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历劫失败？”
文昌殿内，玄冥星君不耐烦拍了拍眼前叽叽喳喳的小侍卫，侧头对其身后之人一脸谄媚道：
“太子殿下莫生气，万年来，也是有几位神仙下凡历劫失败的。咱不是独一份……”
被他忽略的侍卫没好气的打断他，“玄冥星君莫不是又想举那下等仙君的例子，我家殿下是何等身份？区区下凡历劫也能失败，传出去怕是被各宫神仙笑掉大牙了。”
玄冥星君拿眼前之人完全没办法，转脸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太子殿下，忍不住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只能任由他继续抱怨。
“下凡时星君明明口口声声说殿下走的每一步都是这文昌殿安排好的定数，可为何会生出如此多的变故！殿下最后竟落得个横尸荒野的下场……”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只见这小侍卫忙侧身弯腰作揖，“对不起殿下，孟极逾越了……”
“是逾越了。”离舟抬手扶起孟极，转身对玄冥星君微微礼貌垂头道：
“离舟代孟极向星君道歉，孟极自幼长于五者山，到了天上也未曾拘束着他，若有冲撞还请星君见谅。”
玄冥神君未来得及作揖回礼，又被孟极气势汹汹的打断。
“殿下！”孟极一脸不服，“您千年渡劫在即，本随我去石者山定可渡此劫难，偏听了这玄冥星君的鬼话，说什么下凡可化劫。
结果呢？这下凡走了一遭，什么都没干成，命格也被搅乱了。都是这文昌殿之错！为何您还要替我道歉？”
“好了，孟极。虽说一切皆有命数，可这命数最是不可定。”
离舟看他气得漏出了两条尾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笑着安抚道：“放心。”
孟极并非普通侍卫。据说太子殿下诞生不久后，南天门出现着一只神似雪豹，额间带有神秘花纹，口中衔着一块美玉的两尾奇兽。
守卫见此异兽不敢妄动，层层禀告后方才得知竟是上古神兽孟极，没多久上头又下了一个“装看不见它”的口头指令。
于是这孟极就垂着它的两只大尾巴，在这九重天走走闻闻，路过了不少宫殿，不少神官偷偷尾随其后想看看这只神兽在搞什么名堂。
直到孟极停在了太子殿前，嗅着嗅着翘起了两条雪白蓬松的尾巴，垂头放下口中衔着的美玉，就地一坐便未曾离去。这一留，便是近千年。
孟极未化人形时，离舟便喜欢摸它毛茸茸的头。后来化人形后便非要当离舟的侍卫。
对离舟来说，孟极日间变成人类的头颅着实不好下手，也没有必要趁夜间现形的时候特意去摸一摸。
刚才的久违的摸摸头，也让孟极迅速平静下来，乖乖退到了离舟的身后。
玄冥星君看这位惹不得的神兽终于安静下来，长舒一口气。就地一挥，变出来一套桌椅，桌上除了一套寻常茶具外，还摆放了一只葫芦状的翡翠玉壶。
“二位，不妨坐下聊。”
“侍卫哪有跟殿下同座的道理”孟极头往旁边一侧，略抬下颚，“我不坐！”
“小孟极，那玉壶里可是极品美梦——”玄冥星君故意把“梦”拉长音，“特意为你准备的哦～”
孟极以梦为食，最爱美梦。听罢连忙坐下拿起玉壶一饮而尽后又火速起身站在离舟身后，板着个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玄冥被他这疾如雷霆的一系列操作惹得忍不住发笑，见他抬手擦了擦嘴，刚想说话又被他一句话堵住：“看什么看，也就一般。”
玄冥对着离舟无奈的耸了耸肩，小声说了句：“吃干抹净就翻脸不认人。”
离舟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沉声询问：“星君，昭国的百年暴政已被推翻，昭帝身陨。南祯皇帝是位勤政爱民的明君，百姓如今也算安得其所。离舟不解，问题出在何处？”
“殿下有所不知，命书三百年前就有预言，凡间必起瘟疫，死伤无数，药石难医，生灵涂炭。
我用尽毕生所学也未曾推算出具体时间，却又在命书中接连看到战乱，大旱的迹象。若是这些同时出现，对**凡胎的人类来说，一定是灭顶之灾。”
“我在凡间之时只经历了战乱……”离舟眉头微蹙继续说道：“是因为我死早了？”
“殿下在人间也只是**凡胎，瘟疫来了单靠殿下一人？不也是白白送死吗？你们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好！”
不用怀疑，又是孟极。玄冥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内心默念：“忍！”
玄冥还没整理好表情，只见孟极突然现了真身，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玄冥错愕，
离舟礼貌的笑了笑：“无妨。孟极吃了星君那么多美梦，困了。星君不必搭理他。”说罢，给玄冥星君低了一杯茶。
“咳咳……”玄冥轻咳了两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
“瘟疫的主要解法，的确不在殿下。三百年前，药王就已寻得解决之道。殿下可曾听闻麒麟血有助长生的说法？”
“所以昭宗帝一具**凡胎却活了数百年是因为喝了麒麟血？”
玄冥摇了摇头，“麒麟血单纯饮用可以解毒治病，并没有长生的功效。真正长生的是昭国那位避不见人的公主。”
“昭帝多疑，并未留嗣，未曾听闻昭国有位公主。”离舟不解。
玄冥一惊，瞪大双眼看向离舟。离舟被盯的有些不自在，轻声询问：“怎么了？”
玄冥躲避离舟的视线，慌忙端起茶杯，仿佛在掩饰什么。
“殿下当真不记得昭国公主，我还以为是您杀了她。”
“我为何要杀她？”
玄冥并未回答，自顾自的开口道：“这位公主便是三百年前药王为瘟疫研制出的‘解药’。”
“解药？”把人比作成解药，离舟听着有些不适。
“没错。麒麟血脉的踪迹实属困难……”玄冥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是他插手了这位无辜之人的人生，亲手在命书上改写了她的前世的命运，又试图为她框定今生。
离舟大概也能猜到了几分，麒麟一族乃是上古神族，踪迹难寻。自古便是祥瑞之兆，被人称之为开天辟地的保护神，纵是父皇也要敬上几分。
玄冥要寻得“引子”，自然是从与的旁支下手。离舟问道：“莫非是周氏后人？”
他早前听闻过麒麟的这一旁支。相传周氏本就是凡人，世代诚信供奉感动麒麟。染病垂死之际承蒙麒麟庇佑，得以长生不老。麒麟隐世后周氏便不知所踪，其后代于常人无异。
“殿下果真聪慧过人。周氏旁支早已陌路，合众神之力也只寻得一人……”
见玄冥不再出声：离舟问道：“此人便是你口中的昭国公主？”
玄冥沉默了片刻，颤声道：“殿下，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旁支本就血脉薄弱，周氏后人更是如此。
可若是麒麟血脉的灵胎，哪怕是仅有一丝血脉也可作为引子。我遵旨亲手改了此女的命书致她早亡。又同冥界做了场交易，带走灵胎，药王以麒麟血与凤凰血日日滋养。后送她转世，在命书上为她撰写了今生。”
玄冥顿了顿，仰天苦笑道：“可不知为何，许是报应，这一世竟全乱了！”
离舟听完玄冥说的这些话，强压着胸口泛起的阵阵恶心。眼前的人，轻飘飘的几句话，硬生生的改变了一个无辜之人的两生。
他有些痛心的质问：“星君推断不出瘟疫发生的时间，便予她长生不死之躯，困她于皇城之中，就为等那场不知何时发生也不知会不会发生的瘟疫？”
“殿下！瘟疫一定会发生。当初三请殿下凡间历劫，皆是因为命书所指定的历劫之人只能是您。也正是您作为南祯皇子出生的那一刻，命书终于有所显示——
昭国二百八十二年，战乱四起，南祯皇子携御灵族推翻昭国暴政。
平乱后大旱、瘟疫接踵而来，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百姓苦不堪言。南祯皇帝于昭国为质多年，深知昭国皇室血脉的秘密。
献祭公主，以一人血，救世间万民。”
离舟不屑的轻笑了一声，嘲讽道：“好一个救世间万民！如此，便是历劫成功？”
“正是。”
“那谁来救这位公主呢？”
又有谁问过她的意愿呢？
玄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正思索着如何破局，脑海中却突然闪过离舟的那句话，他不记得昭国公主。
玄冥见离舟轻拍了拍熟睡的孟极，知他要走，慌忙阻拦，“殿下留步！不论是此行历劫失败的您，还是那人间随时会祸害百姓的瘟疫，都需破此劫难，寻个了结。”
“若是让我助你继续寻麒麟血脉的后人，劝星君还是放弃。” 离舟叫不醒孟极，准备起身先走。
玄冥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急声道：“非也！殿下可否听我说完？”
玄冥见他不语，也未曾挪步，连忙补充道：“自殿下入宫为质后便未循着命书所言发展，我便也窥探不到凡间所发生之事。
我本以为是殿下杀了公主，所以昭宗帝才如此束手无策。之前在冥界寻遍了公主也未见其鬼魂的踪迹。可若不是殿下所杀，我大概猜到公主因何而死。”
“也可能是我杀的。”离舟垂眸道：“我想不起任何跟她有关的事。可能是我杀的，却忘了。”
“殿下不必自疑，神仙下凡历劫，丢失一些记忆是常事。我只是在猜想另一种可能。”
玄冥伸手一挥，绚丽的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幽暗的口子，与周遭格格不入。
“殿下请看，冥界奈何桥，鬼魂死后皆要走过此桥，饮下孟婆汤，再由鬼差领入各殿受刑罚或是嘉奖，最后由轮转王分配各路鬼魂的投生。为寻公主，每一处我都派人搜查过。”
玄冥一边解说一遍观察着离舟，直到看到他注意到奈何桥入口处徘徊哭啼的女鬼便询问道：“殿下可知，冥界有条铁律。凡自杀者，皆不入轮回。”
离舟拧眉，胸口不知为何泛起一阵酸痛，“你的意思，她是自杀？”
玄冥没有回答，背过了身，眼前冥界的场景也随之消失。
除此之外，他心底更是确定了一件事。太子殿下在凡间时喜欢那位亡国公主。
这天届的秘密众多，其中一个便是下凡历劫者元神归位后唯独会忘记那凡尘所爱。
千年前由天帝亲自在青桐圣树中施法，这圣树又命建木，是众神历劫归位的必经之地。穿过此树，历劫前的记忆纷纷踏至而来，与此同时，凡间红尘中的羁绊也会随之消失。
越是喜欢，越抓握不住。
这事除了天帝，就只有爱牵红绳的月老和掌管命运的玄冥知道。
太子殿下入昭国为质后，便未曾向命书所撰写的内容去发展，玄冥自然也窥探不得这之后的短短数十载二人之间的羁绊。
一死，一败，本成了废棋。却因为这份遗忘的喜欢，愣是从中扒出一条狰狞血腥的生路。
想到这，玄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他收起神绪，转身拱手作揖：“殿下，我会继续寻她。不知您可愿救她？”
“救？如何救？救回来再把她关起来让她等死吗？”离舟言辞某些急迫，熟睡中的孟极也因此惊醒。
它还未来得及化形，抬眸观察眼前两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神君像是发生了些口角，决定继续闭眼装睡。
“总好过她被恶鬼吞食！”玄冥言辞尖锐，“她若真是自杀，便只能生生世世在冥界做只孤魂野鬼，倒还真不如被恶鬼一口吞掉来的痛快！”
离舟失态而不自知是真的，玄冥却是装的。他很想当面嘲笑天帝的忘情咒，忘了又如何，身体记得。迟早一天，灵魂也会记得。
“别装了。”离舟轻唤孟极，仿佛没听到玄冥说的话，径直走几步便施了瞬移法消失在这文昌宫。
“殿下等等我！！！”孟极见状慌乱爬起，起身时瞬间化成人型追了上去。
玄冥伫立在原地，凝目看向太子殿的方向。他知道，这一局，赢家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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