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那家便利店是什么时候开业的。
没有开业横幅、没有庆典宣传，甚至没有任何外卖平台上线通知。就像是前一晚你还路过一堵空白的白墙，第二天一觉醒来，那堵墙竟裂出一扇门，门里灯火通明，货架整齐，营业中。
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租住的巷口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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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学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三个月前，我坐在系主任办公室里，听他用那种官方的温和语调跟我分析"暂停学业的利弊"。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连续三个学期挂科，还有什么好分析的？我只是点头，签字，然后拎着装满课本的背包离开了那栋我曾经以为会待四年的教学楼。
回到租房后，我把那些书一本本码在墙角，像搭积木一样整齐。每一本都代表着一次失败，一次我告诉自己"下次会更努力"的谎言。现在它们就在那里，安静地提醒我现实的重量。
父母不知道我休学的事。他们还在按月给我转生活费，以为我依然是个"有前途的大学生"。每次接到母亲的电话，我就坐在那堆书前面，用最平静的语调汇报我编造的校园生活——"课程还挺有趣的"、"室友关系不错"、"期中考试还行"。
谎言越说越熟练，熟练到我自己都快相信了。
但银行卡的余额不会撒谎。三位数，而且还在减少。
那时我在巷子口的面馆打工，每天洗碗刷盘子，手被洗洁精泡得发白起皮。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广东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人还算厚道，包一顿晚饭，一个月能给我两千块。我计算过，加上家里的生活费，勉强够房租和基本开销。
直到那张"停业转让"的告示贴在面馆门口。
我记得那天是周二下午，我提着垃圾袋准备倒掉，就看到老板蹲在门口贴那张红纸。他抬头看见我，咧嘴笑了笑："小伙子，不好意思啊，店面租金涨太厉害了。"
我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还能说什么呢？
回到房间后，我躺在单人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发黄的水渍。房东上周来过一次，提醒我下个月房租要涨两百。这间不到十平米的隔间，一个月要一千二，还不包水电。我算了算，如果找不到新工作，下个月连房租都交不上。
那种被现实推向悬崖边缘的感觉，让人窒息。
我开始疯狂地刷招聘软件。那些软件的算法似乎知道我很绝望，不断推送各种岗位给我——服务员、传单员、快递分拣员、夜班保安。我一个个点开，又一个个关掉。要么工作时间冲突，要么距离太远，要么工资低得可笑。
有些招聘信息看起来就很可疑，比如"轻松月入过万，在家就能做"，或者"急招年轻男性，工作轻松待遇优"。我虽然缺钱，但还没蠢到那种程度。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看到了那条信息。
"夜班急招，18岁以上，无需经验，包夜宵。报名方式：晚上九点前到店内面谈，通过即上岗。"
定位显示是我从没注意过的便利店，就在巷子尽头。导航显示只需要步行两分钟。
我点开地图，放大那个位置。奇怪的是，卫星图上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堵白墙。我以为是地图数据没有更新，毕竟这种小店铺经常开开关关。
我犹豫了很久。夜班工作听起来不太正常，特别是一个看起来很新的便利店，为什么要急招？为什么不在正常时间面试，而是要求晚上九点前到店？
但转念一想，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八点四十分，我换上那件唯一还算干净的外套，锁好门，走向巷子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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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我很少走这条巷子的尽头。白天光线还算充足，但一到晚上，路灯稀疏，两边都是老旧的居民楼，楼梯间的声控灯时亮时灭，整个环境显得阴森森的。我住在巷子中段，平时都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到大路上。
走了大约一分钟，我就看到了那家便利店。
它就像从虚无中突然出现一样。明明我之前无数次经过这里，这里应该是一堵白墙，现在却矗立着一家装修精良的便利店。招牌是标准的白底蓝字，"24h便利店"几个字在夜色中发着柔和的光。
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
店面不算大，但装修看起来很新，玻璃门擦得一尘不染，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货架整齐，商品摆放得规规矩矩。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灯光——那种冷白色的LED灯，亮度恰到好处，不刺眼但足够清晰，让整个店内看起来就像医院一样干净。
可是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适感。
也许是因为它出现得太突然，也许是因为周围环境对比太强烈。这条巷子其他地方都很破旧，楼房外墙斑驳，路面坑坑洼洼，却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家崭新的便利店，就像在一张旧照片上贴了一块现代化的贴纸。
我在门外站了好几分钟，透过玻璃门观察里面的情况。
店内布局很标准：入门右手边是饮料冷藏柜，左边是货架，最里面是收银台。货架上的商品种类齐全，从零食饮料到日用品都有，每个商品的价格标签都贴得工工整整，字体清晰统一。地面是白色瓷砖，反射着头顶的LED灯光，亮得有些刺眼。
最奇怪的是，这么干净的地面上竟然没有任何脚印痕迹。一般便利店的地面，哪怕再怎么勤快打扫，也会有一些磨损痕迹或者鞋印，但这里的地面就像刚铺好的瓷砖一样，完美无瑕。
我看了看手机，八点五十二分。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玻璃门。
"叮咚——"
熟悉的电子门铃声响起，但音调似乎比普通便利店的门铃要低沉一些，在空旷的店内回荡了好一会儿才消失。
踏进店内的瞬间，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不是那种自然的空调冷风，而是像冰库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刺骨寒意。我不由得缩了缩肩膀，但很快适应了温度。
更奇怪的是空气的味道。一般便利店都会有各种食物和日用品混合的气味，或多或少还会有一些人来人往留下的生活气息。但这里的空气闻起来就像经过了彻底净化，没有任何杂味，干净得有些不真实。
我环顾四周，细细观察店内的布置。
货架上的商品摆放得异常整齐，每个商品之间的距离几乎完全相等，就像用尺子量过一样。饮料都是正面朝外，标签对齐；零食包装没有一个是歪斜的；就连最容易乱的小商品区，每样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丝毫不乱。
这种程度的整齐，让人感觉不太像人工摆放，更像是机器操作的结果。
我走到冷藏柜前，透过玻璃门看里面的饮料。各种品牌的饮料按照颜色分类摆放，红色的可乐在一边，绿色的雪碧在另一边，橙色的果汁单独一排。每一瓶的位置都经过精心安排，创造出一种几何美感。
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所有饮料的生产日期都是同一天。
我又检查了几排，果然，无论是什么品牌，什么口味，生产日期都是一模一样。这在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除非这家店刚刚进了一批全新的货。
"来应聘的？"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我一跳。
我转身，看到收银台后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标准的便利店制服，深蓝色的POLO衫，胸前别着姓名牌，但字太小，我看不清楚内容。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面容普通，但眼神有些疲惫，就像长期熬夜的人那种深深的疲倦感。
"是的。"我走向收银台，"我看到招聘信息..."
"身份证带了吗？"他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平淡，仿佛这是一个流程化的对话。
"带了。"我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他。
他接过证件，扫了一眼，没有仔细查看，也没有问我的名字或者其他信息。就这样看了几秒钟，然后把证件还给我，同时从收银台下面拿出一张A4纸。
"你先看看这个。"他说着，把纸推到我面前。
我低头看去。
纸张是普通的复印纸，但打印质量很好，字体清晰。最上面用黑体字写着"夜班员工注意事项"几个大字，下面是十条规则：
《夜班员工注意事项》
1. 每日00:00至00:10，请勿靠近冷藏柜，亦不得开启冷藏柜门。
2. 若于01:11听见玻璃门声响，请勿回头。
3. 清洁不得超过03:00，未完成部分请将拖把桶放回收银台下方。
4. 每日03:33结账，无论顾客是否挑选完毕，必须保持沉默。
5. 若接近天亮时出现儿童，请勿与其互动，亦不得记录其样貌。
6. 员工禁止携带任何反光物品，包括但不限于镜子、金属饰品、镜头。
7. 若货架商品自行跌落，请勿拾起，也不得归位。
8. 上厕所须一次完成，夜间禁止返回。
9. 如接获"内线电话"，请勿接听。
10. 所有规则不得外传、拍摄、记录，违者视为自动放弃此身。
我读完这些规则，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一开始是困惑——这些规则听起来完全不像正常的工作守则，更像是某种...仪式指南？然后是质疑——哪家便利店会有这么奇怪的规定？
"这些...规则是什么意思？"我抬头问那个男人。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感觉...有点奇怪。"
"奇怪？"他重复了这个词，嘴角上扬了一下，但那不算是笑容，更像是一种苦涩的表情。"确实很奇怪。"
他站起身，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步态有些不自然，左腿似乎有轻微的跛脚。他走到店门口，透过玻璃看向外面的巷子。
"你知道这家店开了多久吗？"他问，背对着我。
"不知道，我以前没注意过这里有店。"
"三个月。"他转身，"三个月前开业的。我是第一个夜班员工。"
"那你为什么要走？"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是因为这些规则吗？"
他回到收银台后面，重新坐下。"我没有要走。公司让我负责招聘下一个夜班员工。"
"下一个？那你呢？"
"我转白班。"他的回答很简短，但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东西——不是高兴，更像是解脱。
我再次看向那张纸，那些规则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每一条都很具体，但又完全不符合常识。为什么不能在零点到零点十分靠近冷藏柜？为什么听到门响不能回头？什么是"内线电话"？
"如果我不遵守这些规则会怎么样？"我问。
男人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会遵守的。"
"可是这些规则很奇怪..."
"第一个星期，你也会觉得奇怪。"他打断了我，"第二个星期，你会开始质疑。第三个星期，你会试图违反其中一两条。"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要遵守。"
他的话让我更加困惑，但同时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这种恐惧不是来自于明确的威胁，而是来自于未知，来自于那些规则背后隐藏的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薪资呢？"我试图转移话题。
"每天两百，按日结算。上班时间晚上十点到早上七点。包夜宵。"
每天两百，一个月就是六千。对于我现在的情况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薪资了。而且按日结算意味着我不用担心老板跑路或者拖欠工资。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我问。
"今晚，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制服，"先试一晚，看看能不能适应。"
制服是标准的便利店员工服装，深蓝色POLO衫和黑色长裤，看起来很新，甚至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更衣室在后面。"他指了指收银台后面的一扇门，"换好衣服就可以开始了。"
我拿着制服走向更衣室。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加强烈的寒意扑面而来。更衣室很小，只有一张椅子和一个小镜子，墙上贴着一些标语，什么"微笑服务"、"顾客至上"之类的常见内容。
但当我脱掉外套准备换制服时，突然想起了规则第六条：禁止携带反光物品。我看向墙上的镜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避开了它的反射。
换好制服后，我回到店内。那个男人已经准备离开了，他把一串钥匙和一本记录本放在收银台上。
"钥匙是开门用的，但夜班时间不锁门。记录本记录每天的异常情况。"他穿上外套，"有什么问题的话..."他停顿了一下，"算了，没什么问题是需要问的。记住那些规则就行。"
"等等..."我想问更多细节，但他已经走向门口。
"叮咚——"
门铃响起，他走出了店外。透过玻璃门，我看到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中。
我独自一人留在了这家异常干净、异常安静的便利店里。
---
第一个小时还算正常。
我熟悉了一下收银系统，检查了货架上的商品，打扫了已经很干净的地面。期间来了三个顾客，都是附近的居民，买一些日常用品。交易过程很普通，没有任何异常。
但我始终有一种被观察的感觉。
不是来自顾客，也不是来自可能的监控摄像头（我找了很久也没看到摄像头），而是来自...店铺本身。就好像这个空间有某种意识，正在悄悄地评估我，试探我。
每当我走到某个特定的位置，比如冷藏柜附近，或者货架的某个拐角，那种被观察的感觉就会更加强烈。我开始注意一些细节：地面瓷砖的反光角度、天花板上灯管发出的轻微嗡鸣声、空调送风口传来的规律气流声。
这些平时不会注意的细节，在深夜的寂静中变得格外清晰。
十一点半，我开始准备迎接第一个"考验"。
根据规则第一条，零点到零点十分不能靠近冷藏柜。我把椅子搬到收银台后面，确保自己离冷藏柜足够远，然后坐下等待。
手机显示23:58。
我盯着时间，心跳开始加速。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些规则可能只是某种恶作剧或者心理暗示，但身体的反应是诚实的——我很紧张。
23:59。
店内的气温似乎突然下降了几度。我搓了搓手，呼出的气竟然隐约可见。这不太正常，虽然开着空调，但不至于这么冷。
00:00。
午夜到了。
我坐在椅子上，强迫自己不要看向冷藏柜的方向。但正是这种刻意的回避，让我对那个方向更加敏感。我能听到冷藏柜压缩机运转的声音，比之前更大声，像是超负荷工作。
大约过了两分钟，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咔啦——咔啦——"
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
声音正是从冷藏柜的方向传来的。我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但那声音持续了足足五分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刺耳。我的后背开始冒冷汗，手心也湿润了。
突然，声音停止了。
接着是完全的寂静，连空调的运转声都消失了。
我看了看手机：00:07。
还有三分钟。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像是有液体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滴答。
滴答。
很规律，很清晰。
我想象着可能是冷凝水，或者饮料洒了，但心里知道不是。那种声音太...厚重了，不像水，更像是...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00:10。
十分钟到了。
我立即转身查看冷藏柜。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饮料整齐摆放，玻璃门干净透明，地面也没有任何液体。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最上层的牛奶比之前少了两瓶，而且那两个空位的玻璃上有两个手印。
手印很小，像是儿童的手掌大小。
我查看了收银系统，没有任何销售记录。
我用抹布擦掉了手印，把剩下的牛奶重新排列整齐。但我的手在发抖，因为那些手印是从冷藏柜内部印在玻璃上的。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相对平静。偶尔有夜归的人来买东西，都是正常的交易。我开始以为那些奇怪的规则可能只是心理暗示，或者夜班员工之间的某种恶作剧传统。
直到凌晨一点十一分。
当时我正在整理烟架上的商品标签，那些小纸条不知道被谁弄乱了顺序。我弯着腰仔细调整它们的位置，完全沉浸在这种机械性的工作中。
突然，我听到了玻璃门打开的声音。
但没有门铃。
这本身就很奇怪。那个电子门铃在过去几个小时里每次都会响，从来没有例外。我条件反射地想要抬头打招呼，但就在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规则第二条：
"若于01:11听见玻璃门声响，请勿回头。"
我僵住了。
慢慢抬起头，看向对面墙上的时钟。指针正指着1:11。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这不可能是巧合。
我强迫自己保持原来的姿势，继续整理标签，但我的手已经开始发抖。背后没有任何脚步声，没有购物车的滚轮声，甚至连门再次关闭的声音都没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但它不需要走路。
店内变得异常安静。那种寂静让人感到压抑，就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某种力量吸收了。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甚至是眼球转动时的微小摩擦声。
我试图通过外围视觉观察背后的情况，但什么都看不到。我想起了规则第六条关于反光物品的禁令，这时才理解它的用意——是为了防止我们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小时。
然后，我听到了饮料冷藏柜门被打开的声音。
"咔哒——"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声音，但在这种情况下听起来格外诡异。我想象着有什么东西正站在冷藏柜前，挑选饮料。但它不是人，因为它的移动没有任何声音。
"咔哒——"
又一次开门声。
然后是另一次。
好像它在一瓶瓶地检查每种饮料，但始终没有做出选择。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我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
我强迫自己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一遍又一遍地整理那些标签，但我的注意力完全被背后的声音吸引了。每一次冷藏柜门的开关，都让我的神经更加紧绷。
突然，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接着，我听到了电子门铃声："叮咚——"
门关上了。
我等了好几分钟，确认没有其他声音后，才敢转身查看。
冷藏柜门是关着的，但最上层的牛奶少了一瓶。地面上有几滴水迹，从冷藏柜一直延伸到门口，但那些水迹的形状很奇怪——不像是从瓶子上滴下来的冷凝水，更像是...脚印的形状。
但没有脚趾的痕迹，只是一个个椭圆形的水印。
我查看了收银系统，依然没有任何销售记录。
我拿起拖把，把地面的水迹擦干净，但我的手一直在发抖。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些规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心理暗示。它们是...保护措施。
保护我不去看到、不去接触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
凌晨三点，按照规则第三条，我开始清洁工作。
但我的动作变得格外小心。我避开了那些看起来"有问题"的区域，比如冷藏柜附近留下水印的地方，比如某些货架之间光线特别暗的角落。
在拖地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有些瓷砖的反光角度不太对，就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比如，某些货架上的商品位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整体还是很整齐，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被动过了。
最奇怪的是，我在拖地时发现地面上有一些模糊的痕迹。不是脚印，也不是拖痕，更像是某种黏液干涸后留下的印记。这些痕迹形成了一种模式，从门口延伸到店内各个角落，最后汇聚在收银台附近。
我用拖把反复清洁那些痕迹，但它们似乎已经渗透到瓷砖里，怎么也去不掉。
三点整，我停止了清洁工作，把拖把桶放回收银台下方，就像规则要求的那样。
---
3:33。
根据规则第四条，这是结账时间。
我坐在收银台后，等待着可能出现的顾客。店内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我开始以为这条规则可能不会触发，毕竟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买东西吗？
3:32。
还有一分钟。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门外传来脚步声。很缓慢，很沉重，就像有人拖着什么重物在走路。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
3:33。
玻璃门滑开，电子门铃响起。
一个身影走进了店内。
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一件过时的花格子外套。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神空洞，就像刚刚哭过。她拖着脚步走向货架，动作异常缓慢，每一步都像是需要极大的努力。
我准备开口打招呼，但突然想起规则第四条的后半句："无论顾客是否挑选完毕，必须保持沉默。"
我闭上了嘴。
女人在店内游荡了很长时间。她会在每个货架前停下，仔细查看商品，但从不伸手去拿。有时候她会盯着某个商品看很久，嘴唇微动，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更奇怪的是，她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不是很浓，但足够让人感到不适。
我强迫自己保持沉默，双手放在收银台上，尽量表现得自然。但我能感觉到她时不时会看向我，那种目光让我浑身不舒服。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她终于走到收银台前。
她什么都没有拿。
她只是站在那里，盯着我看。我能看清她的脸了——皮肤异常苍白，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黑眼圈，嘴唇发紫。最让人不安的是她的眼神，完全没有焦点，就像在看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很长时间。我想说话，想问她需要什么，但规则不允许。我只能坐在那里，承受着她那种诡异的凝视。
突然，她开口了："你看到我儿子了吗？"
她的声音很沙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就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规则说要保持沉默，但她显然在等待我的回答。
"他很小，"她继续说，"穿着校服，手里拿着冰棒。他应该回家了，但是找不到路。"
我想起了规则第五条关于儿童的警告，心中涌起一阵恐惧。
"你一定看到他了，"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急切，"他总是在这种地方出现。请告诉我，你看到他了吗？"
我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开口。
女人突然伸出手，想要触碰我。我本能地后退，但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的手指很长，指甲发黑，手背上有一些奇怪的斑点。
"为什么不回答我？"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愤怒，"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回答我？"
就在这时，店外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天快亮了。
女人听到鸡鸣声，整个人突然僵住了。她缓缓转身，拖着脚步走向门口。在经过冷藏柜时，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会来找你的，"她说，"等他找到你，记得告诉他回家的路。"
说完，她走出了店门。
"叮咚——"
门铃响起，店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我瘫坐在椅子上，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那股腐臭味还在空气中弥漫，让我感到恶心。我开了最大的通风，但那味道似乎已经渗透到了墙壁里。
我查看了监控记录——如果这里有监控的话——但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监控设备。这家店就像是故意设计成没有任何记录装置，没有证据能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会让我心跳加速，每一个影子的移动都会让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出现。
凌晨五点多，天色已经开始发白。我以为最困难的时段已经过去了，开始放松警惕。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
一个小男孩站在店门外。
他没有试图进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透过玻璃门看着我。他穿着小学生的校服，手里确实拿着一支冰棒，就像那个女人描述的一样。
但最让我不安的是他的表情。他在笑，但那种笑容僵硬得不自然，就像是被人强制摆出来的pose。他的眼睛很亮，但那种亮度不是健康的光泽，更像是发烧时的异常光彩。
我想起了规则第五条："若接近天亮时出现儿童，请勿与其互动，亦不得记录其样貌。"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清理收银台。但我能感觉到他还在那里，还在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敲击玻璃。
我忍不住抬头看去。
小男孩把手里的冰棒贴在了玻璃门上。奇怪的是，冰棒没有结雾，反而玻璃开始发出"吱吱"的声音，就像是被强酸腐蚀一样。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
他不是人。
那个女人也不是人。
而这扇玻璃门，不只是一扇普通的门，它是某种屏障，将两个世界分隔开来。
小男孩似乎意识到了我的认知，他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他开始用冰棒在玻璃上画圈，每画一圈，玻璃上就会出现一道裂痕。
我想要阻止他，但规则不允许我与他互动。我只能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玻璃门被一点点破坏。
就在裂痕即将贯穿整扇门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出现了第一缕阳光。
小男孩停止了动作。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我，然后慢慢后退。在阳光完全照亮巷子之前，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晨雾中。
玻璃门上的裂痕也神奇地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
早上七点，日班员工准时到达。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女性，穿着同样的制服，表情平静。她看到我时点了点头，就像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交接班。
"怎么样？"她问。
"还好。"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刚才经历的一切。
"第一晚都是这样的。"她说，"你会适应的。"
她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谈论天气。这让我意识到，对于在这里工作的人来说，那些超自然的现象可能已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我换下制服，拿着那天的工资——现金，两百块，一分不少。
走出店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家便利店。在晨光中，它看起来完全正常，就像任何一家普通的24小时便利店。很难相信几个小时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但我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我的衣服上还残留着那股腐臭味，我的手还在轻微颤抖，我的脑海中还回响着那些诡异的声音。
---
回到出租屋后，我躺在床上，但完全睡不着。
我反复思考着那些规则，试图理解它们的逻辑。现在我明白了，那些规则不是工作指南，而是生存法则。它们是前人用血泪换来的经验，是在这个异常空间中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
我开始记录。
虽然规则第十条禁止记录，但我觉得有些东西必须写下来，不是为了外传，而是为了帮助自己理解和记忆。我用最隐蔽的方式，在一个旧笔记本的空白页上，记录下了每一个异常现象的细节。
零点到零点十分的冷藏柜异响。
一点十一分的无声访客。
三点三十三分的哭泣女人。
黎明前的冰棒男孩。
每一个都对应着一条规则，每一条规则都是为了防止某种特定的危险。
我还注意到了一些模式。那些"东西"似乎都与特定的时间点有关，就像是按照某种时间表在活动。它们有自己的规律，只要我遵守规则，就不会直接威胁到我。
但问题是，如果我违反了规则会怎么样？
那个前任夜班员工说我会"明白为什么要遵守"，这意味着有人曾经违反过规则，并且付出了代价。
我想起了他跛脚的左腿，想起了他眼中的恐惧和疲惫。也许他就是一个违反规则的例子，也许他能够转到日班，正是因为他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教训"。
但我别无选择。
我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收入。而那些规则，虽然诡异，但至少提供了某种保护。只要我严格遵守，就能够安全地度过每一个夜晚。
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
---
第二天晚上，我准时回到了便利店。
那个日班员工正在准备下班，她看到我时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我在这里看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你回来了。"她说。
"是的。"
"很好。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下来。"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很多问题，但最终只问了一个："这些...现象，它们是什么？"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思考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知道它们一直都在这里。这家店只是...让我们能够看到它们。"
"为什么这家店会这样？"
"也许是因为这里原本就是它们的地盘。也许是因为某种仪式或者事故。"她摇了摇头，"没人知道确切的原因。我们只是...适应者。"
她准备离开时，又回头对我说："记住，规则是为了保护你。不要试图理解它们，不要试图沟通，不要试图改变什么。你只是一个守夜人。"
守夜人。
这个词让我想起了古老的传说，那些在黑暗中守护边界的人。也许这就是我的角色——不是服务顾客的店员，而是守护某种平衡的守望者。
我穿上制服，坐在收银台后，准备迎接第二个夜晚。
这一次，我更加小心地观察每一个细节，记录每一个异常。我开始理解这个空间的规律，理解那些"居民"的习性。
我意识到，我不只是在工作，我是在学习如何在两个世界的边界上生存。
而那张写着规则的纸，就是我的生存指南。
我小心地将它贴在更显眼的位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看一遍，确保自己不会忘记任何一条。
因为我知道，忘记规则的代价可能是我无法承受的。
我是守夜人。
我守护着这扇门，这个边界。
而在门的另一边，有什么正在等待着我犯错。
我不能让它们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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