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千里乘风,展凌云之志、恢弘之气、大黎国威!”
定疆王大胜羌兀、班师回朝那日,帝都的每一个百姓都记住了这句话。
喻尺夜的情况不太好。
战场上受了伤,那便不会是小伤,其实比起在西境战场磨砺那会儿,他觉得不算严重,回都一路也没觉得有什么影响,甚至刚回帝都他便忙着拟继续改良大黎各州兵备的折子,这几年的改良其实已有成效,但仍有不足之处,经一场战斗,他便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练清竹看不下去,按着让他休息,皇帝知道之后,也让他在府里好生休养,伤没养好便不准忙碌。
“在你们两个眼里,我成了个需要管着的小孩。”喻尺夜泡在放了疗伤药材的池子里,浑身肌.肉舒展开,水汽遮不住大大小小的伤疤,旧疤新伤盘虬交错,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因为你固执起来就是像个小孩。”练清竹依据前两日龙晨留下的方子往热水里添着药。
“是吗?”喻尺夜自己不觉。
“尺夜什么都好,所有事情上都冷静又理智,”练清竹怕他真的怀疑起自己,给他肯定,又俯身亲了下他的脸,哄着道,“唯独不会在意自己,需知身体非钢铁,每一道伤都是对身体的损耗,积少成多,若不及时疗养来日必然要攒成疾患,你总觉得没问题,却不明白我的担忧。”
喻尺夜一听此言立即心软了,捏住他的下巴,慢慢摩挲着:“是我不对。”
练清竹便保持着弯腰俯身的姿势看他:“愿意闲着了?”
喻尺夜:“嗯。”
水汽之间缭绕着他们拆离不散的情.意,喻尺夜贴.着他的唇咬了一下。
练清竹接住他的信号,以舌.尖作舞,与他纠.缠了一个药味弥漫的吻。
喻尺夜意动之下想把人拽进池子里来,又被苦涩至极的药汤水汽唤醒了神智,他抚着练清竹的脸,道:“不要担心,我最不愿意的就是看你犯难。”
练清竹:“尺夜以后都听话吗?”
喻尺夜:“我什么都听你的。”
练清竹笑起来。
喻尺夜:“你也听我的,别耗在这里,味道太呛,看你陪我熏着,我心疼。”
练清竹不舍得。
喻尺夜轻轻拍着他的脸:“乖。”
“好吧。”犹豫了一下,练清竹最终答应,又恋恋不舍地在他身边腻了一会儿,方出了浴室。
他去了书房,案上放着一堆需要阅看处理的文函,大国师并不是个简单轻松的活。
对他来说其实也不算太费神,他总是能让自己在面对任何事情时都变成迎刃有余的状态。
只不过近来忙着照顾喻尺夜,没怎么休息好,就算总是迎刃有余的他也有些累了。
文函阅看过半,书案旁斜坐着的人进入了梦乡。
……
“放开他!”
乐安侯府的小世子救下了被人牙子打骂的小少年,并把身上的钱袋子给了对方,“这些都给你。”
他要走的时候,小少年却拽住了他的胳膊。
“还有什么事?”
“我没地方去,你能收留我吗?”小少年道。
小世子没想到他是说这个,有点为难。
旁边伙伴都起哄:“世子爷就收留人家嘛,这么好看放在家里当成花养也不亏!”
“别瞎说!”一身正气的小世子当然不会有别的想法,但他看小少年的确可怜,心里不忍道,“那你先跟我回家吧,你叫什么名字?”
“清竹,清风修竹。”小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大概是因为他们在梦里吧。
就这样,小清竹跟着小尺夜回了家。
夏日的蝉鸣催的人头昏脑涨,却催不醒小世子的睡眠,眼看长蘅长公主在不远处拿着藤条就要发火,小清竹连忙推了推小尺夜的肩膀,推不醒,他便使了点力气,没想到劲儿使大了,小尺夜一下摔到了地上。
小清竹吓坏了,连忙去扶人,小尺夜懵懵地抬起头,看了眼盯着这边的母亲,又看了眼额角冒着青筋的全大黎最好的画师,最后神思才回到身边,发现小清竹脸上尽是惶恐加自责的神色,着急道:“对不住,世子,都是我的错。”
小尺夜回过神,摸着自个脑袋笑道:“梦到一株长到云层里的葡萄藤,我想摘葡萄吃,爬着爬着一个没抓牢就掉下来了哈哈哈,不怪你的。”
小清竹这才轻松了一点,扶着他坐好,两人给画师道了歉,继续听他教导如何作画。
听着听着,志不在此的小尺夜又跑了神,小清竹注意到了,悄声跟他说话:“世子不喜欢学画吗?”
“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小尺夜压着声音回。
“那怎么还天天来上课呢?”小清竹不理解。
“你不是画的很好吗?”小尺夜道,“我来听课的话,你也可以来听了。”
小清竹愣了愣,心想他的笑容好耀眼啊。
一堂课结束,老师要他们各自完成一幅画作交上去,不限题目。
小尺夜看着画纸上有两个碗那么大的蝈蝈心满意足,他又凑到小清竹旁边:“今天画的是什么?”
小清竹匆忙挡了一下,没挡住,小尺夜看见了,那上面画的人是他——小小的少年攀着葡萄藤爬到了云层上,摘了紫葡萄吃的眉飞色舞,一笑起来,好像全世界的阳光都在他身上。
“喜欢吗?”小清竹有些紧张地问。
“喜欢!”小尺夜笑得眉飞色舞,“我就说你画的好!”
小清竹:“那都是世子的功劳,谢谢世子。”
“不用谢,”小尺夜道,“我陪你学书画,你陪我去做别的事好不好?”
“好!”
“世子,咱们要去哪里?”
乐安侯夫妇最近管教小世子比较严,不准他随意出门,两个小少年便只得翻墙出去。
“不要叫我世子,叫我尺夜就好了。”小尺夜先爬上了墙头,伸长胳膊拉着小清竹。
“那尺夜,咱们要去哪里啊?”
“武馆。”小尺夜兴致勃勃道,“比起笔墨书画,我对拳脚功夫更感兴趣,以后一定要拜入一个大宗门学武。”
果然小尺夜跟着武馆师傅学起拳脚来就完全不会走神了,他对每一招每一式都钻研的很认真,不仅自己学,还想引起小清竹的兴趣。
小清竹便因为他对学功夫有了浓厚的兴趣,每日还要陪着他切磋练手。
某一日两人比划过,小尺夜依旧占了上风,却惊讶道:“人不可貌相啊,想不到你的力气那么大,我险些压不住。”
小清竹笑道:“那是因为你把我带回了家,让我每天都可以吃饱饭,所以我就变强壮了啊。”
“哪里有强壮?”小尺夜摸了摸他的胳膊,“明明还是那么瘦。”
到了晚间吃饭的时候他就不停地给小清竹夹菜:“多吃点,多长点肉。”
小清竹:“你不怕我长的太壮了你打不过吗?”
小尺夜笑道:“那正好啊,那样的话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保护自己,如果你变强大,我可以去追赶你的,我喜欢挑战。”
小清竹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了?”
“尺夜,你怎么那么好啊?”
他说着,便遵循自己的本能亲了过去。
小尺夜瞪大了眼睛。
唇刚要接近,梦忽然醒了。
……
“药浴泡完了?”
练清竹睁开眼睛,有些迷糊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喻尺夜正把薄毯披到他身上,抽出他手中的文函放到一旁,温声道:“泡完了,我额外又用清水洗了两遍,味道还是重吗?”
“有很特别的药味,”练清竹抱住他的腰,“我喜欢。”
喻尺夜:“方才做梦了?”
“嗯,”练清竹笑道,“梦到小尺夜把小清竹捡回了家,天天喂他吃好吃的,对他非常好,两个小朋友差点就要亲到一块了,然后我醒了。”
喻尺夜把他抱起来往卧室走去:“那就遗憾了。”
“不遗憾,”练清竹道,“因为大尺夜向我走过来我才醒的,心里很美呢。”
喻尺夜扬起唇角,心情同样愉悦。
……
他把人放到被褥上,一条腿压着榻边,眼睛里泛起别样涟.漪。
练清竹再次接收到信号,同样用眼.波回应着他。
烛火映出眼眸中琥珀般的光影,光影中尽是绵密的情.思。
喻尺夜沦.陷其中,单膝撑着,俯.低身体。
……
孤峰慢慢被包裹在一团温.热之中。
练清竹弓了一下,感觉浑身皆麻。
他看着为他而低头的定疆王的一举一动,看清了对方的所有温柔,一瞬间也看到了对方侵.略的危险。
他像浮在云端,又像沉溺于一片醉海。
不由掌控,身在醉海之中,琼浆玉露终将被引出。
喻尺夜饮下,抬首,眼眸中分明还有波澜未平。
却又生生隐忍。
……
练清竹道:“只饮一点?”
喻尺夜抹了一下唇,说:“你太累了,该休息。”
练清竹道:“我还梦到你做了一个梦。”
喻尺夜:“这么曲折?”
练清竹:“嗯,你想吃葡萄,就要攀着葡萄藤爬到云层上去。”
喻尺夜笑道:“小尺夜这梦多半是编的。”
“还是你了解他,”练清竹攀着他,扫了眼他疤痕交错的某片地方,道,“不过葡萄的味道却一定很好,想吃。”
喻尺夜明白他的意思。
……
练清竹攀住了自己的葡萄藤,也尝到了葡萄。
带着点苦涩的药气,但是滋味不差。
不过他确实是精力不济,没过多久便又睡着了。
喻尺夜拽过被子把两人包住,以掌风熄灭烛火,与他相拥而眠。
……
次日练清竹起床,整个人都恢复了精神。
他穿好朝服,与需要在家养伤的喻尺夜一起吃饭,温.存了好一会儿才出了门。
经过花园,一个只有六七岁大的小孩正在练拳,见到他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
这是他们从西北带回来的孩子,其父母都已被羌兀人残杀。
练清竹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星痕,这么早就开始练功了?吃饭了吗?”
小孩道:“回国师大人,吃过了,王爷授我功夫,星痕不能辜负他的教导。”
练清竹心生怜惜,又温言关心了他几句,方去忙正事。
喻尺夜在家休养了一阵子,经练清竹确认身体恢复的不错后便重新忙碌了起来。
这日,喻尺夜下了朝之后又与永昌帝单独说起军.备之事,细聊了不少计划,出宫之时天已近黄昏,有一辆马车正在等着他。
“清竹。”喻尺夜一步蹿上车。
“尺夜的身手还是这般矫健,”练清竹放下正在看的书,“我来接你,喝酒去。”
喻尺夜挤到他身边坐下:“末林坊?”
练清竹:“嗯,老板酿了新酒,正等着我们帮忙取名。”
老板不仅酿出了新酒,还给他们分享了一个好消息:“千里乘风楼往后要从我这里订酒了,多谢二位帮忙打出的名气。”
喻尺夜:“是吗?”
老板道:“是啊,这几年我这里生意好的人都挤不下,就是因为大家听说我的酒王爷和大人爱喝便都想尝一尝了,千里乘风楼能看上我这小酒馆的酒自然也是这个原因。”
“非也,”练清竹道,“你的酒受欢迎是因为你酿酒的手艺好,我们都喜欢喝。”
到了晚间,小酒馆的确是人多的挤不下了,练清竹和喻尺夜提着一坛新酒边喝边在街巷间漫步,闲遇坊间百态民情,甚为悠然。
“只喝酒可不行,”练清竹看了眼不远处高耸的楼阁,“去尝一尝他们新出的菜品,如何?”
喻尺夜已有察觉:“你早就准备了?”
“没错,”练清竹抓住他的手,拽着他走,“顶层上订了雅阁,你爱吃的东西都会有。”
喻尺夜看着方向不对劲:“不从大门进?”
练清竹道:“你确定想从大门进?”
喻尺夜连忙摇头。
难得两人悠闲的时光,他可不想被人认出来打扰。
练清竹道:“放心,我叫人都打过招呼了。”
两人凭着轻功直接飞跃而上,踏进了顶层的楼阁。
穿过窗口的时候,带起的风把窗边挂的类似风铃的东西惊的一阵晃动,喻尺夜抓住看了看,是几枚木牌,做的很精致,上面用墨笔题着诗。
“有新诗了?”
“据说每日都有,写得好的才有资格被留下来,”练清竹转到屏风后,“咱们两个很久都没有来过了,所以少见,写得都是什么?”
喻尺夜跟过去:“吟咏盛世,颂扬新.政,赞美陛下和……”
“什么?”
“你我。”
练清竹:“写得好吗?”
喻尺夜:“我品不出来好不好,只感觉的出来写诗的人心情好,这就够了。”
练清竹:“那你的心情好吗?”
喻尺夜笑道:“好。”
“酒楼的饭菜还没上来,”练清竹笑意深深地看着他,“请王爷先尝一道开胃菜如何?”
喻尺夜顿时胃口大开,喜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你的生辰。”
喻尺夜一愣。
“果然忘了,”练清竹走到他面前,抚着他的衣襟,“爹娘派人送来给你新织的衣裳,陛下也送进府里许多东西,大家都记挂着你,唯独你自己不记得自己。”
“难怪她今天欲言又止,几次赶我,她知道你要给我庆祝。”喻尺夜笑了笑,他到这会儿才发现雅阁里也是精心布置过了,极是温馨,在此间饮酒用饭,还可一览满城风光,很难让人不喜欢。
“清竹,”他在练清竹耳边道,“我很欢喜,这道开胃菜,你先来品尝。”
练清竹一笑:“当真?”
“嗯,你不要吗?”
喻尺夜想的是……清竹为我费了那么多神,应该让清竹更尽.兴一些。
“要。”
练清竹则想的是……今日是尺夜生辰,我自当好好伺候他一番。
……
雅阁不怎么隔音,外间有人高声朗诵着什么,喻尺夜听不清楚,他半跪在椅子上,一手扶着屏风,一手撑着椅背,整个人都被激.起了一团沸腾的烈焰。
练清竹一直是略过那些疤痕来动.作,此刻他稍停了停,与喻尺夜一起听外面的热闹:“学子们在楼下会友,又写起了新诗,内容是……歌颂定疆王驱敌护国的功绩,赞扬你的……强大与不败。”
最后一句声音很轻,尾音绵延到了喻尺夜心里。
与此同时,他尾.骨一麻。
练清竹霸.占了他的领域。
……
“浮夸,”喻尺夜皱了下眉,几种极致的感觉在脑海里交锋,令他觉得窒息,“只会动嘴皮子和……呃笔杆子,正事上派不了半点用场。”
“不能要每个人都有……王爷这般的觉悟,”练清竹拥着他,“太平之世需要不一样的人才。”
“那也浮夸,”喻尺夜又听到了少年们吟诵的声音,“天天只吟诗作词算……算怎么回事?还在这里唱起来了?”
“因为大家敬佩王爷啊,”练清竹温声哄着他,说话的腔调慢悠悠轻飘飘的,引人上云端,其他方面的力道却不是这般轻松,牢牢将人掌.控着,“他们喜欢你,尤其在你生辰之日,便忍不住为你颂诗,不然都不知道如何对你表达感情才好,尺夜,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
“所以,要在你这里……作诗了。”
喻尺夜顿时头皮发麻:“如果是你,怎么样都好。”
……
木椅吱呀一声响,似乎要报废。
雅阁的门也被敲响:“贵客,我们来上菜了。”
练清竹平复了一下呼.吸:“进。”
喻尺夜抓着屏风的手收紧。
屏风把房间隔成了两个世界,一面有美酒佳肴,一面则有绮丽美景。
谁也看不见谁。
待人退下,一向勇敢无畏、不惧任何险境的定疆王才敢放.肆呼吸,心脏剧烈跳动。
练清竹轻轻笑着:“尺夜,千里乘风楼上好玩吗?”
喻尺夜:“……还行。”
练清竹:“此间可望万户民居,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楼阁上的王爷是什么样子。”
“他们也不会知道国师大人‘坏’起来是什么样子。”喻尺夜回身抱住他,又道,“他们不需要看清我,我可以看清他们的苦和乐就行了。”
练清竹:“有道理,饭菜来了,咱们去吃饭。”
他们配合着把对方收拾好,转出屏风,一起用饭。
楼下少年们吟过了诗词,开始交谈起学业的烦恼,窗外万户民居尚未入眠,各家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琐碎与喜悦。
一切平凡而安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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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番外·千里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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