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车站分别,俩人都依依不舍,快进站时,陈然还揪着周启衡的衣角不放。
“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他还有心情调侃。
陈然皱眉,“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周启衡都要投降,脏话不能说,丧气话、不吉利的话也不能说,烟要少抽,酒还不让喝,这丫头管得真宽,不过有人管着的滋味挺爽,他摸摸陈然的脑袋,“乖,还有两个多月就再见面了,担心什么。”
她不担心,俩人短暂拥抱后,陈然拉着行李箱进站,每次回头,总能望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停留在原地,单手插兜,站姿很随意,面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那深刻温柔的眼神似乎要望到她心里。
不知为何,陈然莫名很想哭,又不想被周启衡看到,过安检,检票上车,坐在拥挤的车厢中,才敢抬手抹眼泪。
列车运行途中,手机信号时好时坏,忽然收到一条银行短信,周启衡给她转了三万块钱,说是当生活费,周末或小长假可以出去玩,别再四处做兼职,离北京那么近,去**看看升国旗多好。
陈然睁大眼睛,心情难以言喻,这几年周启衡陆陆续续给了不少钱,他总是这样,辛辛苦苦工作挣来的,很少舍得花,又毫不吝啬地花在她身上。
她没那么娇贵,吃穿用度不讲究,能填饱肚子,有干净的衣服穿就行。
旅游太过奢侈,近点的地方还好,太远的话,车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她还没完全独立,不应该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辛苦劳累上。
陈然把钱退回去,周启衡也没接,没办法,陈然只好把钱存起来,万一遇到突发情况,也不怕没钱花。
下学期开学,课程依旧繁多,陈然还要兼顾考证,四六级证书和驾驶证必不可少,计算机二级、会计证、教师资格证都是为以后的工作提供便捷之处,能考就考。
一忙起来,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五一,可惜周启衡还在工地,又要忙着写毕业论文,无法抽空回家。
陈然本来想去找他,周启衡又嫌弃工地的环境太过恶劣,粉尘满天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了也没啥时间见面约会,就让陈然留在青城。
周启衡不想让陈然过来,其实还有别的原因,都是一帮大老爷们,乍然出现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那不跟进了狼窝似的。
再说了,都没到夏天呢,这里气温都飙到三十多度,又晒又热,甭管是谁,都得脱一层皮,陈然那细皮嫩肉的,哪里顶得住,女孩子就应该养在温室里。
这阵子也有些不如意,没日没夜的工作,像个牛马一样被使唤,周启衡看不惯领导小人得志的嘴脸,又不屑同流合污,别的同事会拍马屁,总能领到轻松的差事,他就不一样了,繁琐的活都是他的,有时还被穿小鞋,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他早就不想干了。
那阵子还要赶回学校答辩,毕业典礼结束,读书生涯到此为止,周启衡拿着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走人。
周围大部分同学跟他一样,通过校招进入国企,也有的劳务派遣到坦桑尼亚、几内亚、埃塞俄比亚等地,工资可观,一年少说十五万,也有几十万的,就是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很难适应。
有空也不敢四处逛荡,劫财还是小事,搞不好小命都得交代在异国他乡,没有手持AK的老外护着,哪里都不能去。
周启衡也萌生过外派劳务的念头,后来想想还是作罢,头一年不许回家,这多憋屈,来回一趟各种转机也麻烦,还要整天面对一些黑人老外,他英语一般般,交流都成问题,还是习惯身边都是黄种人。
回到工地,鸟不拉屎的地方,高铁到站要转几次大巴,到地方还要人出来接,周启衡望着杂草丛生的荒凉地带,无意识地叹息一声。
早上迎着晨曦出门,晚上伴着月光收工,一头扎进集装箱样式的铁皮房,被太阳暴晒了一整天,空调开到十几度才能住人,不住只能出去喂蚊子,再带着满身疲倦一觉睡到天亮。
不知何时起,周启衡开始厌倦这样的生活。
干这行的,娶老婆都难,谁愿意嫁给一个一年到头不着家的人,家务帮不上,光靠手机嘘寒问暖不现实,平时有事想找老公搭把手都不行,孤零零地呆在家里,寂寞和空虚做伴,还找男人来干嘛。
真娶到了,还怕老婆会出轨,毕竟常年不在家,谁还没点**。
以前还觉得没消遣没娱乐也挺好,现在觉得跟坐牢一样,一点娱乐项目都没有,只能抱着个手机聊天,幸好女朋友温柔可人,嗓音甜美动人,能驱赶一天的疲惫。
就是可惜离得太远,想抱一下都难,更别提午夜时分那些缱绻撩人的春梦,总是让人可望不可及,没办法,自己动手解决,或者点上一根烟。
好不容易放个几天假,周启衡决不靠近洗浴城一步,任由身边的同事夸得天花乱坠,什么绝佳体验,走上人生巅峰,其实就是那档子事,他一个有对象的人,靠近那鬼地方干嘛。
到八月份,天气越来越炎热,作业难度增大,平日里就盼着停电或下场雨能停工个一时半会儿,可惜这样的状况寥寥无几。
半夜正是打灰的时候,因为气温相对白天较低,有利于混泥土初凝,机器声轰隆作响。
周启衡这几天只能睡六七个小时,精神状态再饱满,再年轻,也经不住这样的操劳,眼角下已有乌青和暗纹,整个人都快昏昏欲睡,偏偏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因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导致偏差或者造成意外。
周启衡戴着安全帽勘测数据,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灯光晃了一下,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坍塌声,有人尖叫惊呼,正在仓皇逃窜,周启衡看到一人在钢筋上摇晃,已经稳不住身形,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他及时冲过去,好在力气大,把对方拉了上来。
往外一瞥,十几米高的楼层,足以令人腿软,幸好虚惊一场没出事故,俩人都松了一口气,正要往回走,周启衡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直直往前摔去,纵使反应再快,也来不及躲避。
痛疼瞬间袭来,周启衡两眼发黑,清晰的感受到大腿被坚硬灼热的钢筋插/入,鲜血直流,险些晕厥过去。
周围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查看情况。
“别乱动!”
“快把人扶着,两条钢筋扎进去了!”
“能抬起来吗?”
“怎么办啊,这钢筋拆不开。”
“快报警,叫消防员过来!”
周启衡似乎毫无知觉,一声不吭,不知过去多久,消防员带着液压剪切钳过来将钢筋剪断,又七手八脚把他抬上担架。
那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妈的怎么那么倒霉。
再次醒来,意识还很模糊,周启衡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在哪里。
旁边坐着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同事,满脸惊喜,问他感觉怎么样,周启衡嘴唇发白,手脚都在,就是腿上没劲,想移动半分,就有撕裂般的痛感。
“别动,别动,医生说了,你这个情况,至少得卧床半年。”
周启衡从一米多高的地方跌下来,大腿正好砸到钢筋上,好在没贯穿,但伤口七八厘米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同事又递来周启衡的手机,说是一直嗡嗡响,还有两通电话打来,备注是女朋友,他没接,因为不确定要不要告知详情。
因为他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对女朋友也是同样的道理,出门在外,都是报喜不报忧,生怕家里人牵挂。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以前只要忙完,无论多晚,周启衡都会跟陈然说一声,如今没报备,那头肯定着急。
他拿过手机,陈然果然在问他在干嘛。
周启衡没打算告诉她自己受伤的事,只说这阵子很忙,估计没时间看手机,陈然信了,还叮嘱他注意安全,有空多休息。
太久断联也不行,周启衡专门挑晚上九点十点的时候给陈然发消息,跟她聊工地的趣事,还让她暑假多出去走走。
旁边的同事见状,还夸他心态好,积极乐观,配合治疗,像没事人一样,其实受伤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歇息一阵,等腿脚利索了,还有打不完的工。
周启衡懒懒应下,让对方早点回去休息。
他行动不便,大腿不能动弹,上厕所都成问题,有护工在旁边照顾,但这种事,周启衡也拉不下脸来麻烦别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拿床底下的尿壶,伸手往下摸,只碰到把手,侧身过去,这一动不知道牵动到哪里的伤口,嘶地一声传出来,手上再使劲,嘭地一声,整个人都摔下去。
操!
身体像散架一样,五脏六腑都在阵痛。
他妈的,跟个废人一样,卫生间都去不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活着多没意思。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引来护士,几人把他抬上床,又检查一遍身体,细心地发现他在逞强,还问要不要插尿管,周启衡麻木应下,忙完一切,几人才离开。
周启衡望着天花板一夜无眠,眼神空洞无神,掀不起一丝波澜。
生活好不容易有点盼头,这操蛋的日子又来了。
亲妈去世得早,从小就没体会到母爱,亲爹又突发意外,没有了经济来源,他那年刚满十八岁,一夜之间被迫长大,要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还要照顾妹妹,为了生活,这几年什么苦都吃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难得坚持下来了,现在腿又瘸了。
医药费不用担心,有公司报销,误工费却没有,也就是说这几个月只能干躺着,没有收入来源,本来就没有大富大贵的命,再歇几个月那还得了?
其实他也没有想象中的乐观,他以为自己百折不挠,能够顶天立地,可真当有事,也会轻易被现实压垮。
又怎会不累呢?
他不是坚韧的野草,没有夹缝生存的能力,也没有顽强不屈的品质,风一吹,雨一淋,就倒了。
眼角处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他闭了闭眼,又继续放空。
周启衡隔三差五和陈然保持联系,时间一长,也瞒不住,陈然开始起疑,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视频电话也不接,很想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脸。
周启衡每次都找理由搪塞过去。
胡须都长出来了,刮都不好刮,还瘦了一圈,洗澡是不可能的,擦身子还凑合,虽然每天都有人帮他清理,但这大热天的,总感觉身上有异味,头发也邋里邋遢,两三天才洗一次。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以前大夏天一天洗五六回澡,如今一次都不能,混成这幅鬼模样,自己看了都万分嫌弃,哪里敢打视频。
声音没有异样,可就怕听到陈然的声音,自己会蹦不住。
陈然:【每次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都说在忙,那总有休息时间吧,抽个几分钟给我都不愿意?】
周启衡没回复这条微信。
陈然:【哥哥,我好想你,求求你了。】
过了几分钟。
陈然:【你不爱我了?】
不知为何,这阵子眼皮总是乱跳,夜里还经常做噩梦,陈然寝食难安,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看到屏幕上跳动着的数字,陈然心里的委屈涌上来,眼眶泛红,俩人都没急着开腔,晚风习习,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哥哥,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你老是不接电话,我问你你也不答,到底怎么了嘛。”她嗓音沙哑。
周启衡揉了下眉心,“没事。”
太过简短,似乎无话可说。
陈然面色发寒,唇齿微张,想说点什么,又没开口,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无话不谈,可以挂着视频聊到半夜,也可以在被窝里柔情蜜意地诉说心事,可是现在,让她觉得过往的一切都是假象,再也回不到原点。
她揪着衣角,冷声开腔,“你出去做大保健了?”
周启衡一怔,“……没有。”
陈然又发问:“你喜欢上别人了?”
周启衡下意识想否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冷静几秒,稍后答道:“是。”
电话那头瞬间无声,隐约还有哭腔传来,没多久电话被挂断。
周启衡盯着屏幕发呆,最后想想,这样也挺好。
这行他是一点都不想干了,对未来的规划一片渺茫,没钱没本事,谁知道能混成什么样,既然注定一辈子碌碌无为,挣不了大钱,那就少招惹陈然,她前半生都在过苦日子,没道理后半生也跟着他过苦日子。
她就应该留在她妈身边,待在繁华的大都市,找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再找一个有车有房的男朋友,安稳幸福地度过一生。
云城这个小地方,要啥没啥,本来就不适合她。
大半个月时间过去,周启衡勉强能下床,坐着轮椅到外边,如火如荼的晚霞映红半边天,实在是好看,可惜他没有心情欣赏,眼底全是阴霾。
这时,手机又响起。
还是陈然。
“我不信你会劈腿。”很笃定的一句话。
周启衡就知道这丫头不好糊弄,无奈耸耸肩,语气轻描淡写,“怎么就不可能?陈然,我不是非你不可,我真的累了,异地恋那么麻烦,见不到摸不着,还不如换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干点别的也方便是不是?”
陈然气急,抿抿唇,最后强忍着颤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些,“那我是不是要恭喜你?”
“没必要,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吧,你不用感激,别打扰我的生活就行,我不想让你嫂子误会我脚踏两只船,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陈然捏紧手机,“她漂亮吗?”
周启衡一笑,谎话张口就来,“挺漂亮的,还温柔善解人意,家里条件不错,是独生女,有两套房,几十万存款,可以少奋斗十几年,我这辈子走了狗屎运才碰到你嫂子,哥求你,别坏我的好事。”
“钱有那么重要吗?”
“这不废话吗?我这些年活得够累的了,想走点捷径怎么了?”
陈然想不出话来反驳,因为部分原因,都是由她而已,“你很喜欢她?”
“当然。”
下一秒,陈然掐断电话,实在是没有勇气听下去,她早已泪流满面,但是她一点都不信,给她花钱毫不犹豫的人,怎么可能转眼就找了别人。
这章有之前那味儿了
我想说的成年人的心酸,哥哥不是超人,也会累,也会厌倦,太过压抑了,所以现在很自卑。
这本书想写20万字左右,不长,刚到一半,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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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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