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晨。”
窗子被推开,微凉的风唤醒了不安的梦。
龙晨睁开眼睛,怀疑自己还没有真正醒过来,因为她竟然看到了拜筝。
“还在梦中?”拜筝凑过来,戳了一下她的脸。
“醒了。”龙晨抓住她作乱的手,神色还是有点懵然,“你怎么来了?”
“想你。”拜筝软趴趴地扑在被子上,撑腮看着她,懒洋洋道,“我大哥那人,几天不见就嚷嚷着喊我们回家,一旦在家里待的时间长了又各种挑毛病嫌我们烦人,他看我无所事事,就张罗着要找人给我说媒,嫂嫂也帮腔,没有拜遥我一个人顶不住,就赶忙逃了……”
她打了个哈欠,说着说着脑袋就耷拉了下来。
龙晨给她托了一下:“连夜赶路?”
“嗯……”
“伤好了吗?”
“已然活蹦乱跳,”拜筝又扬起了几分精神,“醉虚林外一别,已经有三个月,不,快四个月了,你还好吗?”
“很好。”龙晨道,“我的那位病人也快要康复了。”
拜筝放下心来,又对着她说了一遍:“阿晨,想你了。”
“我知道。”龙晨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额发,才注意到她耳边有了一只新的流苏耳坠,是赤红色,赤红把她明媚又不失英气的脸衬得格外夺目。
在龙晨微微出神之时,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手掌展开,手心里也是一只赤红色的流苏耳坠。
拜筝道:“跟我的是一对,要吗?”
龙晨:“要。”
拜筝爬起来:“我帮你戴上。”
铜镜里映出两个人,拜筝依据自己的喜好,也只给龙晨一边的耳垂上装饰了流苏耳坠,又配合着耳饰给她重新编了头发。
“面纱还要吗?”
龙晨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拜筝在铜镜里看着她,深呼吸了一下,惊艳道:“好漂亮的姑娘。”
龙晨想起了她们的初见:“不是小姑娘了吗?”
“小吗?”拜筝略略疑惑,突发奇想道,“不如让我看看?”
说着便伸出了爪子。
龙晨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慢慢瞪大了眼睛,向来平稳的情绪出现了崩塌,她震惊道:“你……你怎么这样?”
拜筝似乎真的只是好奇,面上还存着她特有的一种散漫慵懒:“怎么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看看又怎么了?”
龙晨连忙起身,凭她神祇正心接近第五重的功力轻而易举便逃脱了拜姑娘的“魔爪”,但拜姑娘也不是吃素的,飞快追了上来,龙晨又赶忙抬掌去挡。
小小的嬉闹演变成了打斗,两人边闹边打,谁也不会动真格,闹累了,拜筝趴在椅背上叹气道:“感觉我好像流.氓。”
龙晨道:“你若没有恶意,便不算流.氓。”
……好熟悉的对话。
拜筝道:“那若是有恶意呢?”
龙晨:“我便回报给你十倍的‘恶意’。”
拜筝:“懂了,有仇必报。”
“是睚眦必报。”龙晨道,“怕了吗?”
“不怕,”拜筝道,“我会保护你的,虽然现在还没有资格,离强大还差着一万步远,但我会努力把这一万步走完……”
龙晨心里一软。
拜筝趴在椅背上睡着了。
一路奔波,终得安心。
天光渐明,窗下有了些热闹声音,龙晨把拜筝挪到床上后便坐在窗边观赏起外面的景色。
她不喜欢皇宫,所以即便是为永昌公主医病也没有住在宫里,她只当自己是一个寻常医者,栖在寻常的闹市客栈里。
“好多人。”拜筝迷迷糊糊走过来,像一只瞌睡未醒的猫。
“本来应该带你到处游玩一番,”龙晨的心情很平静,“可惜国丧期间,很多地方都不方便。”
拜筝无所谓:“虽然我是第一次到帝都来,却也不一定要看帝都风景,重要的是你,你待着舒服吗?”
龙晨也无所谓:“还好,不过是一座有些繁华的城罢了。”
热闹的声音更大了些,拜筝撑着窗台往外面看了看,奇怪道:“什么事这么吵?”
龙晨侧耳听了听:“喻将军和练大人平乱归来,现下正押着逆臣经过朱雀大街,大家都想去接迎他们。”
拜筝:“咱们也去吗?”
“去看看吧。”
两人挤在闹市中,随着人群往朱雀大街那边走,龙晨眨个眼的功夫,拜筝突然不见了,她张望了一下,发现拜姑娘正守在卖酥山的铺子前目光灼灼。
“想吃?”
拜姑娘点头:“听说夏日时帝都有一种冰食非常可口,正好碰上了。”
她毫不犹豫买了两份。
龙晨捧着酥山碗:“这是近几年才兴起的,起初只有宫里和贵族宴上常见,现在寻常百姓也可以吃到。”
拜筝:“那有一天在靖阳也可以吃到吗?”
龙晨:“一定会的。”
拜筝吃了一勺,激灵了一下:“好凉。”
龙晨也尝了一口:“好冰。”
拜筝笑道:“但是味道不错。”
“是啊。”
两人继续顺着人.流走,听着热闹的声音,听着大家对喻将军和国师大人的讨论,拜筝道:“你和练宗主竟然成了同门,初时不觉,仔细一想这事还挺新奇。”
“我们……算师徒。”龙晨道,“当时恰好遇上了,师兄随性自然,在他那里万事皆有可能。”
“你呢?”
“我?”龙晨想了想,“穷尽心思,抓住一切可行的机会。”
无论是为变强还是为将来某一天的复仇铺路,总之在百草林里她向练清竹求学时很是“居心不良”,师兄或许早就看穿了一切,却并不介意,而今值得庆幸的是,她最终没有利用过他去复仇,最根本的因果还是在南宫氏之间。
“别想那么复杂,”拜筝道,“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龙晨:“嗯。”
“那喻将军呢?”拜筝道,“你们好像不太亲近。”
“喻将军……”龙晨回忆起一些往事,“是个纯粹的好人。”
数年前他参加某次宫宴时曾帮刚从冷宫里出来、遭遇其他皇子皇女嘲弄的龙晨解过围,只是他多半已经不记得了,毕竟扶弱济贫是他每日都在做的事情,后来与赤漩一事中,南宫华亭不在,满城权贵也只有他认为不能牺牲一个女子去和亲,想要阻拦和亲。
“可惜宫墙高耸,把世界隔成了两半,即便有血缘也难得亲近。”
但其实,她叫南宫华亭姐姐是因为南宫华亭对她的照顾,她唤喻尺夜表哥也是因为喻尺夜对她的帮助,本与血脉无关。
她心底并不在意血缘上的亲人,她只在意一路走来所结下的恶缘与善缘。
……
一战平逆乱,乾坤为定局。
南宫华亭隔着牢门看着男人,其实她不怎么在意他的背叛,就像一直以来都不介意他的平庸一般,连怒气都没有几分,按说他的结局已经注定,她应该分不出时间再来关注,可她还是来了。
大概是为了司马一族从前对她的帮助,她总要来看一眼。
“殿下,如今的结局正是你想看到的吧?”司马崎道。
“何意?”南宫华亭感到奇怪。
“霖川兵败,我的抉择成了笑话,司马一族皆要成为人人唾弃的阶下囚,你不必背负任何道德的瑕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司马崎明白求饶无用,干脆说了实话,“其实你虽然与司马一族合作,内心却跟喻尺夜一样很厌恶我们这些扎根在大黎根部的世家,觉得我们碍眼,以你的脾气,有朝一日坐稳江山,定然会大行政策针对世家旧臣,司马一族又如何能够幸免?你我的结局是注定的,但现在你却不必为如何对付司马世家而忧愁,我给了你铲除我的理由,殿下应该很高兴吧?”
南宫华亭道:“到今日你才令我刮目相看,好一副颠倒黑白的口舌,谁给你的勇气预想我的决定?”
司马崎心底还是惧怕她,却又忍不住道:“难道殿下不会吗?”
南宫华亭没有生气,她只觉得有趣:“为何会有这样的预想?
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因为你很清楚如果是你一路攀登,在将要取得成果时会碍于一些情况不得不抛弃同行之人,甚至抛弃结发之妻,对吗?”
司马崎一愣。
南宫华亭讽笑了一声,嘲讽的却不知道是对方还是自己,她没有再问什么,转身离开了囚牢。
……
“师妹,你们来了?”
晋离从国师府里迎了出来。
龙晨抱拳一礼:“晋师兄,我们两个打算离开帝都,想跟师兄道个别。”
“师尊不在府里,”晋离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师兄,道,“今日难得闲暇,他与将军去了郊外避暑,小师弟也跟了过去,估计又求着师尊给他指正招式呢。”
龙晨看向拜筝,两人决定去郊外寻人。
穿过浓郁枝叶覆盖的小路,走到尽头,正是豁然开朗,碧湖百里环山翠,荷叶连绵织盛景,还不及欣赏景色,她们先听到了一道琴音、一声剑鸣。
琴剑交锋,山野雾气乱如流云,百里荷叶颤动如浪,观者无不觉得心魂震荡。
拜筝按住手中蠢蠢欲动的风诛剑,道:“风诛许久不曾这般渴望战斗了。”
龙晨:“那还犹豫什么?”
拜筝:“结果大概是输。”
龙晨:“你在意结果吗?”
拜筝:“不在意。”
两人往湖边的凉亭走去。
小朋拍着手跑到交战结束的练清竹喻尺夜面前:“好厉害!好厉害!两位教教我吧!”
练清竹笑道:“你是想跟着我学,还是想跟着喻将军学?”
小朋一下很是纠结,一定要选一个吗?
喻尺夜在他面前不苟言笑,显得很是严肃,其实他心里稍稍有点不待见小朋……他一个不注意练清竹就又收了一个徒弟,跟沉稳的晋离和懂事的龙晨不同,小朋这家伙非常粘人,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帝都,天天缠着练清竹求学,叽叽喳喳吵的人头疼,当然,他原本不至于跟一个小少年计较,他是担心练清竹没空休息。
小朋纠结道:“那我还是请师尊教我吧。”
喻尺夜道:“依你的根骨,更适合学拳脚刀剑,神祇正心恐怕学不明白,真想习武,明日开始便随我去军营里摔打摔打,先把身体练好。”
小朋:“啊?”
喻尺夜:“去不去?”
小朋连忙看向师尊,发现师尊对喻将军的决定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只好认命地接受摔打:“去,谢谢将军。”
练清竹转眸,注意到来人:“你们来了。”
“师兄,表哥。”
“喻将军,练宗主。”拜筝行过礼,便迫不及待道,“喻将军,可否请您与我切磋一二?”
喻尺夜一笑:“来!”
拜筝当即拔剑,剑挑星河而上。
剑风冲击,震的凉亭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忍不住舒展了枝叶。
小朋最爱看别人打架,起初还看的兴致勃勃,后来眼睛就跟不上了,双剑打着打着改换了阵地,他连忙跟了过去。
练清竹没有追着去看,他坐到了凉亭里,唤道:“龙晨。”
龙晨跟着进了凉亭:“师兄。”
练清竹示意她坐:“近来心神不宁?”
龙晨迟疑了一下,坐下来:“师尊,我心里生了魔障,不知自己……是否有罪。”
风诛九剑在拜遥手中曾登顶于武道巅峰,拜筝作为传承者,已经算的上是当今江湖上的超一流剑客,当初她剑挑赤漩众剑客的事迹至今还引得人们津津乐道,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星河剑的磅礴剑气面前,她的风诛尚有不敌之处。
不过她并不气馁:“我决定以星河为目标了,喻大哥,来日我还要再来寻你赐教。”
喻尺夜:“随时恭候。”
试剑已结束,拜筝往下方看了看,跃下山坡向湖边凉亭飞去。
喻尺夜远远看到凉亭中练清竹与龙晨聊着什么,正要下去,忽地一顿,道:“殿下。”
南宫华亭从山间的另一条路走上来,站到他旁边,目光朝下掠去,不知看的是碧湖青荷还是岸边之人。
喻尺夜道:“下去一起坐坐吗?”
南宫华亭:“不了,我不过是来看一看风景。”
喻尺夜:“你瞧着不是很开心?”
南宫华亭:“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任谁都会感慨万千。”
喻尺夜看出来她心底有不痛快的事,她不说,他并不会多问,他已经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都不适合刨根问底。
南宫华亭道:“我已经拥有了天下。”
不管失去了多少东西,至少她拥有了天下。
她会仔细盘点自己还拥有着的东西。
她会尽力守护自己还拥有着的一切。
喻尺夜道:“莫要太劳累,未来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南宫华亭笑了笑,拍了把他的肩膀:“下去玩吧,我看看风景就走了。”
喻尺夜回到湖岸边,亭子里还是只有练清竹和龙晨在谈话,小朋划着一条小船到湖心,弄了一船莲蓬与荷叶回来,拜筝则从林子里拎出了几只野.鸡:“材料都是现成的,我给大家做荷叶鸡吃吧!”
说着便要在湖岸边生火挖坑。
喻尺夜卷了卷袖口,放下剑帮忙。
拜筝说:“做法还是我哥教我的。”
凉亭里的两人聊完了话,练清竹走过来道:“有佐料吗?”
“有啊,”拜筝掏出一个荷包,“像我们行走江湖,难免有吃食不便自己做饭的时候,带着这东西就方便多了。”
不过是忽然起兴,几人合力弄好了荷叶鸡,香味飘出来,味道竟很是不错。
吃过饭又叙了会儿话,龙晨与拜筝告别而去。
离去之前,龙晨回首往山坡上望了一眼,似乎与某个人对上了视线。
万望珍重。
她口中无声道。
那个人大概也回应了她。
“阿晨,怎么了?”拜筝问。
“与一个人道别。”龙晨道,“咱们走吧。”
“方才你们在聊什么?”
小朋人虽然聒噪了些,干活还是很积极主动的,忙着收拾岸边用过的火堆,喻尺夜坐在水边剥着莲子,随口问练清竹。
练清竹倚着他的背,道:“她有心结,阻碍了心法修习,我便给她开解一二。”
具体的他没有细说,那毕竟是龙晨的秘密。
喻尺夜也不多问,只道:“你很重视她?”
“尺夜,”练清竹吃了一颗他投喂的莲子,笑道,“你好像在因为我的徒弟们吃醋。”
“没有,”喻尺夜失笑,又证明似的重复了一遍,“真没有!”
“好吧,没有。”练清竹道,“不过我可是要吃醋的,一回帝都,到处都是向乐安侯府打听大将军准备何时成亲的人,他们都想把女儿嫁给你呢。”
其实向国师府打听消息的也不是没有,虽然历代国师从不结亲。
不过练清竹总是要打破规矩陈俗的,喻尺夜道:“成什么亲?我早就成过亲了!咱们不是早已经是一对了吗?我心中之人非练清竹不可!”
练清竹愉悦地笑了笑,方解释之前的问题:“我收徒虽不论天资,龙晨却的确是最适合修习神祇正心的,我不希望她生出心魔、走上邪途,另外,晋离在国师府帮忙,神祇宗在江湖上飘着的那些弟子我便打算让龙晨负责联络,让她在修习之余有事情忙,方可稳一稳心性,往后或许也可以把这些人交给她来统管。”
喻尺夜道:“你想的周全。”
练清竹起身:“尺夜,咱们带来的酒方才都没有动,去把朋友请过来喝酒吧,她要走了。”
喻尺夜一顿,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重新跃上山坡,把南宫华亭拽了下来。
既然有酒有友,怎可不尽兴?
……
秋日万物结果时,镇国永昌公主在一众重臣拥护、万民期盼之下登基为新帝,并将年号改元为永昌,祈愿万物一新,大黎昌盛永安。
次年春,西北羌兀于大黎边境陈兵列阵,狼子野心不加掩饰,因顾忌大黎近年连番战乱,损耗过重,不宜再动兵,国师循永昌帝之愿,持节亲往羌兀营中,许以利益、施以威慑、凭巧舌智计说动羌兀与大黎止戈罢战,两国达成和谈。
又三年,羌兀军残杀大黎边境牧民,狼子野心又起,大黎举国震怒,经数年休养生息这片土地已然不同于往日,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亦不再拒战,定平大将军奉帝命率军直击羌兀,鏖战数月,踏平羌兀大营,大展国威,羌兀战败,写下降书。
民众欢庆胜利之时,永昌帝感念国师辅政定谋之功,尊其为护国大国师,又感激定平将军数年勇战驱敌之功,赐其王爵,封号为定疆。
相携太平世,甘为社稷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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