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槐村走到写玉山用了半个月，此刻他离一位武道宗师则只有三步远，作为江湖大宗门，明心宗的门槛很低。
“你因何想拜入明心宗？”明心宗宗主问道。
“混口饭吃，”小孩道，“县令说要给我们修一条水渠，朝廷的拨.款还有募.捐的银子全都到了他的口袋里，工事忙了大半，又克扣干活的人工钱，我爹去理论，被打死了，我娘也病死了，我没地方去。”
他小小年纪，眼睛里却透出麻木的成熟，想来这些话大人已经在他面前哭了无数次了。
明宗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对旁边的少女道：“心澜，你带他去吃饭。”
“是。”
镜心澜牵住小孩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姬随雁。”
他就这样拜入了师门。
明心宗里很多弟子都是这样的坎坷出身，明宗主说要解万民悲苦，于是从最底层救助民众，镜心澜后来也继承了这一点。
姬随雁却总觉得这样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即便是明心宗，能够帮助到的人也有限。
“不要打架。”
镜心澜给脑门上新添了伤口的小少年上药。
姬随雁气愤道：“那些当官的总来找师尊麻烦，不就是因为明心宗做了本该他们去做的事吗？他们不感谢，还要过来阴阳怪气挑师尊的毛病！”
一只手伸过来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胆子挺大，受伤的不是你自己吗？”
正好戳在了伤口上，姬随雁疼的龇牙咧嘴，镜心澜难得对人露出责怪的神色：“阿遥！”
拜遥尴尬一笑，俯身对小少年道：“对不住，你不会怪哥哥吧？”
姬随雁强装硬气道：“不怪你！一点都不疼！”
拜遥道：“打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且还会给明心宗招来更多麻烦。”
姬随雁半懂半不懂地看着他，辩解道：“我蒙着脸呢，他们不知道是谁。”
拜遥又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这次下手很轻：“别想这些了，带你去吃荷叶鸡，补一补精神。”
“好！”
……
姬随雁撑着额头，对自己有些无奈，以前他在明心宗见到拜遥时，从来不会只有拜遥一个人，师姐那些兄弟姐妹都是热热闹闹地一块过来的，但他每次回忆起来脑子里还是只有拜遥的脸和拜遥的声音最为清晰。
榻边案几上放着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药碗旁有一把扇子。
姬随雁把折扇展开，扇面上绘着灵猫戏水图，极是可爱，这不是拜遥钟爱的风格，但也不会讨厌，因为这是他妹妹送给他的……姬随雁什么都知道，他还知道拜遥无论冬夏随时随地都爱带着一把扇子不是为了耍酷显风流，而是他习惯手里有个东西把玩着，折扇最趁手而已。
怎么落在这里了？
外间春光正好，桃花开尽了别院的每一个角落，姬随雁凭直觉找过去，一路找到了书阁里，门扉敞开着，台阶上铺了一张席子，拜遥半卧在席上，手里的书已经翻看了半册。
姬随雁一看到他便微微有些愣神，心中生出一种恍惚之感，眼前人是为了陪他养伤才留在卓家这处别院的，过去一个多月，他们竟然每天都可以见到，很不真实。
而后他注意到拜遥眼下隐隐有一抹青色，显出疲倦来，这段时间皆是如此，应该是没有休息好或者心里藏着事情。
“药喝了吗？”拜遥忽然抬眸。
姬随雁把扇子展开递给他：“自然喝了，你在看什么？”
拜遥接过扇子，摇了摇，让出一半席子给他坐：“闲书。”
姬随雁歪着脑袋瞅了一眼：“舒筋正骨？为我吗？”
“嗯。”拜遥坦然承认，“躺了那么些时日，你的手脚恐怕都要僵硬了，这本书上有推拿活血的方法。”
姬随雁心头雀跃了一下，道：“既然都学了，不如试一试？”
拜遥一笑：“床上躺着去。”
姬随雁立即一倒，枕着他的腿道：“就在这吧，桃花正好，我想看点新鲜的东西。”
拜遥：“你压着我的腿，我可活动不开。”
姬随雁无赖地笑：“那怎么办？我还伤着，动不了了……”
话没说完拜遥突然伸手把他一抄，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趴到了席子上，紧接着后颈被捏了一下，一瞬间浑身发.麻：“……前辈？”
拜遥低头问了他一句：“力道合适吗？”
“合适。”姬随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原想着好好享受一下，最后发现折磨的其实是自己。
拜遥那双手从肩到背展示着生疏的推拿手法，再听到他颇具磁性的声音，姬随雁可怎么受得了？
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开始造.作了。
（按摩的时候打闹了一下，这段过不了）
姬随雁受不住痒，哈哈笑着求饶，拜遥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往另一侧又挠了挠。
“我不行了，前辈，我要死了……”
拜遥停了手：“哪里难受？”声音里透着紧张。
姬随雁连忙起身往他身上一扑，阻止他再乱动作，妖里邪气道：“快被前辈折.磨死了。”
拜遥给他拿掉肩上落的桃花，斥骂道：“混蛋。”
姬随雁又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疲倦，很难不去多想。
除了因为醉虚林发生的一切，应该还有其他因素。
他其实早就琢磨过，当初在醉虚林里拜遥为他落泪多半是受了越锦书那件事的影响，当时拜遥本就极为悲痛，悲痛的流露跟面对谁无关，而拜遥去找他以及这一个多月事无巨细地照顾着他、紧张着他，也多半是因为他在醉虚林里帮过拜筝，而拜遥本身不愿意欠别人。
是这样吗？因为这些事情才愿意迁就他，给他一种他们在相爱的错觉？
而实际上拜遥对他还是没有那种兴趣？所以才会感觉疲惫？
他们之间的氛围越是轻松亲近，姬随雁反而越是恍惚，总担心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他原本不是容易患得患失的性格，但拜遥却实在是一个难以把握的人。
以他的风格，大可以趁此机会彻底拿捏住拜遥，挟恩图报，让拜遥不能离开他，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看着拜遥脸上的倦色，他又觉得不忍心，他终究是很在意这个人。
“怎么了？”拜遥看他半天不说话，有些担心。
“前辈。”姬随雁从他身上离开，坐到一旁，“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吧？”
拜遥：“想说什么？”
姬随雁：“没什么，就是得提醒你一句，我做事都是有目的的，当时去醉虚林也是我自己好奇通冥幽兰，至于帮了拜小姐一把，那是在图谋着哪天从你身上讨回来，你可不要被我迷惑了啊。”
拜遥闻言却笑了：“你这人，其实挺有趣。”
姬随雁看向他：“有趣是什么意思？”
拜遥：“很……可爱的意思。”
姬随雁靠近他，拖着调子问：“前辈，‘可爱’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拜遥抚摸着他的后颈，把他压向自己，两人气息相近，心跳的声音都能够为对方所听见，“喜欢你的意思。”
姬随雁心跳的速度猛然加快，拜遥凑近他，吻.住了他的唇。
过了许久才舍得稍稍分开，姬随雁看着拜遥的眼睛：“只是喜欢吗？”
拜遥：“我们通常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姬随雁：“我要直白。”
拜遥摸了摸他的脸，给他直白：“姬随雁，我爱上你了。”
平铺直述的几个字却在姬随雁心中掀起了滔天浪涌，他得很费劲才能压住唇角的喜悦，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嘚瑟，抱住心上人，忍不住舔了下人家的脸：“拜遥，我好爱你。”
拜遥原以为他是一条蛇，一只狐狸，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是一只黏人的大狗，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姬随雁道：“那你这几天为何看起来那么累？”
拜遥迟疑了一下。
姬随雁咬了下他的脖子：“前辈~我要听实话。”
拜遥：“为……醉虚林一事，总是睡不安稳。”
因为越锦书的结局。
他没办法那么快就走出来，其实在这里陪着姬随雁倒可以让他轻松一些。
姬随雁后悔问了，他也是昏了脑子，只想着自己那点事。
拜遥揉了把他的背，又道：“还有……想帮你找到恢复功力的方法。”
姬随雁的功力在醉虚林里损耗了大半，他虽表现的不在意，拜遥却察觉的出来他的失落，因此便想尽一些努力。
“有这样的方法吗？”姬随雁明白他这是在说我也记挂着你的事情。
拜遥：“有一点眉头，但是不好说。”
姬随雁：“我现在没那么在意了。”
拜遥：“为何？”
姬随雁：“如果我要从头开始，你可会陪着我？”
拜遥：“当然。”
姬随雁道：“那我就从头开始练功，本来……我的武功路数偏离了明心圣典，正在迷途困境之中，往后重新开始重新思考也不错。”
拜遥道：“先把伤养好。”
“明白。”姬随雁说罢，开始解他的衣裳。
拜遥一挑眉，抓住他的手：“别干坏.事。”
姬随雁笑着：“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又是这种气氛下，不干点坏事说不过去吧？”
拜遥看着他狡黠的眼睛，莫名心动，便随他了，只道：“莫伤了还没恢复好的元气。”
姬随雁笑眯眯地啄了下他的脸：“前辈只管享.受就好了。”
拜遥可不会只管自己的感受，他是那种特别爱替别人考虑的人，现下既已坦诚了感情，便不会再回避什么。
因此，即便是姬随雁主动，他也会配合着照顾姬随雁的感受。
书阁前落下一场桃花雨，衣袍上纠.缠着数不尽的旖.旎芳菲。
……
别院里养伤的日子很平静，书阁前互通心意之后，姬随雁心情舒朗，身体便恢复的越来越快，待天气愈加和暖之时，他看出拜遥挂心家里养伤的妹妹，便提议一起回靖阳一趟。
这天傍晚，两人在客栈入住。
拜遥还是有些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看到床上多了一个人影，立马惊醒，下一刻又反应过来是谁，打过去的手刀临时改势落到了一旁：“在梦游？”
姬随雁慢慢爬到他面前：“一起睡。”
拜遥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笑着挑了下他的下巴：“越发黏.人了。”
姬随雁：“送上门来的，你要不要？”
光线不明。
拜遥看着他在黑暗中依然散着邪.气的脸，心里升起火焰，道：“我这种年纪，可受不了那么大的刺.激。”
姬随雁咬.住他的手指：“前辈太低估自己了。”
他含着气声道：“我相信前辈可以让我……”
拜遥：“让你什么？”
姬随雁的声音很不清楚，但是拜遥可以听懂。
“……我会痛快死的。”
……
火焰顿时连天，沸腾燃烧，拜遥一把抱.住了人。
“对不起。”
“为何？”
拜遥道：“说是照顾你，我自己却一直低沉颓丧，凡事都要你来提醒，我的错。”
姬随雁：“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若过意不去，下回……你就更主.动一些。”
拜遥：“现在也可以。”
姬随雁：“啊？”
拜遥把他抱起来，飞身跃过窗口，一阵烟般飞速带他到了他的房间。
……
然后把他按.在被褥上。
“这样会好一些吗？”
姬随雁没理明白其中的逻辑，但是明白拜遥还是像从前一样，偶尔爱搞怪。
他实话实说：“气氛搞没了。”
本来都要开始正题了，突然来这么一遭，可不是搞没了吗？
拜遥笑道：“那就重新挑起来。”
他要的就是他来掌控一切。
姬随雁一见他笑，立马就心动了。
“好！”
随你来。
……
赶路半个月方到了靖阳，拜家的氛围却不是太好，因为拜小姐伤还没好透就偷跑出了家门，拜家大哥很生气。
拜家嫂嫂倒是热情，两个孩子也很活泼，三个人围着拜遥和姬随雁聊天叙话，极是热闹。
到了午间饭桌上，拜家嫂嫂才说起了拜小姐逃跑的原因：“你大哥给阿筝找了一户好人家，阿筝一听就跑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拜家大哥冷哼了一声，又拿眼刀刮着拜遥。
拜家嫂嫂懂他的心思，于是对拜遥道：“阿遥啊，你也是时候成家了。”
姬随雁端起酒杯，边喝边看着拜遥。
拜遥摇着他那灵猫戏水图，悠然道：“劳兄长和大嫂挂心，其实我已经有了打算相守一生的人。”
“是谁？”拜家大哥先问了出来。
一桌子人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全盯向了拜遥。
拜遥折扇一合，指向旁边：“他。”
齐刷刷的眼睛又盯向了姬随雁。
姬随雁一下子很是紧张，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紧张过。
拜家嫂嫂张了张嘴，有点懵：“男的啊？”
拜遥给了姬随雁一个眼色，姬随雁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余光里就瞅见拜家大哥抄起了一把凳子，然后他就被拜遥拉着跑出了门，身后是拜家大哥怒如雷霆的咆哮：“拜遥你个狗.崽子！给我站住！”
而拜遥扬声回道：“大哥消消气！改日我们再回来看你们！”
跑了很远，姬随雁还有点没回过神：“这么快就坦白了吗？”
“嗯，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拜遥把路边他俩留着的马牵过来，“我大哥刀子嘴豆腐心，大嫂很宽容，待他们消了气，过阵子咱们再回来赔罪。”
姬随雁接过缰绳：“那……现在去哪儿？”
拜遥：“帝都。”
姬随雁愣了愣。
拜遥道：“你不想去看一眼？”
姬随雁：“我……必须去看一眼。”
他道：“当初我离开明心宗，去帮永昌公主做事，是觉得明心宗所能救助的人太少，若想改变一些东西，必须往上爬，我还想过待殿下继位，我的尽归门可以一步步拥有神祇宗那样的地位……如今大局将定，殿下即将登基，我定然要去看看成果。”
拜遥想了想：“若你往后长留帝都，我可以……”
“我陪你去浪迹江湖。”姬随雁打断他的话，“我这人欲.望很多，想修神功，想爬上高位，想做出与明心宗不同的一番事业，但最大的欲.望是和你在一起，为此别的都不重要了。”
拜遥：“莫要勉强，莫要轻易放弃手中拥有的东西。”
姬随雁明白他是怕他以后会后悔，道：“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帝都来日一片光明，不需要我在暗中行事了，前辈，你也为大黎考虑考虑，我从来挡不住诱.惑，真的留在帝都，往后定然要变成一个奸.臣佞.臣，拜托你赶快把我拽住拉走吧，我想跟你走。”
拜遥握住他的手：“如你所愿。”
姬随雁扬眉一笑，心间畅快无比。
再看一眼帝都喧嚣，此后便可徜徉于江湖之间。
年龄差大概是八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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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番外·不羁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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