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各地的酒店房间都大同小异,身处本属于盛淮的房间,江周按了按床垫,不出意料地看床脚的一处凸起,压在下面的黑色匣子里赫然是一把格///洛///克17。江周将手枪握在手里,磨砂的枪身显现出暗色哑光,显然被主人养护得很好。
江周正要将手枪放回枪盒,却看见丝绒衬底下露出一角,他将盒底整个揭开,只见里面放了一张双人合照:盛淮和另一位青年并肩而立,两人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显得十分亲密。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容灿烂,江周甚至能看见那位青年露出的虎牙。照片的边缘已经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江周仔细看了看照片中的两人,将它放回了原位。
时间不早了,江周却没有丝毫睡意,只好盯着床头柜上的那盒万宝路发呆。江周没有抽烟的习惯,眼下却取了一根走去阳台,香烟点燃后升起袅袅白烟,江周朝着烟雾升腾相反的方向看去,墨西哥城的夜晚从不宁静,车水马龙在他的脚下流淌成河,摩托车相互追逐着飞驰而过,引擎轰鸣着消失在街道尽头。
香烟燃烧殆尽,江周捻灭烟蒂正要转身回房,却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声音。
“滴、滴、滴、滴……”
江周动了动耳尖。
“滴, 滴, 滴, 滴....”
“滴滴滴滴——”
不易察觉的响声频率越来越高,最后一声更是不知疲倦地无限拉长,不等江周判断出声音来源,巨响就从房间内传来,剧烈的冲击波将阳台的整张门震碎,又掀翻了江周倚靠的围栏,炽热的热浪从窗口宣泄而出,空气也因高温而扭曲变形。
“江周!”
声音隔着重重火幕传来,整个房间,不,整层楼几乎都被爆炸摧毁了,贴着壁纸的墙皮成片脱落,露出下层斑驳的混凝土。盛淮半只脚刚踏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黑烟逼了出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捂住口鼻钻了进去。
“咳…江……咳咳…江周!”
屋内的家具全部损毁殆尽,只能勉强看出房间的结构,盛淮把眼睛强行睁开一条缝,却没有看见江周的身影。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江周!!”
“……我在这。”
声音从阳台传来。
盛淮跨过地上燃烧着的横梁,一个箭步冲到屋外,原来坚固的围栏早已不见踪影,江周单手攀着岌岌可危的阳台边缘,整个人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盛淮俯身抓住他的手腕:“坚持住!”
灰尘混合着血液沿着江周的额角汩汩流下:“你来的时候有没有人跟着你?”
“什么?”盛淮的耳膜被爆炸震得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
江周提起一口气喊回去:“我说,路上有没有人跟踪你——”
话音未落,密集的枪声就从盛淮身后传来,两个人重心一个不稳向楼下栽去。
哗啦——
两人掉入泳池溅起大片水花,盛淮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一手按住刚要探出水面的江周。
“趴下!!”
盛淮的喊声和水一起撞击耳膜,来不及闭上眼睛能看清条条弹道,带起一串串转瞬即逝的气泡,消逝得如此轻而易举。
“咳咳,呼……咳咳。”
两人屏住呼吸在水下移动,总算进入了追杀者的视觉盲区,趁着头顶的枪声暂歇连滚带爬地从泳池脱身。江周的摩托着载着两人,朝着郊区一骑绝尘,在一处废弃的工地才减下速度。
令人牙酸的刹车声炸响,摩托车以贴近地面的角度拐进空地,两人跌跌撞撞地跑进眼前的废弃建筑,灰尘惊慌失措地在空中飞扬。
“咱们……暴露了?”
爆炸,溺水再加上一路狂飙,江周的嗓音还没恢复正常,喑哑得像是暴风雨后的渡鸦。
“没,”盛淮弯下腰,用双手撑住膝盖:“是组织要赶尽杀绝。”
“咳,”江周往一边的草丛里啐了一口,唾液里还混着血丝:“那现在怎么办?”
盛淮抬眼看他一眼:“你真想知道?”
江周身上被染得斑驳不清,分不清哪里是灰尘,哪里是血液,笔直的公路贯穿东西,无论朝哪个方向行进都会回到原点。
盛淮轻声说:“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起风了,车轮草轻快地跳上,在疾驰而过的车轮下化为齑粉。
两人不愧是身经百战的雇佣兵,短暂的慌乱后很快就镇静下来,一路逃亡之后通讯器居然还在江周口袋里,侧面的红灯一闪一闪,示意它仍能工作,江周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盛淮,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终究没有按下开关。
墨西哥城外的郊区,一座灰色的矮楼伫立在茫茫暮色中,建筑本身并不高,却在周遭野草的衬托下惹人注目,俨然是方圆几十里内的最显眼的地标。日落无风,枪声骤然响起,灰楼外的空地上尘埃炸开,子弹射入没有玻璃的窗框,寂静无声,日落无风……
三百码外的草丛后,狙击手将眼睛从瞄准镜后移开,拉过领口的麦克风说:“未见到目标,重复,目标不在这里。”
但信号分明是从这里发出的。夜里晚些时候,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终于冒险进入了灰楼,却只找到了二楼天台上的通讯器。匣子上有显眼的撞击和水痕,但表面闪烁的绿灯示意它仍在工作,小队的领头者拿起通讯器,底部的字样表明了它的主人是谁。
Z。
看到小队成员陆续离开灰楼,更远处的山丘背后江周低下头,对一旁的盛淮说:“他们在利用通讯器发出的信号定位咱们位置。”江周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的通讯器留在城里,你的在他们手上,现在他们找不见我们了。”
早在逃亡途中,江周就怀疑对方之所以能安装炸弹,是因为能实时监测他们的位置,但他俩身上都没有能用于定位的设备,能用于发射信号的只剩下组织统一发放的通讯器。也只有这样,组织才能知道自己不仅没有解决盛淮,还与他见面并设定了计划。从而果断展开了针对两人的追杀。
“呸,”盛淮轻骂了一声:“什么狗屁玩意。”
“你那个好搭档呢,让他来接你啊。”江周打岔道。
盛淮瞥他一眼:“你就没有能联系的人?”
事到如今,江周才发现要联系的人一个都没有。不是无人可说,而是无人想说,顶多算上陆信,然而说什么呢?家里花要浇水,别旱死了。他像是的山丘上的一株野草,被冻死了,被压死了,没人挂念。人比草贱,至少比家里的盆栽贱……
“没有,”江周把双手枕在脑后,说:“死就死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盛淮看深深看了他一眼,江周说:“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我特潇洒。”
“不,”盛淮翻身躺在他旁边,说:“感觉你特可悲。”
“……你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吗。”
没听见回答声,江周自觉没趣,忽而想起装在枪盒里的盛淮与那位青年的合影,又问:“哎,你说你那个搭档现在干嘛呢?”
“他?”盛淮想了想:“可能已经到菲律宾了吧。”
“啊?你不是说你俩要一起去的吗?”
“等不住我就先走了呗,”盛淮闭着眼睛说:“他一向性子急。”
“哦……那你没回去,他会来找你吗?”
“不太可能,”盛淮说:“他一个吃饭都等着我夹菜的人,才懒得跑这么远。”
“你们这搭档做的……”江周嘀咕道:“如果你一直没回去呢?”
“那他就等我回去呗,”盛淮说完笑了笑:“可不敢让他等太久,他脾气大着呢。”
当时的江周并不能理解这份笃定,问:“你就这么相信他一定会等你?”
盛淮点点头:“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回去。”
时间进入后半夜,云层后的月亮时隐时现,江周进了水的手机终于姗姗重启,右上角的标志闪了闪,显示出微弱的一格信号。
这是江周的私人电话,在国内全权用于点外卖收快递,鉴于其不务正业的用途,江周也没有向组织报备,就是这么一台几乎不为人知的设备,此刻却显示有几十通未接来电,上百条未读消息。
谁没事干用消息轰炸他啊,江周咽了咽唾液,正要解锁手机,来电铃声骤然响起。
“哎我去。”江周手忙脚乱地按下静音,正要接通电话,盛淮却按住了他的手,江周回看过去,只见盛淮对他比口型:“你就确定能信任他?”
人应当时刻保持怀疑,但不意味着要怀疑任何人,江周摇了摇头示意对方放心,盛淮松开手,露出屏幕上的“陆信”二字。
江周把电话举到嘴边:“喂?”
“周哥你还活着啊,”陆信一上来就无差别输出:“卧槽吓死我了。”
“托您吉言。”江周说:“怎么了,有什么新闻吗。”
“有,组织半小时前刚更新了悬赏,任务内容是剿灭墨西哥黑///帮,地点在墨西哥城……和你有关系吗?”
江周苦笑了一下,说:“不出意外的话,组织应该没有写具体的任务内容。”
“我看看……”陆信刷新了一下任务页面,上面果然只有含糊其辞的套语,他说:“确实,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周吸了一口气,说:“不瞒你说,组织要追杀的人就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五秒,然后说:“没事我就先挂了。”
“等等……”
“大哥,现在国内是晚上六点,我要去吃晚饭了,”陆信说:“晚饭,dinner,墨西哥叫cena,你懂了吧。”
“我没跟你开玩笑,”江周赶忙说:“组织要追杀的就是我。”
“你!?”陆信一时间难以置信。
“我和盛淮。”
“盛淮是……?”
“这个不重要,”江周说:“组织在引导雇佣兵在追杀其他雇佣兵,让我们自相残杀。”
陆信努力消化了一下这个事实:“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组织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还不知道,但事实就是这样。”江周加快了语速:“组织给雇佣兵的通讯器里有定位装置,组织能通过它确定每一个位置,然后监测他们的行踪。”
陆信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看向自己通讯器。
“那你们现在……”
暗淡的月光短暂地穿透云层,照见荒野上的两只孤影,一团诡谲的黑影自他们的脚下升腾而起,江周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虚无缥缈的影子正是自己。
江周忽而觉得口干舌燥,以至于说不出一句话。
“你现在先回国,别从墨西哥出发,从美国回来。”情急之下,陆信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断:“我给你伪造的身份证明应该还能用,回来之后再考虑要怎么办。”
“我知道了。”江周说着抬眼看向盛淮:“可是……”
“至于你刚说的那位雇佣兵,”电话那头,陆信抓抓头发:“他登机用的证件……”
“我留在墨西哥就好,”江周打断他说:“我出发时用的是真实证件,无论去哪儿都会被发现,还不如就待在墨西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被组织以为已经追杀成功了……”
“这样也行,”陆信继续叮嘱道:“你的伪造证件只有七天有效期,你必须得在这之前回来。”
江周再三保证他会立刻动身回国,陆信这才忧心仲仲地挂了电话。
“你一个人在墨西哥真的没问题?”眼下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距离他们遭到追杀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小时,当时的惊险却仍历历在目,两人坐在加油站的咖啡馆里,油腻腻的桌面映出他们的倒影。
“放心,”盛淮淡定地搅了搅手边的咖啡,最后还是觉得不喝为妙,说:“我好歹做了这么多年佣兵,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你准备做什么?”江周不放心追问了一句,盛淮说:“组织不是要剿灭墨西哥城的黑///帮吗。”
”哪有什么黑///帮,挂着羊头卖狗肉罢了。”江周说完一愣:“你不会是想……”
盛淮意味深长地笑笑:“现在没有,以后就不一定了。”
一辆风尘仆仆的大巴车驶入加油站,车身上的路线图显示它将跨越美墨边境前往休斯顿,江周拎起一旁的背包,说:“先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盛淮看着他说:“祝你一路顺风。”
咖啡馆的门被匆匆推开又合上,吧台后的侍应生迟钝地抬起头,发现店铺里空空如也。但他隐约记得有两个人坐在靠窗……他朝记忆中的方向张望,却只看见一杯原封未动的咖啡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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