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长的面部以一种螺旋般的方式扭曲着,五官如同蜡油被融化,一只眼珠子因为眼皮过度的扭转几乎脱落出来,透着浅蓝的光辉,另一边则完全被吞没,他张口的时候能看见牙齿之上粘连的神经和肉,发出粘腻的声音。
这些东西偶尔剐蹭到他手中的名册,看起来破旧,沾染着血,钢笔的墨在上面留了很多深黑的小孔洞。
他身上蓝色的列车制服还穿的板正,但身体膨胀了一倍有余,身上光点比加斯特斯身上多得多,触碰到的地方□□就开始扭曲甚至解体,露出下面猩红的组织线条,他无视了加斯特斯,而是对着费里维特说话。
“你的……罪名……”
他的声带大概也被压缩过,脖子凹进去一块,声音扭曲而崩坏,巨大的身后隐约立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修士,从这个角度看不清对方的样貌。
这是……考验吗?是真的,还是假的?罪名是什么?
如果这是他们制造的幻影,加斯特斯也能护住自己吗?如果他表情慌张,那就意味着他什么都能看到,绝对会暴露。
无数个念头从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活络的思维让他手指都开始发热,四下看了一圈,乘客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看不见这个怪物。
加斯特斯之前念出的话和列车长现在口中说出的话是一样的,既然他之前没有反应,至少说明前面的车厢没有出事,更何况,列车长跑出来,这车还是照样在往前奔驰。
费里维特维持着自己的表情,看向身边的警长,对方只是看向那边的修士,两人无声的对峙。
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应该没有做过什么。”
他迟疑着开口,紧盯着册子背面模糊的字迹进行解读。
【xxx……砍头的罪,xxx……行走的罪,xxx……不敬的罪……】
稀奇古怪的罪,甚至没有写罪名,大部分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列车长没有动笔,他忽而俯下身来,堪堪吊着的眼珠几乎垂到他身上,散发出难闻的腐臭味。
“你的罪……罪,罪……名……”
“我没有犯罪,”费里维特按着袖管里的羽毛笔,硬着头皮小声说,以免被身边的两个人听见太多,“我没有罪名。”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他也没表露出什么情绪,反而忽然直起身,大呼一声:
“我明白了。”
他抬头呼完这一声,唰唰的在本子上记录了什么,就立刻顺着车厢继续往下走。
这个古怪的列车长并不在每个人身边都停留,它只停留在身上没有散发光点的人跟前,令人感到迷惑的一问一答在这一节车厢上演,所有人的回答都是疑惑的。
费里维特心下一沉,他数了数目前没有散发光点的几个人。
三位女士,四位男士,从穿着和气息上看不出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难不成是和这片土地有联系?但他们也不发声,和其他人一样定格在那里。
他伸手去掰加斯特斯的肩膀,对方的体格比他大一圈,略微有些费劲。
那冷漠的面容依然和修士在对峙,他寡淡的唇在一张一合的发出单词,落在空气里却没有声音。
他在说什么?
他……还……醒着?
费里维特盯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终于确认是自己在另一个层面,可能是梦里,也可能是幻境,不管如何,必定有一个是假的。
保险起见,他不能在这里使用法术。
从座位下拿出手提箱,起身追着列车长而去,不管他的身体有没有在动,他都必须相信加斯特斯。
列车长行进到了最末的车厢,在往后是供人进食消遣的餐厅。
赶在他翻页之前,费里维特踮脚去看他的册子上给他写的是什么。
一目十行的本领在此刻发挥到了最大,掠过最顶端的字符,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费里维特·伍德无知的罪】
我,无知吗?
费里维特晃了晃,一步趔趄。
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职业遭受了毁灭性的语言攻击,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压着心头的郁气,又转头向列车头的方向跑去。
窗外的景色随着他的飞奔在逐渐定格,雪花停止在半空,不断的旋转,再旋转。
列车驶入了一轮一轮的闪烁,时而光明,时而黑暗。
直到头顶的标牌显示第一节,他才缓慢的停下脚步,绿幽幽的眸子里投射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里的车门被拉开,疾驰造成的暴风和雪花瞬间挤压进来,加斯特斯穿着他那厚实的黑色警服,目光扫视过来,带着陌生,紧绷着。
“加斯特斯。”
费里维特停下来按着扶手呼吸,冷风倒灌进肺腔,他终于注意到了外头停止的雪花,开始警惕起对面前的加斯特斯。
“你认识我?”
对方挑起眉来,是他习惯性的动作,用以表现好奇和思考。
“伯克市的居民里有谁不认识警官呢。”
费里维特略一停顿,立刻就想到了说辞,从善如流的向前,他探头看向车门外,不知何时,火车的速度降了下来,最终缓慢停止。
外头是一片白茫茫的平原,只有深黑的杂草和枯枝林立在道路上,勉强框出了一条小径。
浅黄的小径时隐时现,直到视线的最远处,林林丛丛立着几栋灰色的房屋。
“我们到了,”他说,“这里是凯奥斯。”
骗鬼呢。
想要到凯奥斯站起码还要在向前开三个小时,这才刚发车没半个小时,座位都还没完全捂热。
更何况他到通道里的时候列车还在疾驰,这会儿忽然停下算什么?
“你不下车吗?”
加斯特斯问。
“不,我不下车,我的……帽子忘在座位上了。”
他摸了摸头顶,本该安放软帽的位置空空如也。
“瞧我这记性,警长,我们下次再见吧。”
费里维特礼貌的微笑起来,他转过身不管不顾往回走,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跨过车厢,一瞬间,列车随着他沉下的面孔彻底黑暗了下去。
费里维特在列车上睁开了眼睛。
轻微的头疼,混杂着嘈杂的车厢,他好像又回到了那辆寻找真理的火车。
他侧过头,看见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严肃冷漠的表情和一边映出的加斯特斯别无二致。
完了,被同化了。
这是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件事,但他随即猛的从混沌的大脑里摆脱出来,转头看向加斯特斯。
“你……”
把“你能说话”这个白痴问题咽下去,在喉咙里转了个弯,费里维特问:
“你之前去过凯奥斯吗?警长先生。”
“去过。”
对方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警署的人基本都去过那里,算是一种上岗前的特训,荒原的环境恶劣,也有不少人折在那里。”
噫,警官的训练竟然这么恶劣吗。
“你睡了三个多小时。”
“那岂不是快到了?”
费里维特猛的坐起身来。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他缓了缓僵硬的大脑,消化这个消息。
“我梦见列车长还有教会的人了,我睡着之前应该没见到他们,不过……我这算是安全了?”
“你一直都很安全,我跟他说你是我们警局特批的顾问,”加斯特斯想了想,“列车长不会在行驶途中离开驾驶室,这在规章制度上就是绝对不允许的,但教会的人是真的。”
他扫过来一眼,让费里维特有些沉默。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身上冒光点的时候影响就已经开始了,扩展的速度也很快,但单单只是让人入梦,进去的时间也不长……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观察加斯特斯,那些游荡在身上的光点并没有消失,而是攀附在皮肤上时隐时现。
费里维特深谙一个谎言需要更多谎言来圆的道理,一时有些泄气。
他靠回椅子上,生无可恋的拿起笔记查看,上面记录着先前的一切。
当上警长前的加斯特斯有没有名气他不知道,至少那班车上也没有和他类似的穿警服的人,手指在停止的雪花上停留,这大概和伯克市那些不会融化的雪花有关联。
他抬头看出去,窗外雾蒙蒙的一片,雪花堆在窗户上,粘连着不肯融化。
现在可以把大概去掉了。
把笔记推向加斯特斯,他强提了几分精神。
“说不定你和我第一次见面是在这辆列车上,单方面的。”
“我没有这个映像,”对方拧起眉头,认真翻过一页,不由自主看向了他的手,“当时你本人在这里睡觉,因此所有人都是不会动的状态也很正常,更像他们说的灵魂出窍?或许吧,这个你比我懂。”
“灵魂出窍……倒也算是一个切入点,但在我们的领域中灵和魂是两个东西。”
费里维特点了点下巴。
灵,魂,心,情,感,血,身。
这七个要素是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也是神秘学家们法术的根源,也正因为它们和人有关联,普通人才能修习这些跨入神秘学家的领域。
这是唯一一条上升的道路。
总的来说,的确是从人变成怪物,再从怪物变成人的过程。
这也代表着马基说的没错,他有机会在这里找到上升的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顶端,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呢。
“我之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但应该也大差不差,在这里估计还会更多更危险,加斯特斯警长,你到地方以后就会回去吗?”
“不,我会在凯奥斯留一个星期,跟着激进派的驻扎列车回去。”
“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费里维特衷心的建议,但显然加斯特斯没有听的打算。
“我答应了马基,会陪你一个星期。”
他冷着脸咬住了星期这个单词,费里维特背后一寒,对方的语气就不像是陪一个星期,而是看守一个星期。
火车进站发出悠长的鸣笛,回荡在旷野。
他从座位下拖出箱子,放好笔记本,随后扣上帽子,羽毛笔好好的待在胸口的夹层中,他又若有所思的在帽子边沿摩挲了几下。
窗外的景色与“梦”里的别无二致,灰败的天空反而更加深沉。
顺着人群向车门处挤,他开玩笑似的侧头对加斯特斯说:
“果然我们做的梦都没什么好梦,不应该抱有侥幸的。”
加斯特斯没说话,两个人立在厚重的雪地里,向前走了几步,吐息呼出浓郁的白气。
“这么多人跑出来,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费里维特有些好奇,又指向远处升起光点的一片建筑,“我们去那里吧。”
“那是卡坎斯镇,”加斯特斯向前看了一眼,优先回答了第二句话,“据我所知,这些人一般会徒步前往海边,随后乘船前往东边一些的国家,等到禁令解除,或是永远也不回来了。”
喔,背井离乡……大部分人的确不对激进派的政府抱有期望。
两人一前一后脱离大部队向着那时隐时现的小道走去,有个熟人带路,能够闻讯当地发生什么事极好的。
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自己努力,投机取巧的本领也很重要。
“卡坎斯镇是荒原上唯一的镇子,由流民自发建立,伯克市不认可这个地方,这里的人没有户口,犯罪频率很高,因此市里也会放逐一部分罪犯到这里。”
“那样犯罪率不就更高了吗。”
不过也不归他们管所以不在乎吧,费里维特抬头看了看那些变得更加凝实的深灰色房屋,心里忽然冒出来一种古怪的突兀。
之前说的,激进派的驻扎列车……
抬头看了看加斯特斯,他最终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临近卡坎斯,路边多了些破败的木牌,上面没写什么,胡乱或戳或躺在雪地里,蜿蜒在小道的边缘,隔出了一条分界。
从镇上传来古怪的味道,像是老旧的衣物上沾染的灰味,混合着浅灰的,烧木头而导致的粉尘,呛鼻又难闻。
进镇的路口有几个人守着,手里拿着的或许是自制的烟,隔着这么一段距离,都能听见他们的谈笑。
“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会来这里嘛,钱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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