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逆光，剪影高不可见脸，倒是那柄直戳她鼻梁的长剑，凛凛寒光，照亮了剑下她的脸。
一张下巴上全是血污的脸，脏且狼狈，但那双金眸却熠亮无比，宛若灿星。
来人细长的眸子微眯，冰冷地打量着沈得了。
同时，他看见这少女也在打量着他。
一双星眸把他从上到下看完，最后把目光停在他手上。
他视线微落，扫了眼自己执剑的手。
手掌宽大，青筋凸显，并无异样。
“你是何人？因何到此？”他重新看向她，冷声问，持剑上移，剑尖抵向少女的眉心。
她依然毫不胆怯。
反而羡慕地看了眼面前的剑，看了又看，才说：“你是来这除妖的剑侠？好利亮的剑。”
闻言，白承锋眉毛一皱，并未说话，用剑尖拨开沈得了脸上的乱发。
她上半张脸只有污灰，并无其他。
下半张脸被血污了，看不究竟。
于是剑尖下滑，抬起少女下巴，右手凭空拿出一张符纸，两指夹住一甩，一团拳大白光径直没入少女体内。
沈得了只觉五脏六腑为之一清，伸出手一看，竟然所有血痕消失不见。
她吃惊：“哇……当真玄妙啊。”
白承锋观测她的脸，毫无痛苦之色，又听她惊奇的语气，心知此人只是发色有异，但并非魔族。
他心神微平，手腕一转，把剑收起，方蹲下身，一言不发地扣住她的手腕。
沈得了毫不犹豫，把手往他掌心里送了送。
白承锋一顿，执手将灵力输送给她，治好她的内伤后，方松手抬眼，“庙中妖物危险，你在此见血，血味已被妖物记住，日后相隔千里也会被其追杀。可先往我天师苑暂居，待我除尽此妖，姑娘再自行离开。”
沈得了不置可否，说：“沈得了。”
白承锋抿唇，“沈姑娘，在下白承锋。”
他忽而拧眉，警惕地看了眼她身后的棺材，一手拉起她，说：“先走。”
沈得了尚未开口，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如踩软毯，四周只剩漆黑。
再睁眼，身周景象大换，她正站在一间院中，身旁站着白承锋。
刚落地，白承锋就松开扶着她手臂的手，“这里便是天师苑。”
沈得了打量着这由三间平房组成的小院落，“大侠真是不慕虚荣，住得好清静。”
白承锋：“居所清贫，但挡风雨。你不用叫我大侠，我不是。”
说罢，他朝前屋里叫了声：“忍冬婆婆，有客来了。”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鬓发花白但步态稳健的老妇人走出来。
望见白承锋，她面色微柔，但是看见沈得了时，脸色一变，当即跺脚，一柄长剑已握在手心。
“大胆邪魔敢来此地！”
“婆婆稍安。”白承锋伸手，拦住老妇人，“她体内并无魔气，我已用清灵符探过。”
闻言，老妇人将剑垂下，但依旧横眉怒容，“就是没有魔气，看那头发，也一定是人魔相媾生下的魔崽子。总是灾患，不如杀之了断！”
白承锋闭了闭眼，按住老妇的胳臂，缓声道：“若有魔纹，应当杀之。但她脸上和脖颈里都未见魔纹，九成九只是个普通凡人。”
老妇盯着沈得了，冷笑：“好，我这就来查查她的底细。”
沈得了看出这老妇人对自己的恨意，内心莫名，但思索一番，她牵起唇角，对老妇人笑了一笑。
老妇却面色大变，恶狠狠瞪她一眼，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还敢挑衅我，等下若不是凡人，看我老婆子杀你个魔崽子千刀万剐！”
沈得了脸上的笑微僵。
她看了眼白承锋，发现他神情冷淡，似乎和老妇人思想统一。
垂眼看了看自己肩侧长发，沈得了耸肩，“我性命是由这位白大侠救的，若是你们要收回去，我理该认同。不过我最好面子，死也得死个清白。婆婆要查，一定要详查公允，叫我含笑九泉才是。”
“呸，谁是你这魔崽的婆婆。”
忍冬婆婆冷冷一笑，“如此伶牙俐齿、巧言令色，就不是邪魔，也绝不是个老实人，油滑至此，早晚该死！”
这又是千刀万剐，又是早晚该死的。
沈得了叹气。
好吧，算了，她听这些话都听了一辈子了。
“您请吧，要如何查，我悉听尊令。只是请快些，我实是饿得慌。”
忍冬婆婆嗤笑，恶言不断：“罪该万死的东西，就是油锅也该你下个千遍万遍，还配食饭？你才应被我等嚼肉喝血！”
好凌人的怨气。
沈得了又饿又虚，苍白着脸：“成，那分我一口。”
“你！”忍冬大怒，仗剑就要劈。
“婆婆息怒。”
危急时刻，白承锋抬剑挡住，他冷瞥了眼沈得了，而后面色微和，低头对老妇人说：“她这点年纪，正是好搬嘴弄舌的时候。轻狂不妨，只怕是真魔。您先受累，速速查明了她的身份，到时再做惩戒不迟。”
忍冬重重哼了声，反手用剑柄打开他的手，说：“我老婆子这么多年杀了不少魔崽子，哪一个死前不和她一样狂妄，最后，还得惨死我剑下。”
“是，但也得她身上有魔纹才能杀。”白承锋低声，“不然，我们自称修士，行事却与魔无异了。”
“你竟敢把我和魔并论？！”
忍冬勃然大怒，一个剑柄狠狠击上白承锋的胸膛，厉声道：“我与魔族血海深仇，恨都不及，你竟敢把我和魔类同，白承锋，白小子！你再敢说，我对你也绝不留手！”
白承锋被打，自知不冤。
他抱剑作揖，低着头道：“世侄说错了话，婆婆勿怪。”
忍冬婆婆：“我看你不是说错了话，是被这些邪魔打压得小了胆子。你看此女红发金眸，身上没有妖气，非妖非人，不是魔是什么？你且在这等着，我不把她一寸寸皮展开，找出那魔纹铁证的。若是真冤了她，我忍冬就亲自给她道歉，喂她吃饭！”
白承锋起身，淡声：“世侄秉承教训，只是现下令婆婆受累了。”
“哼！”
沈得了便看这老妇人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这老太太，火气甚旺啊。
强势之下，她最会装乖卖顺，被忍冬用力揪着胳膊，纵使再疼，也没有半句抱怨。
低眉顺眼就跟着人走进了侧屋里。
跨进门槛之前，余光瞥了眼白承锋。
青年男人还伫立在院中，背影挺而直，一身灰白道袍被风吹得紧贴身形。
他似乎对目光特别警备，沈得了没看他两秒，就被他转身发现。
哟，好个目光如电，慑人心魄。
沈得了回之一笑，辅以口型：多谢。
她看得出来，白承锋和忍冬婆婆都仇恨魔族，尤其是忍冬婆婆，更是恨之入骨。
初见她一头红发已经要执剑来劈死了，若不是白承锋阻拦，她现下已是重蹈了上世之死。
白承锋看着她，接收到她的口型，但依旧面无表情。
沈得了来不及多看，便被忍冬婆婆一把拉进屋去，木门“哐当”一声被甩上了。
进了门，一室黑暗。
黑暗里听见细微的一道纸响，而后沈得了便看见了一团熟悉的白光亮起。
白光隐没，室内忽地亮如白昼，光刺人眼。
沈得了眯起眼，适应了会儿乍起的光亮。
忍冬婆婆抬手上来，拉住她的衣领就往下扒，“脱！”
沈得了吓了一跳。
双手下意识护住衣襟，“欸婆婆你这是干什么……”
忍冬婆婆讽笑：“魔有个屁的羞耻。在我老婆子眼前还装蒜，我非得扒干净你这身人皮，找出你那魔纹，给外面那蠢小子看个死心。”
非得见魔纹才要杀她。
看来这魔纹非同寻常，是辨认魔的手段？
沈得了咳了声，“我自己脱。”
忍冬婆婆厉喝：“把手拿开，别想作妖！”
“……”
沈得了耸耸肩，捋了把头发，抬头挺胸道：“那您来吧。”
忍冬厌恶地瞪了她一眼，两只苍老有力的手把衣襟一拉，便拽下了她的破衣烂衫。
看见落地衣裳里的黄符时，还给了声嗤笑：“装模作样，瞒不住我。”
沈得了无所谓，她只觉得冷。
但被忍冬婆婆拍开了抱臂的手，沈得了无奈，便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她也是第一次观察。
果然和上世时的年轻模样一样。
身上已经有了不少刀疤剑痕，小臂大腿上肌肉线条不甚清晰，但已初具轮廓。
年轻真好啊。
沈得了抬起眼，正笑呢，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怀疑的眼。
“婆婆您……查完啦？”
忍冬瞪了她一眼，不发一言，把她手臂抬起来，看臂弯看腋下，真一寸寸检查着。
沈得了嘶了一声。
“还要多久啊？”她飘着嗓音，“婆婆，我冷啊，我饿啊。”
忍冬婆婆一把扔下她的手臂，从她身后转到身前，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右手凭空拿出张符纸，两指夹着一甩，一团莹蓝色的柔光便直奔沈得了眉心。
蓝光闪没，沈得了若无其事，“好像比白光的舒服。”
“舒服？”
忍冬婆婆眉头皱得要打结，她半信半疑地望着沈得了良久，而后背过身去。
沈得了听见她喃喃着：“最高阶的清灵符都没用，也没魔纹，还真是我看走眼了？”
沈得了听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委屈道：“婆婆给得了好一场难堪，现下既证明了我是真无辜，可否舍我一身衣裳，保全最后的脸面呢？”
“……”
忍冬转身，仍然一脸厉色。
“你难道不知道现下邪魔乱窜吗？还敢顶着一头杂毛行走晃荡，真是活得腻歪。衣裳给你！”
她抬手，一套白色道袍就凭白出现在了掌心。
沈得了心内暗叹着修士仙术，而后笑着接过了衣裳，说：“婆婆，我还饿。”
忍冬婆婆一记眼刀甩来，沈得了成功闭嘴。
等她穿好衣裳，忍冬打开了门，唇线紧抿地离开了。
白承锋见沈得了好好地出来了，便知先前所判无误。
他对沈得了颔首，而后又看向只剩背影的忍冬婆婆，问道：“婆婆，您去哪儿？”
忍冬婆婆怒气冲冲：“做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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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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