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正在做晚间小测，教室里安静得只有试卷翻动声和自动笔按动声。闻奕桉的座位靠窗，空调中途运作的滴声突然传进他耳朵里，他停下了手里转笔的动作。
差不多一个星期，他头发就长了不少，细细碎碎的头发搭在额头。不知道是想起什么还是看到眼前的题目头疼，他停下手里的笔撇过头看向窗外。
楼下有学生四处奔跑着，身影渺小得像一个个黑点，高中生都是精力旺盛的年纪，闻奕桉虽然不同人打闹说笑，但他为人处世温和又加上成绩好，在班上总不是什么透明人物。
在少年的学生时代，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大家都喜欢这类人，难题可以请教，考完试可以互相交流，更不用说群体课外活动。
窗外梧桐树的树叶随风簌簌摇摆出柔和的形状。尽管隔着玻璃，闻奕桉也好像能感受到那股专属于夏季的热意，他看向湛蓝澄澈的天空上漂浮的几朵白云，想象热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乍然响起，周围的学生纷纷丢下笔放松起来，各自开始自己的动作，课代表站起身开始收起小测的卷子。
赵蔚迟转过身子，朝闻奕桉笑了笑，便拿走闻奕桉的试卷同自己的对了起来。如果说闻奕桉是长辈里的模范学生，赵蔚迟就是爹妈混合双打的混世魔王。
小时候赵蔚迟总喜欢带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敲闻家的大门，他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闻奕桉像小王子似的就在一旁看着，既不参与也不反对，反正最后挨打的总是赵蔚迟一人。
长大后两人分开过一段时间，直到两人父母前几年又都正好派到海城工作，两人这才重新聚在一起。
凭着小时候的情谊，两人相处还算愉快，并没有什么矛盾，又或者说赵蔚迟神经大条，闻奕桉也正好在让着赵蔚迟。
“桉桉，你今天还是回家吗？”赵蔚迟背对着闻奕桉问。闻奕桉听见后嫌弃地皱起眉头，他三番两次的提醒赵蔚迟不许在别人面前叫他的小名，赵蔚迟不知道是真的记性不好，还是脑子坏掉了又在学校叫他桉桉。
闻奕桉不说话，赵蔚迟敏感地转过头，一张小麦色的脸贱兮兮地笑起来，“你别生气，我再不叫了。”他又规规矩矩地问了一声，“闻奕桉，你今天回家吗？”
“废话。”
赵蔚迟纯贱罢了。
“你会做还要看我的，”闻奕桉从他手里抽走试卷，递给走过来的课代表。
“这可不行，撒旦说了，小测都是简单的题目，锻炼手速的，我上次粗心马虎错了几道，你是没看见，他口水全喷我头上了。”赵蔚迟双手挥起来，绘声绘色地描述撒旦是怎么凶他的，又念叨他和撒旦如何八字不合。
‘撒旦’是他们的数学老师，一个头发稀疏，眼镜啤酒瓶底厚，永远穿着Polo衫的特级教师。赵蔚迟从来没这么怕过一个人，把他治得服服帖帖，他就给数学老师起了一个外号撒旦，当然，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直接骂他死秃子。
“你不在他课上犯贱会被整吗？”闻奕桉淡定自若地站起来，将书包随意背在右肩上，“多在你自己身上找原因吧。”
赵蔚迟唉唉唉了几声，“你怎么这样啊，咋俩是不是兄弟，”闻奕桉不多和他掺和，朝后摆摆手，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往门口走去，急得赵蔚迟又开始大喊，试卷也不叠好就往书包里塞。
“等我等我等等我，我也要回家，”赵蔚迟要蹭闻奕桉的车。他动作迅速健步如飞地蹿出了教室，跟在闻奕桉后面。
校门口最近开了一家冰激凌店，赵蔚迟生拉硬拽着闻奕桉去店里，天气太热，他想吃冰的。
两人面对面坐着，却只有赵蔚迟在吃，他点了杯黑加仑冰酸奶奶昔。闻奕桉在一旁低头看手机。
不是赵蔚迟小气不请客，是闻奕桉吃不了。大概小学的时候，赵蔚迟有回带了蛋糕去他家，闻妈发现以后，直接给赵蔚迟的爸爸告了状，赵爸不知道怎么收拾了赵蔚迟，反正赵蔚迟是再不敢往闻奕桉家里带吃的了。
闻奕桉坐在对面，眼神专注地盯住手机，漂亮的手指上下滑动着，赵蔚迟也不在乎他听不听，他需要一个情绪垃圾桶，便自顾自地吐槽他爸他妈。
“我都说我没拿我爸的高尔夫球杆了，他就觉得是我拿的，还怀疑是不是我偷鸡摸狗，玩坏了给藏起来了。”
熟悉的字眼钻进耳朵，闻奕桉滑动的手指突然顿住，片刻后，他收起了手机。距离那件事明明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可听见偷这个字眼，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抛饵钓鱼的事情。
他那天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过于幼稚了些，那么多小偷，为什么偏要和他过不去。
那打在脸上的一拳，更是不出意外在第二天起了一个带着红点的淤青。闻奕桉顶着淤青去学校，同学老师问起来，他只能编造了个谎言说是半夜去洗手间不小心摔了一跤。
赵蔚迟周一一大早看到闻奕桉挂彩的脸时登时笑了起来，满脸戏谑地问他是不是被拒绝了哪个表白的女同学被打了脸。
他才不信什么摸黑进洗手间摔跤的理由，笑完后还左右欣赏了一番，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观察着调侃说这姑娘力气有点大啊。
脸上挂着淤青导致闻奕桉这一个星期心情都不怎么样，总是沉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钱似的。闻奕桉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手指轻点着桌面，窗外天黑透了。
“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他不允许我看比赛，今天可是决赛唉！”赵蔚迟嘴巴里嚼着坚果，一脸的忿忿不平。
窗外一个模模糊糊又熟悉的身影走过，闻奕桉愣了片刻后朝窗外看去。
安逸今天溜到了校门口，他没有穿海二中的校服，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一件夏威夷花衬衫和休闲短裤，头上依旧是顶鸭舌帽，帽子用得久了洗的次数多，帽檐边就有几处裂开，泛起灰白的毛边。
打了一架安逸身上痛，那几天洗澡时特地前后都照了镜子，可身上居然没留下什么淤青。等痛了大概两天，安逸又能下床活蹦乱跳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海二中，想报复吗？可万一闻奕桉又找上他怎么办。
安逸不耐烦地在石板路上来回走动，低垂脑袋冥思苦想。他穿着高帮的帆布鞋，两条裸露在外的细长小腿快速交换着，时不时看向荣誉榜上的名字。嘴里还含着冰棍，安逸咬了一口，换个位置蹲在花坛边缘。
隔着马路，望向对面灯火通明的店铺，安逸突然看见了坐在冰激凌店的闻奕桉，那双冷漠的桃花眼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只倏一对上视线，安逸就连冰棍都忘了吃，含在嘴里的一块冰的他头皮发紧，后背像被冷风吹过似的泛起鸡皮疙瘩。
闻奕桉盯得他发毛，安逸连忙站起身背朝马路一边站着，他看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由觉得自己没什么出息。
“喂，赵蔚迟，你把书包给我自己去网吧。”
闻奕桉盯着黑暗里的那抹绿色，直到发现那片颜色一动不动。
“真的吗？”
“你不是要看竞赛吗？我勉为其难给你造个假，你拍张书包的照片告诉他们你和我一起。”闻奕桉收回沉沉的视线，靠在椅背上，抿起嘴角笑了笑，整个人轻松随意极了。他伸手示意赵蔚迟把书包给他。
赵蔚迟愣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是啊！和你一起的话我爸肯定很放心，你妈这两天正好也不在。”
他拍手称好，丝毫没有怀疑的意思，飞快地拿出手机给自己和闻奕桉的书包拍了张照片，又给他爸编辑了条短信。两个人的书包是同一个牌子，款式很像，乍看几乎分辨不出什么差别。
他笑眯眯地问：“我原来让你帮帮我，你都不愿意，怎么今天转性了啊？”
闻奕桉避而不答，语气冷淡道：“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赵蔚迟连声应道，随即像怕闻奕桉反悔似的道谢，连奶昔也不喝了就要往外跑。
安逸蹲在路灯旁，灯光落在他的下巴上，手上吃了一半的冰棍融化了，滴在手指上。他回过神几口咬断了冰棍慢慢吃着。
右眼皮跳跃了几下，安逸看见闻奕桉从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书包，他没有看自己，自顾自地走到车站处，两人就这样隔着马路，一个坐着一个蹲着。
闻奕桉身旁放着两个书包正低头看手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安逸。大约过了三分钟，一辆黑车缓缓停在车站，片刻后，黑车启动扬长而去。
安逸眨了眨眼睛，肩膀放松下来，却看见车站的椅子上放着两个书包。
“咳咳咳，”他被冰棍化成的水呛住喉咙，有些惊异地站起来看向只剩尾气的黑车，“不会吧，居然忘记带走书包，”安逸尴尬地嘟囔了一句。
他左右观望了一会儿，确定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后，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站台上。他先是心虚地站着，双眼虚空望着前方。
搓了几下自己的鼻子后，安逸坐在了书包旁，他疑惑地望向这两个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书包，挠了几下头，心底犹豫着要不要还给闻奕桉。
可想起闻奕桉把自己打趴在地上，压制自己口出恶言，让自己动也动不了骂也骂不回去，他突然就不想当这个好人了。身体上的疼痛尚可以忍受，唯独语言的刀剑是最能戳人心，让安逸在那几天的晚上总是会想到那些话，那些事情。
周围没人，他不好意思地咳嗽几声，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手指来回搓了几下后，嘴巴碎碎念道：“这回我不偷你的东西，我没有犯法啊，你打我了很多下，我才打了你一下，所以我要给你找点麻烦。”
他随手翻了一个书包，看见了两张胡乱塞进去的数学试卷，皱巴巴的，一点也不整齐。
安逸顿住，随即他将数学试卷拿出，看见了自己熟悉的符号、题目，他小心翼翼地将数学试卷抚平，仔细看了眼上面写的内容。名字那一栏明明白白写着闻奕桉三个大字，歪歪扭扭的。
“怎么字这么丑，像狗写的。”安逸嫌弃地看着试卷，心理暗想闻奕桉此人果然是个表里不一的，外表看着人模人样，字却写得惊为天人的丑。
安逸随意扫了一眼前面几道选择题，“错了，第二道选择题就错了，怎么可以这么粗心大意。”安逸心底嫌弃更甚，“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错，还不如我一个半年没学的。”
如果是自己第二道选择题就错了，安逸一定会狠狠扇自己的大腿一巴掌。他将拉链拉回去，带着这份数学试卷走了。
没走出几步，安逸叹了口气，回头看到了那两个书包。他无奈地走上前，一左一右地拎起两个包走向冰激凌店。安逸趁人不注意将两个书包扔在了店里角落的椅子上。
安逸带着那份试卷回家了，一路上心底都在暗爽，他甚至在脑中幻想等闻奕桉明天发现自己只剩书包，数学作业却消失时的表情，幻想闻奕桉的数学老师把他叫进办公室教训的画面。
一想到这些，安逸就笑出声，像个傻子似的走在路上，连步伐都是雀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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