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仁斋。
屋门半开着,廊下,年长妇人朝年岁不过十二三的小丫鬟肃色点点头,后者得了令,闪身进了寝房。
不多时,房中烛光彻底归为黑暗。
祁妈妈松了口气,没有立刻离开,继续在门口守着,她是谢文嫣的奶母,自然对她最上心不过。
自打行宫风波骤起,谢文嫣夜晚少得安眠,必须有从小一同长大的贴身婢子陪着一起睡才行,有时久久不能入眠,就得用一碗安神汤。
如今风雨飘摇,但下人们谁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们这些大房伺候的人只知道不久前,玉姑娘出行宫那日,侯爷不知为何大怒,闯入行仁斋,对大郎君和大夫人也不再有往日礼敬,好似逼问了些什么,很快又拂袖而去,只留下惴惴难安的其他人。
一夜混乱不宁尚未彻底平息,天还没亮时,甲胄加身的禁军精兵以雷霆之势将行宫各处围起来,把守得水泄不通,封锁行宫的圣旨就这么突兀地颁下。
回想起那日清晨时分的阵仗,简直吓得人腿都发软。
更令人不安的是,到各宫传旨的太监们离开后,侯爷再度直入行仁斋,将谢文嫣带走了,说是圣上有话要问。
圣上口谕,大郎君和大夫人也不可能阻拦,虽然谢文嫣自小胆大,也见过圣上,但那都是宫宴上的事,受专旨前去直面天颜回话是真真正正第一遭。
谢文嫣抖着手去,白着脸回来,晚上就开始睡不好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龙颜震怒,被吓着了。
偏偏大夫人性子冷,压根也不管这些,还是自个儿亲生的女儿呢,连敷衍几句也不肯,若是如夫人还在……
祁妈妈眼神开始发直,脑子里正胡思乱想,忽地,身后不远处,院门传来下人们请安的声音。
几步下了回廊,转头一看,谢滨刚跨过小院门槛。
“大郎君。”连忙上前行礼。
谢滨微微点头:“嫣儿如何了?”
祁妈妈面带愁色:“方才睡下,这几日姑娘一直睡不好,夜里常常惊醒,如今用太医给的安神方子调养,但也不大见起色,姑娘总说……想早些回家。”
谢滨眉心皱起,沉默片刻,问道:“……她母亲差人来问过没有?”
提到高大夫人,祁妈妈的脸色明显一白,支支吾吾几声,低下头小声:“没,没。”
谢滨面色骤然铁青,胸中仿佛涌上几股热气,怒而拂袖,疾步出了谢文嫣居住的小院。
一路未停,脚步快得下人们得跟在后头小跑,不多时,到了高眉湘所居的霜清院。
脚刚转过游廊拐角,廊下伺候的丫鬟就赶紧跑了过来,张口就道:“拜见大郎君!大夫人已经睡下了。”
谢滨一愣,反应过来后瞬时疑怒更重,冷斥:“放肆的奴才!主子尚未问话你就敢出言赶人,这院子里的规矩何时这般怠慢不恭了?!”
婢女睁大眼,意识到错处,立刻吓得鬓角渗汗,扑通跪下:“奴,奴婢不敢!是夫人,夫人说身子不适,睡前特地吩咐了奴婢们,说谁来也不见,若有人来,只说睡下了,大郎君明鉴。”
谢滨冷哼一声,倒也没打算和个小丫鬟动真格的,眯起眼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婢子,忽道:“你瞧着眼生,从前伺候夫人的人里头好像没你。”
侯府里伺候的下人过千,光是大房西院,内外加起来少说也有二三百,他自然不全记得,可管事、领头婆子与大丫鬟们的脸还是记得住的。
眼前这个出来通报的婢女,他没什么印象。
婢女深深垂着头,似乎紧张极了:“回大郎君的话,奴婢叫紫儿,原先是伺候膳房的,大夫人抬举奴婢,说奴婢的药膳做得好,就提拔奴婢在行宫里近前伺候了,今晚奴婢轮值守上半夜。”
谢滨疑道:“往日贴身伺候夫人的陈婆子呢?让她来回话。”
紫儿战战兢兢回话:“陈妈妈昨日就病了。”
“病了?”
“是,大夫说天冷,陈妈妈不慎染了伤寒,会传人,不能伺候夫人,现下正在卧房里养病,就是因着陈妈妈病了,这些日才让我们来守夜。”
沉吟片刻,谢滨沉声:“这几日,夫人都在房里吗?”
自从玉怜脂离开行宫的那一夜,他这位正妻就一直闭门不出了,那天谢砚深和高眉湘的表现即便是谢文霖谢文嫣都能看出不对劲,更何况是他。
他想寻机和高眉湘郑重谈一次话,可到现在,竟是数次都铩羽而归,四日前他清晨来,高眉湘未起身,大前日他午时来,高眉湘卧病在床昏沉见不了人,今天他夜里来,她就已经睡下了。
高眉湘搪塞抗拒得很明显,而现在地处行宫,人多眼杂,他也不好强行逼迫,但谈是迟早要谈的。
他只惊疑一点,高眉湘异常太过,方氏死之后,她整个人像是变了个样,从前虽然也不理事,但平常对他还算还有几分温和,现在竟是敷衍都懒得露面了。
整个人都古怪至极。
紫儿小心翼翼:“夫人这些日都不曾出过房门,大夫说夫人的病又有了点反复,要卧床静养,两盏茶前,奴婢伺候夫人服了药,现下夫人睡下了,实在是起不来身,大郎君若有交代,不如和奴婢说,等夫人醒了,奴婢立刻向夫人禀报。”
谢滨站在廊下,左前方再过数米便是高眉湘的卧房,但话说至此,他今日是肯定不能再往里进了。
脸色转换数色,最后只说:“罢了,好生伺候夫人。”
等回京,也不算迟。
“是,奴婢明白。”
谢滨抬起眼,朝不远处寝房的漆花朱门投去眼,胸口郁闷上不来下不去,无奈从鼻腔恼泻出长气,转身离开。
跪在地上的婢子在他远走背影消失后,从地上利落站起身,面上哪有半点惊慌,脚步轻快走回房门,抬手,敲了五下,两轻三重。
房内,青娘收回投向房门处的眼,视线回到里间颓然坐在床榻上的枯瘦女人身上。
两个武婢一左一右立在床前两侧,紧盯床上的人。
方才即将开始的传话被院外突然到来的谢滨打断,现在继续。
“大夫人,”青娘上前几步,对面前人恭敬道,“侯爷有令,命奴婢同您吩咐些话,望您牢记,回京之后,必有使得上的地方。”
高眉湘抬起眼,眼中怨毒,然而最深处是难以消散的恐惧。
从那晚玉怜脂逃走,谢砚深敢毫不顾及兄弟情分和名声规矩向大房发难起,她心里就知道,自己恐怕难逃一劫了。
惶惶数日,直到昨天清晨,醒来后才发现,自小伺候她的陈妈妈被带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身边的心腹人全都不见了,她的床前站着两名陌生的婢女,她被看在房中,一步都不能迈出去。
监视和软禁就这么到来了,一夕之间陷入绝地不算稀奇,可它来得太过迅速,无声无息,如同一阵平地而起的寒风,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高眉湘原本有些后悔,后悔前两次谢滨来找她的时候,她因为厌烦不安而拒绝见他,她当时想,如果有谢滨在,或许主院那边不会这么快就动手。
但在昨日睁眼清醒之后不久,她就不这么想了,反而庆幸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告诉谢滨。
因为主院派过来的人站在她跟前,开口就是——“大夫人,您身边的陈妈妈一回刑都没抗过,已经都交代了。侯爷差奴婢问您一句,有没有和大郎君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若是大夫人您口风不严,弄得侯府不宁,您娘家那边可就要担心了。”
谢砚深都知道了,但没有立刻处置她,也没有向谢滨揭发她,似乎是还没有决定下来。
她也只能等,铡刀已经悬在脖颈之上,她没有任何办法反抗,只能准备接受注定不会太好的下场。
但只要这件事不连累远在西境的高家,她心甘情愿接受。
她不蠢,谢砚深的话里有放过她娘家的意思,但这个结果一定需要她支付什么代价来换取。
而直觉告诉她,这份代价,**不离十,和玉怜脂有关。
高眉湘想到这些的时候,不由得频频冷笑。年少领军、久经沙场的将帅,竟也会栽倒在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女子身上,神魂颠倒鬼迷心窍,被牵引着利用耍弄。
也是,自古英雄唯独难过美人关罢了。
“……你们想怎么样,就说吧。”高眉湘声音嘶哑。
是要她交代玉怜脂怎么跑的?还是要她交代玉怜脂究竟有多么狼子野心,好把玉怜脂抓回来之后算个总账?或者……
青娘微笑,俯身到她的耳边,低语许久。
时间点滴流逝,高眉湘慢慢睁大眼,不敢置信地扭头,死死盯着说完话立直身的青娘。
…
大雪漫漫数日,百里急报直入行宫。
在京城南下的水路上找到了叛逃的护国公府任氏三姐弟,地处汝南,汝南军奉命追捕,逆贼负隅顽抗,重伤后投河逃生,三人尸身在水中漂流几个日夜后被打捞而起,面目身体有所伤腐,仵作轮番查验,确认是护国公府缉犯无疑。
次日,行宫解禁,平武帝独登真皇峰祭天,三日后,銮驾率群臣回京,密旨急发青州。
—
善启堂。
陈六匆匆从外跑进院子,入厅内时,谢滨方才用完晚膳,下人们正端上漱盂和清口的茶水。
陈六颇有些焦急,欲言又止。
谢滨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洗漱净手,随后才放下手中软巾,皱眉:“什么事这么急?”
陈六连忙开口:“大郎君,主院来人了,说侯爷请您过去,有要事同您相商。”
闻言,谢滨倏然坐直了身。
…
主院一如往常庄严肃静,入了大门,下人们做事都将声音压到最低,似乎气氛比从前还多几分压抑。
平日里谢滨很少踏足主院,若有公事,谢砚深会亲去西院,与他书房密谈。
他和谢砚深之间的兄弟情分着实不深,一来,他们年岁相差太大,他出京游历时,谢砚深尚是不满十岁的孩童,而等他归来时,谢砚深已经跟随父亲前往北境征战;二则,谢砚深养在祖父祖母膝下,寄予厚望,而他在谢砚深出生之后,在府里的地位便大不如前了,异母兄弟,自然也没什么培养感情的机会。
再有,谢砚深性情冷淡,不说他这个庶长兄,就是对王老太君这个亲娘也是不假辞色,谢滨当然也不愿意热脸贴上去,君子之交淡如水,没什么不好。
但其实还有一个比较难以启齿的原因……他对这位二弟,说心里话,是有些忌惮畏惧的,只不过他做兄长害怕亲弟弟,让人知道了难免难堪。
是以种种原因,那晚谢砚深在行仁斋发怒过后,他没有主动去要求和谢砚深详谈,他心里清楚,如果谢砚深不想说,就算在同一个府里,他也是连他的面都见不到的。
今日午时方才回到京城,晚膳刚过主院就着人来请,谢砚深倒是比高眉湘更早来找他谈一谈那晚的事。
关于玉怜脂的事。
谢滨跟着主院的大管事忠伯一路往里走,面色沉沉。
玉怜脂离开行宫的第二日,他心中不安,着急到处询问,想确认玉怜脂究竟在哪,然而但换来的是各种敷衍,无论是主院还是高眉湘处,都只说玉怜脂在族庄养病,一时半会儿不能移动。
而今日他一回府就去了珠玉院一趟,竟然发现玉怜脂带来的那些伺候她的旧仆,不知何时一个都不见了。
脑中早已将那一夜谢砚深和高眉湘的对话反复嚼了千百遍,一个让他心里发寒的猜测压在深渊之下,或许今天和谢砚深这一次谈话,就是平静水面被打破的始点。
书房的门缓缓推开,谢滨入了门中,转步侧间,眼中映入一道英挺身影,罗汉榻右侧的人并未抬眼,而是继续沏茶。
这是谢滨自那晚以后第一次见到谢砚深,禁军封锁了行宫,重臣要臣都在平武帝的近前,谢砚深自然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谢滨站在原地,深皱着眉,唇也抿得很紧,没有立刻过去。
谢砚深并不着急,倒好两杯,方才转首正视他,淡声:“兄长。”
谢滨掩在袖下的手握成拳,紧了又紧,暗暗吸了一口气,几大步走过去,用力坐下,带着一股复杂的愤怒。
房中又寂静下来,谢砚深叫了一声兄长之后就没再出声,而是沉默饮茶,放下杯子,抬眼看着对面整张脸写满纠结疑怒欲言又止的谢滨。
最终还是谢滨先熬不住,一个提气,猛然抬头开口:“二郎,你和怜脂——”
“是。”斩钉截铁。
谢砚深的眼神里毫无避忌,极为淡漠,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比吃饭喝水还要寻常。
谢滨的一口气硬生生堵在心口,脖子脸全都涨得青红:“你,你们……”
“我与她已定终身。”直截了当。
最后一点遮掩也被狠狠戳破。
房内死寂一片,唯独谢滨的呼吸声越来越粗,眼球涨起血丝,手抬起来,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对面淡漠如常的人。
“你,你,她,你怎么能……”说话都艰难,缓了好一会,压紧声怒吼,“什么时候的事儿?!”
谢砚深简言:“不久。”
谢滨的眼珠都要暴突而出,呼吸猛地加急。
“谢邃!”拍案而起,甚至不再叫“二郎”,愤吼,“她是你的侄辈!你怎么能,怎么能对她……”
“是不是你逼迫她的?啊?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让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爹娘!”谢滨几乎要老泪纵横。
他一封书信把玉怜脂邀来了京城,结果,结果!
他气愤欲绝,然而对面坐着的人面色都没有变化,只是冷淡回视,半点波动也欠奉。
看见谢砚深的反应,谢滨一口气差点又没上来,脑子里乱麻一片,深呼吸片刻,颓丧跌坐回去。
“到底是怎么了……”竟忍不住有些哽咽。
他不过病了数月,清醒后到现在,怎就翻天覆地了。
方氏去了,高眉湘像是变了一个人,现在玉怜脂又……
到底是怎么了?
捂着面,脊背也塌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多岁。
浊泪划过眼角皱纹,开口沙哑:“二郎,你和我说句实话,你是什么时候对怜脂起这种心思的?”
抬起头,红着眼眶:“怜脂一直多病,身子不好,性情也柔弱,绝不可能是她逼你的!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他的话问完,谢砚深终于有所波动,却不是强硬相对,而是垂下眸,冷笑了一声。
谢滨急怒:“你说!”
“我与她……两情相悦。”沉着声,似乎后头的四个字吞咬过无数遍。
谢滨不信:“那行宫里是怎么回事?你和你大嫂在吵些什么?是不是她早就知道你和怜脂的事了,所以不同意?”
“是不是你要怜脂做妾,还是做外室,她不肯,你就逼迫她?!我问你,怜脂现在在哪?为什么伺候她的下人全都不见了?你把她藏哪去了?别和我说她在族庄,我不是傻子!”
咬牙切齿:“你要是不说,我立刻就去润安堂,我管不住你,那就让母亲来管你,开祠堂,让谢氏宗族耆老来评理!”
谢砚深眯起眼,眼神沉黑难辨。
沉默许久,启唇:“我说了,我们是两情相悦。”
“你还不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直接打断他。
谢砚深站起身,居高临下,面色冰冷肃穆:“她现在没事,只是病了,等病好了就会回府。”
“我不会让她做妾,更不可能让她做我的外室。”
谢滨不可置信:“那你——”
谢砚深沉下声:“我要娶她为妻。”
这一回,谢滨彻彻底底僵住了,意识好一会儿都是浆糊一样,短短六个字像是锥子,把脑袋搅成一团混沌。
他想站起身,才发现腿已经发软了。
“不可能……族里不会同意的……”
“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谢砚深冷道。
谢滨一怔,张了张口,竟有些哑口无言。
谢砚深有说这句话的资格,因为毫无争议地,他才是谢氏未来几十年要依靠的常青大树,依附于枝桠的片叶如何能撼动已经冲天入云的树身。
不要说宗族和王老太君,就算是平武帝,也不曾在婚事上强压于他,最多旁敲侧击罢了。
若娶妻都必须畏首畏尾,那他手上的兵权就可以易主了。
“至于大嫂的事,才是我今日找你来的原因。”谢砚深重新坐回罗汉榻上。
听见他的话,谢滨方才露出疑惑的神色。
下一刻,重锤一样的话语狠狠砸了过来——
“方姨娘的死,不是意外。”直截了当,接着平静陈述,
“有人给你和方姨娘下了毒,慢毒,一直下了半年,那场瘟疫是为了掩人耳目,好掩盖你和方姨娘是中毒而病的事实,之所以整个西院只有方姨娘一人暴毙,是因为那场疫病本身就是假的,真正染病的只有你们两人,而方姨娘中的毒比你深太多,所以没能救活。”
“你们所中之毒名为身屠油,和茶水等物相克相冲,来自关外,因而当时府里的医官没有立刻诊治出来。”
“这些,已经都查明了。”
谢滨整个人已经呆住了,愣愣盯着对面的谢砚深,他能看见他嘴唇张合,可是吐出来的话好像传到耳朵里,越来越模糊。
他在说什么?
什么中毒?
什么关外?
有人给他和方氏下毒?还是什么关外的奇毒?
是谁干的?
是……
谢滨的嘴唇连带整个下面部都开始颤抖,思绪其实根本还没跟上,只是下意识顺着问:“下毒,是……”
“是大嫂。”谢砚深面无表情,双眸深黑,“这都是大嫂一手所为。”
“毒,就下在嫣儿和霖儿的贴身香囊里,方姨娘和他们相处时间最长,喝的茶水、药饮,都是最上乘的,补品越好,毒就越深。”
谢滨做不出反应,短短几十秒,他的面容因为种种而僵硬。
谢砚深并不管他,干脆果断继续说:“西院封锁了之后,因为担忧你的病情,珠玉院派了玉氏的两个大夫一起进去诊治,那两个大夫正巧是在关外行走过的医者,诊治你的过程中发现了端倪,秘密查了许久。”
“所以,怜脂……”谢滨唇缝里漏出几个字。
“她是第一个知道的,但是不敢声张,因为一旦此事暴露,受害最大的,是嫣儿和霖儿。”
亲母杀养母,亲母害亲父,亲生母亲把致命的毒药亲手放在自己身上足足半年有余。
谢文嫣和谢文霖不过幼学年岁,要怎么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现实。
谢滨浑身发冷。
谢砚深接着道,语气极度冷静,甚至有些像在叙述他人之事:
“我与她情好后不久,你便病愈了,她担心你接受不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愿意看到你我兄弟反目,觉得亏欠你对她的恩情,提出要走,我不允许,她就用这件事威胁大嫂,让大嫂在今年冬祭时帮她暗中离开。”
“我派人截住了她,逼问之下,才意外查得此事,大嫂身边的人都已经招了。”
谢滨的脊背深深弯了下去,半晌:“……我要亲口问。”
他很希望这一切都是有人在骗他,可说出事实的人是谢砚深。
但他必须去亲口问问,问那个和他年少结发为夫妻的女人。
谢砚深眸中寒沉:“自然。”
为了侯府和谢文嫣谢文霖,此事绝对不能见光,之后要如何处置高眉湘,还是要谢滨自己做主。
谢滨僵硬扶着书案,缓慢站起身,朝房门外走去,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麻木了。
快挪到门口的时候,又转回头:“怜脂她,真的没事么?”
谢砚深漠然:“只是病了。”
谢滨木着脸,点点头,叹息一般:“你告诉她,我知道她是左右为难,才不敢开口。至于你们的事……我不是那等陈腐的老儒,若她真的愿意嫁入侯府,我……不会阻拦。她在外头,总是不安全,回来吧。”
玉怜脂在侯府里如何如履薄冰,受尽刁难,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双亲尽丧,她已经够苦了,为了不辜负他的恩情,宁愿舍弃侯府的荣华富贵和自己的终身有托,这样懂事,这样良善,他怎么忍心再去指责她什么。
他是过来人,知道男情女爱,很多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即便是当局者,也说不清究竟如何发生的。
既是两情相悦,他何必棒打鸳鸯,玉怜脂的仇家或许还没有彻底消失,若是谢砚深的话,必定能护住她。
谢滨推开房门,迈出去。
身后,传来沉稳低语:“多谢兄长成全。”
…
谢滨离开时,夜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福明刚阖上书房的门,回廊尽头,青娘急匆匆跑着过来。
“怎么了?”福明一惊,因为此时青娘应该在另一个地方,“出什么事了?是姑娘……”
“姑娘醒了!”青娘确认了他的猜测,却皱着眉头。
福明眼中立马浮现喜色:“真的?太好了!我这就去——”
青娘一把拉住他,焦急万分说完话:“姑娘醒了,现在正闹呢!你快去禀报侯爷,请侯爷赶紧去一趟,姑娘不肯喝药,砸了好几碗了,谁劝也不顶用,一直在哭,大夫说,再这么哭下去,刚好一点的身子就又要垮了——”
书房大门猛然洞开。
廊下两人俱是骇得一跳,余光刚看见门内走出的男人,立刻垂首不敢再言语。
谢砚深的神情极度凛冽阴霾,大步朝主院南阁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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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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