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一路顺风。
这句话像是运作的离心机,高速旋转后试管里只剩下三年前,陆信在机场重重抱了他一下,说:“一路顺风。”
“去你妈的,”江周双臂被他箍住,否则横竖要给他一巴掌:“哪有人坐飞机前说一路顺风的。”
陆信松开他笑嘻嘻地说:“组织第一的雇佣兵还怕这个?”
“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做些养家糊口的小生意。”江周拎起一边的皮箱,说:“走了,回来找你打球。”
他身后是安检入口,据屏幕上滚动的字样显示是去往中美洲。
“墨西哥啊,”陆信说:“我还没去过呢。”
江周从墨镜上方看他一眼:“要不换你去?”
“不了不了,”陆信连连摆手:“你的任务难度哪是我能做的。”
“没那么夸张,”江周撞撞他的肩膀:“走了啊。”
陆信看着他走向安检入口,身影在玻璃门外一闪而过,连头都没回一下。
直到三天后,陆信接到一通跨国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没想到对面是江周的声音。
“周哥?”陆信有些诧异:“你换号码了?”
“没有,”江周语速很快,听得出来很着急,他说:“帮我查一下我这次的任务。”
“你这次的任务?”陆信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江周深吸一口气,说:“你先别管这么多,先进内网看一下任务性质。”
陆信歪头夹住手机,一边嘀咕一边打字:“不就是普通的委托任务吗。”
“找到了吗?”
“找到了……”看清字样的一瞬间,陆信怔了住了,因为屏幕上只显示了一行红色的小字:「您没有查看次任务的权限」
“没有权限……”陆信喃喃道:“不可能啊,咱俩在组织里的权限是一样的,按理说你看见的东西我也能查看。”
电话那头,江周顿了顿说:“我也看不见。”
“你也看不见?”陆信皱起眉头:“不可能啊,这任务是你自己接的,你肯定知道……”
“不是,陆信,”江周叹了一口气,说:“这次的任务是组织委托给我的,我一开始没多想,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陆信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说:“难,难道是……”
江周抿了抿嘴,声音异常凝重:“陆信,这是组织内部任务。”
盛淮刚踏出酒店就感到热浪扑面而来,这是他抵达墨西哥城的第五天,依旧无法适应中美洲炎热的气候。他压低帽檐走进街旁的树荫,沿路的橱窗里满是颜色鲜艳的衣物,独具拉丁风情。
他这次的任务不算困难,甚至称得上简单,盛淮想不通组织为什么一定要派自己来,不过来都来了,就当体验异国风土人情了,盛淮想着在街边小摊买了一杯普逵酒,这种墨西哥的特色饮料由龙舌兰发酵而成,并辅以不同的水果调味,盛淮晃了晃杯中乳白色的液体,闻见酷似梨子的淡淡酸味。
接下来就等任务目标走出饭店了,当雇佣兵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盛淮靠在道旁树上抿杯中的饮料,棕榈树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繁茂的枝叶则是绝佳掩护,当然,同样也是别人的。
他背后的酒店大楼高耸伫立,一扇窗户悄无声息地打开,却迟迟不见有人探出头来,江周架好狙击枪,趴在房间的地板上静静等待。
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盛淮手中的饮料也已经见底,任务目标却迟迟没有出现,他皱了皱眉头,正准备走进饭店一探究竟,视野里却闯进来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不过两三岁大,跑起路来摇摇晃晃,趁父母不注意挣脱了跑到了马路中间。
“卡拉!快回来!”
一辆摩托车出现在马路尽头,正风驰电掣朝这边冲来,女孩父母惊呼声随之响起,但已经来不及反应。千钧一发之际盛淮冲上马路,一把将女孩揽进怀里,自己则来不及保持平衡,随惯性重重扑了出去。
“嘶……”
刺耳刹车声后摩托车堪堪停住,空气中弥散开一股刺鼻的橡胶味,盛淮强忍住后背的痛意抬起头,怀里的小女孩后知后觉地哭起来。只见摩托车轮胎在柏油马路上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迹,倘若不是盛淮及时出现,后果会不堪设想。
女孩的父母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将小女孩递到她父母的手中,盛淮这才缓缓站起身,后背传来的刺痛引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刚才为了保护怀里的女孩,后背直接撞在了马路牙子上,皮肉伤想必是少不了的,只希望没伤到骨头。
否则回去还要给宋远解释……想到这儿盛淮苦笑了一下,在父母的安抚下,小女孩已经止住了哭泣,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正抽噎着看着盛淮。越过他们的肩头,盛淮看见自己的目标已经上了车。看来不得不重新制定任务计划了,可能又要推迟几天才能回去……想到这儿盛淮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趁着没有更多人围上来,他悄悄离开了事发地。
中美洲**的阳光照得他头昏脑胀,直到盛淮走进建筑后的小巷,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了,他所在的巷子是个死胡同,对方站在他身后的巷口,被拉长后的影子落在邱贻可脚边。盛淮回过头,只见一个戴墨镜的男子站在他身后,腰侧的手枪隔着衬衫显现出形状。
逆着光盛淮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眯眯眼睛,问:“有事?”
盛淮到墨西哥不过三天,自觉没招惹过这号人物,不料对方点点头,说:“有事。”
盛淮被后背的钝痛折磨得没什么耐心,说:“什么事。”
“……”那人咬了咬嘴唇,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神色复杂的脸,说:“咱们换个地方谈吧。”
“原来你就是Z啊,组织里排行第一的那名佣兵。”进到酒店房间里,盛淮冷静地扫视过地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狙击枪和消音器,最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说吧,什么事?咱俩好歹是同行,能帮的地方我会尽力帮的。“
江周将门锁好,走到酒橱旁倒了一杯龙舌兰递给他,说:“生死大事。”
盛淮抿了一口酒,说:“有人追杀你?”
“不是,”江周在他对面坐下,说:“是有人追杀你。”
“噗……”盛淮差点儿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说:“谁啊?”
“我。”
“你?”盛淮挑了挑眉毛,却见江周神色认真,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盛淮愣了愣,说:“你?追杀我?”
江周点点头,只听对面传来喀啦一声脆响,盛淮手中上了膛枪已经对准了他的脑袋。
“「组织」里是不允许雇佣兵相互残杀的。”盛淮的声音很冷,和刚才的简直判若两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周坐在原位没动,说:“我也是刚才知道你是个雇佣兵。”
盛淮皱皱眉毛:“那你刚才说……”
江周抬眼看向盛淮,说:“是组织派我来的。”
一番交谈后,两人都基本了解了眼下的情况。
“组织先派你来墨西哥追杀一个情报贩子,再派我来追杀你。”江周说:“由组织上层直接下达的任务可不多,一下子被我碰上两个。”
盛淮点点头,说:“对,我本来也觉得蹊跷,而且……”
“而且?”
盛淮抿了抿嘴,说:“接这个任务时,其实我刚和我的搭档完成一个任务,本来是我俩一起去组织交任务报告对,但他临时有点事,我就一个人去了,没想到就被派到了这儿来,都没来得及给他说一声。
搭档?江周看他一眼,雇佣兵通常都是孤身一人完成任务,有固定的搭档的实在少之又少。
听完盛淮的话,江周咂咂舌说:“看来你是一半会儿是回不去了,如果组织真心想杀你。”
“是啊,”盛淮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多年来的佣兵经历让他在这样的危机面前也能处变不惊。“对了,”他最后问:“你为什么刚才没有动手?”
“动手?”
“对啊,”盛淮指指自己的头:“刚才有很多机会的吧,你知道,砰——就像你本来准备做的花样。”
“的确,”江周点头表示同意,说:“只是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找错人了?”
“我看见你救了那个小女孩,怎么说呢,”江周顿了顿说:“大多数雇佣兵可没有你这么……善良。”
“善良?这个词可和我没什么关系,”盛淮笑了笑,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她和我们家囡囡差不多大,我没忍住就……”
“囡囡?”江周捕捉到这个新鲜字眼,问:“囡囡是你女儿?”
“啊?嗯……”盛淮说:“就算是吧。”
“哦……”江周顿了顿,说:“你和你搭档的……?”
这是怎么推理出来的?盛淮懒得解释前因后果,说:“不要这么八卦好不好,先干正事。”
听盛淮这么说,江周就当他默认了,说:“正事?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哦,对,组织为什么要追杀你啊?”
“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不坐在这儿了。”盛淮说:“对了,他们给你派任务时没说什么吗?内部任务之类的?”
“没有,什么也没说,”江周摇摇头:“我还以为就是个普通任务呢,没想到会这么复杂。”
“说得也是,”盛淮嘀咕道:“如果不伪装成普通任务,组织里的其他佣兵迟早会起疑心。”
“对了,你的那个搭档呢?”江周突然问:“你跟他联系了吗?”
盛淮说:“没有,我来之前组织特意嘱咐任务期间不允许和国内的任何人联系,说是会被目标发现,现在看来恐怕是不想走漏风声吧。”
“这样啊……就算这样,你的搭档迟早也会发现吧,”江周说:“你也失联了好几天了,万一他去组织要人怎么办?”
“不会的,”盛淮摇摇头,说:“我们之后还有任务,按原定计划,他现在已经在菲律宾了。”
“啊?”江周张张嘴:“那你女儿……?”
“不知道,”盛淮抓抓头发:“应该也去菲律宾了吧。”
“你也太心大了,”江周嘀咕了一声,说:“这样吧,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国内的朋友,看看组织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电话跟快就接通了,盛淮在一边坐着,眼看着江周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说:“这是组织内部任务。”
电话挂断,盛淮扬扬眉毛:“内部任务?你不是说只是普通任务吗?”
“我接到这个任务时的确是普通任务,”江周说:“应该是有人从后台操作,更改了任务性质。”
“那怎么办?”盛淮想了想:“要不咱们先回国?”
“你疯了?”江周说:“你现在就在组织的追杀名单里,回去就是死路一条。这样吧,我先回去打探消息,要是确认安全,再通知你回去。”
盛淮说:“要是我留在墨西哥,那你跟组织怎么解释?任务失败?被发现了?虽然不知道组织追杀我的具体原因,但这样只会让组织派更多的佣兵来墨西哥追查的。”
“……”江周咬了咬嘴唇:“要不这样,我假装完成任务再回国,你就待在墨西哥等消息。”
“你的意思是……假死?”
“对,”江周说:“墨西哥城外有一条河,我们明天去那里,伪造成你被我追杀至郊外,慌不择路跳河自尽的假象,这样一来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的尸体,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没完成任务。”
盛淮细细思索一番,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说:“行,那就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江周又说:“你受伤了,就在我的房间休息吧,我去你的酒店住。”
盛淮的后背确实火烧火燎地痛,于是没有推辞,掏出房间钥匙给他,说:“就在上一个路口,白色的大楼,五楼,五零二室。”末了又说:“你为什么帮我?”
“嗯?”
“你跟踪我时我根本没起疑心,”盛淮说:“你完全可以杀了我回去交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嗯……”江周似乎想了想,说:“不知道,可能我比较善良吧。”
“去你的。”
“说了你又不信,”江周说:“房间的抽屉里有消炎药,要用的话你自己拿就行,我明天再打电话给你。”
“好,”盛淮说:“明天见。”
走出酒店大楼,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江周戴着墨镜从人群中匆匆走过,被晒成浅褐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个本地人。
组织引导雇佣兵互相残杀,组织隐瞒目标身份发布任务,无论哪一个都令江周不敢掉以轻心。如果这一次是盛淮,那下一个会不会是他,想到这儿江周不禁打了个寒栗,他在转弯前回过头,看见盛淮房间的灯亮着,明黄色的窗和这座城市的夜景融为一体。
何况盛淮还有女儿。
江周自认道德标准并不高,但他实在想不出组织追杀盛淮的理由,想到这儿他抬脚继续走去。在他身后,太阳降到地平线以下,潮水般的夜色涌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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