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十分，竟比训练三天还折磨人。
程忆满惊魂未定站在门外，看着沙予拍落身上的灰，两侧衣角皱巴巴的，完全可以用风尘仆仆来形容。
“你在干嘛？”
“不是修电脑吗，我带了工具包。”沙予从后备箱抽出一个挎包，把包摊开，有点炫耀的意味。
家门敞开，程忆满领着背书包的小孩给长辈打招呼。
看到两人走进，程逸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我去，大神。”
他又立马转成八卦状态，语气轻佻：“不是吧不是吧，这是你朋友？”
“是你的朋友。”程忆满一个弹指打在他脑门，“不是说悠着点吗？这都七个菜了。”
“劝了，没劝动。”程逸深耸耸肩：“这不，鱼胶都炖上了，市长来了也不一定有这待遇。”
程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你们先玩一会，马上能吃饭啦。”
趁这个时间，刚好能去看看旧电脑，程忆满拍拍沙予的肩膀：“你跟我来。”
“你们去哪，带我一起啊！”程逸深扔下耳机，也屁颠屁颠跟上去。
旧电脑被搬到书房，她现在很庆幸这是个正确的决定，至少书房不会满墙贴满自己的写真海报...
机子型号比沙予想像的老得多，拆开机箱侧板，灰厚得让人不敢大口呼吸，蜘网缠绕，甚至还有某些不明昆虫的尸体。
“大神还会修电脑，好酷。”程逸深捂着鼻子，难掩崇拜之情。
“有没有湿巾，我先清理一下。”沙予没有嫌脏的意思，直接上手拆零件。
“等等我去拿。”程忆满跑开，她记得房间里还剩一些。
待她取了湿巾走回书房门口，听见房里两人的对话。
“游戏练得怎么样。”
“多亏你给我推荐战神分享要点，现在技术蹭蹭蹭往上走。”
“嗯，那几个更适合你，有时间一起玩。”
一走进书房，两人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程忆满疑惑，上次一起打游戏还收费呢，现在就称兄道弟啦？
能拆的零件都拆了，程家姐弟也一起帮忙，三个人就这样默默擦零件，爪子弄得脏兮兮，场面还挺和谐。
检查盘点完零件，沙予给出结论：“显卡氧化生锈，主板也烧了，没少玩大型游戏吧。”
程忆满没敢答话，高中毕业玩得最猛的那个暑假，电脑烧得直烫脚。
“噢！我就说是你玩坏的！”程逸深愤愤不平：“爸妈还为这事揍我一顿。”
程忆满不好意思：“手足连心，打在你身痛在我心。游戏是咱俩一块玩的，分你我就见外了。”
“我12岁的时候只会玩连连看，连连看也会烧电脑吗?”
“那或许...是个很精致的连连看呢...”
...
手心手背都不算肉，帮谁都不对，沙予抱着稀碎的机箱退出战场。
再回到客厅，战火已经平息。看着眼前三只花猫，程妈两眼一抹黑，勒令他们洗了手再吃饭。
楼下就有洗手间，但是程逸深还憋着火，他拒绝和讨厌的姐姐待在一起。
沙予选择和程忆满一起，她们都是女生，至少不会太尴尬。洗漱池不大，两个人用还是有些拥挤，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们挨在一起，在手心里揉搓泡泡，沙予说：“你们俩谁赢了？”
“他打不过我，一直都是我赢。”程忆满神色得意。
“他不会生你气吗？”
“多大点事啊，他记性不好一会就忘了。”
程忆满冲掉手上灰扑扑的泡沫，用毛巾擦干。沙予因为徒手拆机，整条手臂都蹭上灰污，就连脸颊上有几道黑印。
“你脸上也有。”程忆满沾湿一张面巾，往她脸上凑，“别动，我帮你。”
气氛里多了几分暧昧不明的味道，程忆满托着她的脸，仔细轻柔擦拭，生怕伤害到细嫩的皮肤。沙予颤抖着睫毛，掩饰不住紧张。
“年轻就是好，皮肤又嫩又滑”程忆满发出感叹。
“怎么感觉你在调戏我...”
“少来，好心当成驴肝肺。”
程妈唤着两人去吃饭，暧昧如一缕轻烟，飘走了。
饭桌上的八菜两汤，感觉不是两三个小时就能做出来的...
程妈开心得直冒泡：“同学你快尝尝，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煮了点，别嫌弃。”
“谢谢阿姨，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程忆满发现沙予和长辈说话的语气，都很柔和。
这头还聊着呢，那头程逸深上手抓了个鸡翅：“大神你多吃点，这一大桌全是我姐爱吃的。”
程妈：“怎么说话，这不也有你爱吃的。”
程爸看看俩饿虎扑食的小孩：“你们俩认识？”
“认识认识，沙予是我同学，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我姐朋友。”
“怪不得，我说怎么看着比你姐小很多。”
这句话点燃程忆满：“爸！你什么意思！说我年纪大！二十来岁就不是你的宝了吗！”
沙予抱紧饭碗只顾干饭，程家这个打打闹闹的家族传统，她就不参与了。
一个小时后，沙予瘫在椅子上，揉揉圆滚滚的小肚子叹息道：“好饱，过年了。”
大家都在劝她多吃点，给她夹了好多菜。
程逸深在收拾碗筷，沙予见状挣扎起身：“我也来帮忙。”
程妈笑盈盈的拦下她：“不用不用，这些活让他们男人来做，平时我都舍不得让小满干活，更别说你了。”
一旁的程忆满也没好到哪去，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呆呆抬头，吃个饭给她吃到晕碳了。
缓了一会，程忆满强撑睡意：“妈，家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去消消食。”
“也没什么...小区对面有一个小公园，你带着同学去转转。”
程忆满转向沙予，用口型比划：“去吗？”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被沙予拽起来，微凉的晚风拂面，困意随之消散。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满月明晃晃挂着。
两人并排在人工湖边走着，中间隔着半个身位，沙予比程忆满要高那么一点点，身型则是差不多的。
不时有夜跑人士擦身而过，沙予干脆走在她左边。很安静，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还是沙予先开口：“听程逸深说，你想举荐我参加青训营。”
“碰巧认识几位职业教练，我觉得你很合适。”
“我觉得亲自回答你比较好，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拒绝。”
这个回答程忆满不是没想过，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打职业不应该是每个喜欢游戏的玩家的向往吗？
“有原因吗？”
沙予眼底闪过一丝颤动：“我体验过，那儿是吃人的魔窟，好在跑得快，不然被耗尽灵魂的人就是我了。比起打职业我更想考霖大，去年浪费了一年，现在不想再被任何事情耽误。”
听上去，沙予好像拥有过一段不美好的经历。程忆满无法反驳这个事实，因为她就是沙予口中被耗尽灵魂的笨蛋。
“为什么是霖大，那里分数又高学费又贵，离家很远气候很难适应，东西也不好吃...”这桩桩件件，都是程忆满的控诉。
“因为我想找的人，她在霖大。”
夜色浓浓，程忆满脸上的无措并不显眼：“霖大这么多人，能找到吗？”
“就算找不到，也是我离她最近的一次。”沙予轻轻的声音犹为刺耳。
程忆满强装镇定：“都消失这么久了，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
“最后上线那个傍晚，她和我说要去参加社团迎新晚会，让我等她溜回来打副本。这一等就是六年，我怕她上线的时候，没看见我会失落。以前我们关系很好，我真心把她当朋友。也不是非要找到不可，就觉得她欠我一个告别。如果她退游前能和我说一声，说不定我就没那么耿耿于怀。”
“会不会，她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就是不想玩了。”
“不管她怎么样，我都希望这个原因，是自己找到的。”
少时的念念不忘，会记一辈子。程忆满恨不得直抽自己两耳光，她也有苦衷，那天晚上出了点意外，电脑摔得稀碎，自己还把账号密码给忘了。
除了游戏外，她们没有其他联系方式。不是没试过开新号赴约，这破游戏不同区服的社交系统不互通，并且区服人数到达上限就不再接收新玩家。好友如果不能在一个区，跟天人永隔也没什么区别。
最后一根稻草是家里电脑的密码备份，偏偏电脑也在这个节骨眼坏了。
再后来...她就没时间了...很想告诉沙予真相，说她就站在这里。可是她没勇气和一个真挚小孩的六年时光道歉，一直隐瞒下去的话，说不定能隐瞒掉所有麻烦。
所有纠结汇聚于此，也只合成一句窝囊话：“祝你得偿所愿。”
终有一天明白过来的沙予，大概会恨透她。
“能不能换我问你？”沙予击破她的愧疚。
“噢，你问吧。”
“你应该很喜欢游戏吧，为什么说不想打了”
程忆满叹息：“再喜欢的东西，变成工作也就没那么招人喜欢了。”
“能进入自己喜欢的行业，应该很幸福。”
“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游戏，加班熬夜领导刁难也是常态，压力很大。总会有更厉害的新人出现取代我，把我狠狠摁在地上暴击。如果是你，你还会觉得幸福吗？”
沙予听她突然提到自己，看似不着边际的回了一句：“我？我不做别人的替代品。”
程忆满还是不习惯这份狂妄：“我是说你被人取代，不是你取代别人。”
“也不可能，我会努力成为无法取代的那个。”
程忆满无奈笑笑，小孩的想法还是太简单：“游戏行业哪有无法取代的人，时代不会倒着走，智能手机出来之后难道还有人用小灵通吗，被淘汰是很正常的事，我接受。”
沙予摸摸兜，真拿出一台按键手机来，“按键机我就还在用。”
“现在怎么还有人用按键机？”程忆满好久没见过这种机型，不知道她是上哪搜罗的这玩意。
“我不太喜欢上网，这种手机便宜耐用又安静，还有不少人在用。”
沙予用事实佐证她的偏见并不可取，不过沙予放弃了试探的心思。
她记忆里的小郡主阳光坚韧，全天底下就没有打败不了Boss。反观程忆满，纵容自己破碎，不爱解决问题。
夜晚气温低，湖边潮湿的风吹久了有些阴冷。程忆满搓搓胳膊，维持丝丝温度。
沙予脱下外套，递给她。
“没事我不用...”程忆满不想显得自己太脆弱，偏偏这时鼻尖发涩，打了个喷嚏。
沙予垂眸，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小孩体热不怕冷，看样子你比较需要。”
回怼的话还在程忆满嘴边，湖对岸传来爆炸声，天空有花火乍现，照亮两人的脸，彼此眼神含笑交汇。
两个相似的影子倚在围栏上，为这份美丽驻足。
“你这外套还挺好看的。”
“那我把链接发你？”
“不想和你穿同款。”
“以后，你能不能教我打游戏。”
“嗯...也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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