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奕桉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休闲服,眼睛虽然在看书,耳朵却在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身后的女人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衣领,一身暗色的衣服,身上没有别的首饰,连手表都没有。闻棠不喜欢装饰品,觉得多余的饰品会压在身上,影响她的心情。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摆了摆头,又伸手去拨弄了几下袖口。闻棠今年48岁,眼角早已爬上了细皱纹,头发是齐肩的短发,衣着简约干练,脸上没有中年人虚肿疲惫的肉,精神气很足。
或许是浸淫官场,身居高位惯了,她身上有股中年领导不可忽视的威压,纵使白发一根根冒出来,她也毫不在意。她这类女人最不怕的就是美貌的逝去。
透过镜子看到身后端坐着的儿子,只看了几眼便又开始自己整理脖颈上的丝巾。闻棠转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她喜欢自己开车,除去必要的工作,不喜欢有人在她的车子里。
她踩着拖鞋,走到门边换上低跟的皮鞋,边对闻奕桉说:“晚上阿姨会来做饭,你自己一个人吃,不用等我。”背对着闻奕桉,她自然没看见闻奕桉正抬着头面无表情地看她。
“你忘了阿姨今天请假。”闻奕桉合上书将书本放在桌上。
闻棠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闻奕桉是自己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她给他很多,养大了他,到最后和丈夫和平离婚也要求儿子的抚养权。可两人总像隔了什么似的永远都不亲近。
大抵是因为两人太像了,对于翻版的自己,闻棠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交流的。她还记得把闻奕桉带出去的时候,旁人都会惊讶地说你儿子很像你。
闻棠知道这个像不只是长相外貌,还有性格、为人处世。她话少,养出来的儿子从小也孤僻,后面常常把他带出去参加饭局,闻奕桉才学会成年人那套。
可自从闻奕桉青春期后,两人之间虽说是母子却更是没什么可说的。或许是年纪以及性别带来的沟壑,闻棠无法理解自己的儿子,她曾经也努力过,像别的妈妈一样尝试着和闻奕桉推心置腹,可效果甚微。
两人的聊天界面不是她问闻奕桉还有没有钱就是闻奕桉报备学习状况。
“那你自己出去随便吃点吧,钱还有吗?”
闻奕桉站起身,收拾了桌上的几本书,叹了口气目不斜视道:“有的。”
“那我就不管你了,”闻棠说完就推们往外走,没走两步突然又倒回来,闻奕桉听见声音,停住上楼的步子回头,“我看了眼你联考的成绩,数学和生物差了一大截,过几天我会找老师来,你先自己学着。”
闻奕桉抱着一叠书,站在台阶上,注视着门口的人疏离客气地回道:“知道了。”闻棠再不多说什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以及智能锁自动上锁的滴滴声。
闻奕桉早就习惯了闻棠隔三差五的饭局,她有她自己的仕途和理想抱负,不可能为了儿子,天天在家里守着儿子做饭。
这也使得闻奕桉从小就锻炼了照顾自己的能力。以前他个子不够高,会搬张凳子让自己能够到洗水池,长大了就懒得自己动手,能花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耗费力气。
闻奕桉站着台阶上,伫立不动在空旷无人的客厅。
他望着客厅中间的钟摆,直到秒针跳到12,钟摆发出整点报时的声音。
机械齿轮在内部转动着,摆锤左右敲击铜面,声音传得广而远。
六点三十八了,安逸想,从他坐下餐厅的时钟正好六点,邵姐足足唠叨了半个多小时。虽然心有怨言,可安逸此刻却极为老实端正,一声不吭地任由邵姐坐在面前指着他鼻子训话。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穿得像混社会的一样,你看你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恨不得把自己是混子写在脑门上。”邵姐嘴里一刻不得闲,不是吃饭就是在指点安逸。
她往安逸的碗里夹了块鱼肉,“今天要不是我带你去把头发颜色弄回来,你告诉我,你准备顶着那头红毛多久。”安逸皱起鼻子,伸手摸了把自己的头发,只见原本红艳艳的头发变回了原来的黑色,面容气质瞬间沉淀了下来,看起来是乖巧听话的好学生。
他夹起邵姐送来的鱼肉和菜,小口小口地吃,脊背挺着,举止拘谨,连腿都合拢起来,坐姿极端正。
他被邵姐骂倒也不恼,只是耳朵像声控似的被骂了就一直红着,那股子热气就没从他脑袋周围消散过。
邵姐是老师,从前在城西的福利院做过志愿者服务,那时候安逸没朋友,喜欢往福利院跑,一来二去邵姐就认识了安逸,连带着认识安逸他妈林青梅。她自己一个人带着个残障孩子,所以遇到林青梅后总觉得两人同命相伶。
她和林青梅相比,有学历,有正经的工作,因此常常接济林青梅母子,还让自己的儿子和安逸玩。最后林青梅跑了,邵姐即使还放声大哭起来,还抱着一言不发直掉眼泪的安逸说你别怪你妈,你妈不容易。
后面邵姐搬家,能帮忙照顾安逸的机会越来越少,两人见面的时间也屈指可数,尤其是邵姐儿子去世以后。
安逸休学,她不反对,可她不能看着安逸真的变成个垃圾混子。
“鸡毛掸子一样的头发,你准备拿自己的脑袋去清谁家墙角的灰!”
旁边几个位置的客人看了过来,安逸窘迫得口干舌燥,他灌了一口冰水,连忙往邵姐碗里夹菜,“我错了,我这不是已经听你的话染回来了吗,我再也不染了,”夹了肉不够又去拿勺子盛汤。
“我再染你就把我打成孙子,我一句怨言都不会有,真的,骗你我是小狗。”安逸说着拿起勺子做出对天发誓的动作。
估计是骂累了,邵姐喘了几口气,喝起安逸递过来的汤,“我给你的袋子里都是辅导资料,不管你平时有没有空,你都给我规规矩矩地写完,我要检查的。”
安逸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放下筷子,拉开袋子口往里头瞅了一眼,不是试卷就是资料,安逸离得近,甚至能闻到纸墨的味道。
他像看见鬼似的,手上动作很快的把袋子合上,眼不见心为静。
“这么多!”安逸面露难色,张大了嘴巴,朝邵姐惊讶地出声喊道,跟着摇着头语气笃定道:“太多了我写不完的。”
邵姐不理他,“我给你算好了,写了张计划表就插在书里面,回去按照上面的步骤来,我和学校说好了,下周你就去学校报道。”
安逸敢怒不敢言,不拿筷子吃饭,进行某种无声的示威反抗。邵姐看见了,放下手里的汤勺,抬起一张笑眯眯的皮笑肉不笑的脸,“怎么了?不喜欢上学吗?”
这是她惯常的风雨欲来的表情,安逸很快地收拾好心情,耷拉着眉眼,苦笑起来,一张脸像个囧似的回道:“喜欢。”
邵姐伸手摸了摸安逸的头发,“好安安,真听话。”安逸则假装嫌弃的避开,却正好将脑袋送到邵姐手底下。
两人脸上笑意盈盈,安逸缩着脖子说:“你别摸我头,我会长不高的。”
“臭小子,你准备长多高,”邵姐翻了个白眼,“长那么高有什么用。”
“长得高天塌下来,我先替你顶着啊。”安逸嬉皮笑脸的凑过去自己的脸,邵姐想抽他,但被安逸灵巧地避开,安逸笑得更得意招摇。
餐厅的灯光刺得闻奕桉略微晃神,两人的笑声就在他的身后,阴魂不散,他想。
过会儿他突然想起自己是从来没有这么笑过的,面前的饭菜突然间变得索然无味,他对面是空荡荡的座椅,而身后的安逸却有人陪着。人总是愿意嫉妒自己没有的,看不到自己拥有的。
或许是被打怕了,闻奕桉再没在校门口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原以为安逸会像狗皮膏药似的继续粘着他。没曾想对方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闻奕桉侧头看向玻璃上映出的人影,他从来没有这么肆意自在地笑过,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没有任何烦恼,又觉得自己像躲在暗处的偷窥狂,连忙收回视线。
邵姐喜好小酌,晚饭的时候喝了点酒,出了餐厅大门下楼梯的时候跌跌撞撞,好几次都要安逸去扶她,偏偏她还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没有醉,硬要推开安逸。
安逸没有办法,只能伸手拦在她身后,她要摔了的时候才去扶一把。走了几步路,邵姐突然停在低安逸两个台阶的位置。
安逸听见她深叹了口气,之后便静静站着不动,她抬起头,似乎是在望着路灯下乱舞的飞虫。安逸也看向那些扑火飞蛾,昏黄的光晕在视线里一会儿扩散一会儿缩小。
像玻璃碴似的碎裂又嘶哑的声音,缓慢地响起。
“安安,你要好好长大。”
安逸捏紧了手里的带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嗯。”他看见邵姐肩膀在抽动,干涸沙哑地说:“你还得给我养老,还要去找你妈。”
邵姐说话的鼻音很重,她不肯回头,安逸也没有站到她面前去。几个月不见她头顶的白发冒得厉害,安逸心底疑惑一个人怎么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长出这么多的白发呢。
安逸心底说不出的难受,她不敢看邵姐流泪的眼睛,害怕看见邵姐的心酸苦楚自己却无能为力,只默默地守在邵姐身后。
直到出租车来了,他扶着邵姐上车,目送车子渐行渐远。
手里的辅导资料有点沉,安逸将它们抱在怀里,一步步朝家走去。他想起下周一要读书的事情,在盘算应该带什么去学校。
他离开学校太久,此刻又和邵姐吃了顿饭,心情复杂,满脑子都是学校,读书,更没注意身后有人在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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