为主,画的是一个小女孩趴在溪流上,而那些溪水如衣绸般压在她身上,小姑娘微闭着眼不知是在享受水的清凉,还是被水压得乏力。
段辞予微垂着眼睫,在眼底形成一小段阴影,他的声音也很低,他说“她会不会疼?”
我不知道画里的小姑娘会不会疼,我只能回答说“如果你心疼她,她或许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
闻言他轻笑了下,偏过头来望着我,这次我终于看见他眼里似有若无的暗色全部消散。
于是我用下巴指了指画布旁边的作品名称和介绍,笑着跟他说“你看,这幅画的名字叫《春日》,而整个画展的主题是《春日之后》,其他作品都色彩明丽,那就说明她会在这之后重新熠熠生辉。”
所以你也别难过,都会过去的。
3
我们的晚饭是在外面解决的,跟着段导游享受了一顿美味的晚餐。
等回到青芜苑附近的地铁站时,弯月已挂梢头。
榆城的夜更具烟火气,商业圈灯光璀璨,各种各样的小摊错落在街道两侧,烧烤摊和小吃摊的烟气缕缕而上,形形色色的人穿流期间,热闹又喧哗。
我们穿过那些小摊,慢悠悠地走在小区路上,夏夜微风依旧燥热,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
“你在美国的生活怎么样?”段辞予今天有一些时候看起来并不高兴,我想问问他是不是过得不好,还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他垂下眸子,视线落到我脸上,好一会才慢悠悠地开口“挺好的,学了不少新知识,这会回来能给医院的基因工程提供帮助。”
“看来你还是那么厉害,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么?”
“不顺心的事?”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像是在回想“就算是有,现在也都过去了。”
“春日之后,我的盛夏已经在这了。”他笑着摸了下自己的手腕,那有条很细小的红手链,是他出国前我给他送行时给他的。
“那你呢?最近有遇到不顺心的事么?”
“应该没有,所有不顺心的事我都能让它变得顺心……”
聊笑间,我们已经走到别墅前。
段辞予家的小院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错落的欧式小街灯打下一截光路,使得那片红紫色的三角梅在夜色下依然美艳。
我朝他院子里望去,沿着那条石铺的小道,延伸进一个面对着小院的房间,那个房间只用落地玻璃隔着院子和屋子,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摆着一架钢琴。
屋内昏暗,那架钢琴有一小截被院子里的街灯照亮,其余部分都掩在屋内的黑暗里。
看到那架钢琴,一段记忆也随之复现在脑海,那是我和他的初遇。
刚搬来青芜苑的时候,我总能在傍晚六点左右听到一段宛转悠扬的琴音,声音不算大,像轻飘飘的山风,所过之处,万物生长。
那个时间段我常在写作业,因而这段乐音很好地压住我的烦躁,使我可以继续沉下心来认真思考。
久而久之我便想瞧瞧弹琴的人究竟是谁。
之前家里一直有人,写作业的间隙我又不好随意借口说要出去,那天好不容易家里没人,关姨也出去买菜了,我便趁着这个空缺,偷偷循着琴音找寻根源。
随着琴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我的期待和紧张也逐渐累计,直到我停在隔壁的别墅门口,隔着围栏,看见那间屋子里一个俊挑的身影。
那时候的我才读小学,课文里正学习一个新的四字词语,风度翩翩,老师说,这是用来描述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优雅自然。
老师讲的时候我还不太能理解到底怎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个词,现在,词语具象化。
眼前的人端坐在钢琴旁,脊背挺得笔直,他的手指跳跃在黑白琴键上,于是流水般的琴音就沿着我们中间的空气,直直流入耳翼。
正值春季,紫荆花开得灿烂,香气弥漫在风中,氤氲着旖旎的芬芳,我眨了眨眼,却看见那个身影偏头朝我望过来。
花满枝头,琴音余响,一眼万年。
段辞予也顺着我的视线往内望去,意识到我目光所停留的地方时,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放低声音开口对我说“你还想再听听我弹琴么?”
我回过神来,抿唇思考了一下,终是答道“可以么?”
“当然。”
他按下外围栏杆的指纹锁,点亮了整个屋子的灯光,然后带着我走进那个房间。
他的家干净而整洁,连这个小琴房也收拾得一丝不苟。
段辞予撤下盖在钢琴上的布,坐到钢琴椅上,笑着跟我说“有挺长一段时间没练了,可能会有些生疏,你想听什么?”
我偏头思考片刻,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小夜曲》。
这是一首抒情风格的曲子,最初由青年男子夜晚对着情人的窗口歌唱,以倾诉爱情。
他垂眸笑了笑,纤细瘦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开始各处跳跃,悠扬的琴音就此蜿蜒而出。
温柔的旋律穿过静谧的夜空,像精灵落入一片温软,与水花拥抱,与花朵亲吻。
本就是首柔和的曲子,从段辞予指尖溢出来,便更温和舒缓,我觉得自己像被棉花包围,空气四溢着甜腻与温暖。
他精湛的技术糅合了深沉的情感,每一段旋律都悠扬动人。
我逐渐沉醉其中而迷失自我。
我也确实迷失自我了,曲子渐入**,我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好像谁吹一口气我都会随风飘走。
在这恍然飘忽的瞬间,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回过神来时,段辞予正紧张地握住我的手,本落在琴键上的指尖覆在我的脸边,带去了一抹温热的湿润。
我看见他的眼里满是惶恐和担忧,可我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很轻很轻却又很谨慎,像是捧住了什么容易破碎的玻璃器皿,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暗哑,他说“对不起,知知你别哭。”
诶?我是在哭么?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我什么时候哭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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