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话会开始前,按照规矩,维多利娅带好了精美的面具,从一个偏僻的入口走入茶会的地点。
维多利娅见到了勃朗蒂,熟悉的红色头发,熟悉的绿色眼睛,熟悉的刻薄。
勃朗蒂带了人来,一个穿得像一只乌鸦的红眼睛怪人,还有一个穿得像新郎官。
维多利娅还见到了玛格丽特。
和克罗尔说得不一样,那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有一双宝石一样的绿色眼睛。
可克罗尔明明说,玛格丽特和她差不多年纪。
骗人。
玛格丽特转身去厨房把准备好的点心与冰酒摆了出来,邀请众人入席。
把客人交给她的五封邀请函按照位置摆好,指尖依次抚过那些邀请函。
奇妙的光芒在玛格丽特的眼中流转,霎那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样,用完全不属于她的一种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念叨着什么。
这是什么?
维多利娅觉得有些新奇。
“唔……真是不简单……真实中总掺杂着谎言,甚至谎言将淹没你们,恶人中的善人是恶人假面下的愚善者,他会毁了这一切!”
说完这话,玛格丽特猛的睁开眼大口喘着气,神情有些恍惚。
这个场面,对于一直以来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巫术的维多利娅来说,实在是一个太大的冲击了。
这是……预言?
恶人假面下的愚善者……愚善者……
心底的不安逐渐浓烈,维多利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口再次泛上那阵能够抚平自己激烈情绪的清凉感。
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维多利娅的心头涌上清凉的时候,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浅浅地泛起了一点青蓝色的光芒。
当玛格丽特的预言结束,桌上一片死寂,没有人讲话,所有人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点心,没有表情。
玛格丽特想了想,起身道:“各位尊贵的客人,请让我表达对你们的欢迎。”
“欢迎?你是说刚才那段表演?我从没见过在茶话会开始前告诉我「毁了这一切」的主人,这真是太失礼了。”
这话是勃朗蒂说的,维多利娅不用看也知道。
这位公主殿下一向习惯先声夺人。
附在她耳边轻语的黑乌鸦叫阿莫尔。
维多利娅有印象。
排在路西斯下面的通缉犯。
不会这么巧合,不会这么多人都是重名。
维多利娅有些想不通。
“我最讨厌这些拐弯抹角的话语,什么预言,在我看来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维多利娅轻声回应。
“这酒真不错,景致也好,干嘛说这么刻薄的话,你说是吧小夜……”
说这话的人是路西斯。
“闭上嘴路西斯,没人愿意听你发疯。”
维多利娅这样不耐烦地打断。
她不想过去的事被这位抓着自己不放的公主听到。
“玛格丽特小姐,感谢你的招待,你身上这条紫色裙子很好看,很配你的胸针,不如我们干一杯,为了这奇妙的聚会,也为美丽的玛格丽特小姐?”
那个新郎官叫杰福,杰福·埃德温,勃朗蒂公主的未婚夫。
杰福赶忙找到机会开口,似乎想让紧绷的场面放松一些。
不过没有什么用就是了。
一次尴尬而暗流涌动的聚会。
……
格伦历504年的夏天。
仲夏祭典前,教廷赠予了皇室一座据说是被神明庇佑的神像。
皇室为此特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当作是这座神像,这座教廷赠予的,代表“友善”的礼物的揭幕仪式。
舞会将由皇室的勃朗蒂公主主持,大祭司艾瑞斯与作为白银祭司的维多利娅也会代表教廷出席。
除了作为代表出席的贵族,皇城格伦比的所有子民都被邀请参加这难得的狂欢盛典。
从那次茶会上回来,维多利娅忽然觉得这个自己生活了好多年的环境变得无比陌生。
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超自然的神秘力量?
如果城郊森林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艾瑞斯为什么要说谎?
教廷一直以来对外宣称的打击“邪术异端”,到底是在干什么?
维多利娅很少会有激动的情绪。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从城郊森林回来之后,她情绪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多。
甚至有一次,维多利娅照常为教廷的信众吟唱圣歌时,看着周围信众热切的,狂热的表情,她竟然再次失控,连脖子上安抚自己的钻石项链都没能抚平自己的情绪。
维多利娅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干呕不止。
从那以后,维多利娅每天都做噩梦。
梦见仲夏祭典的篝火。
信众们欢呼着,呐喊声像吃人的野兽。
维多利娅与无数呐喊着好像要把她撕碎的信众一同在烈火中燃烧。
看不见东西,满眼都是烈火燃烧的模样。
好像……有那么一点是不同的。
暗红色的衣角,森白的牙齿。
是谁的呢?
清冷冰凉,出现在维多利娅发疯般狂躁的梦中。
维多利娅实在是受不了了。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晚都在她的梦里上演。
舞会前一天的下午,维多利娅打算去找艾瑞斯,告诉他自己实在没办法出席这次的舞会。
维多利娅在艾瑞斯的院子外看到了几只鸽子。
说来奇怪,最近艾瑞斯喜欢上了养鸽子,连休息室里都放着鸽子笼。
“小丫头片子……魔鬼……自以为是……”
刚走到门口,维多利娅听见里面传来了艾瑞斯的声音。
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维多利娅正想继续听下去的时候,艾瑞斯打开了门。
“什么事,维多利娅。”
看着艾瑞斯慈眉善目的模样,维多利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什么,我想来问,明天的舞会我需要出席吗?还是只需要参加揭幕仪式。”
“不需要,但假面舞会么……除非维多利娅想去玩玩儿。”
艾瑞斯笑眯眯的,声音完全没有刚刚的恶毒刻薄。
维多利娅慌忙应下。
舞会当天的下午,广场上的舞会进行得差不多了,民众的狂欢还在继续。
受邀的贵族们已经开始进入宴会厅,等待着今天盛典的**——神像揭幕仪式。
维多利娅与艾瑞斯进入了宴会厅,勃朗蒂热情地迎了上来,最近因为作噩梦精神一直有些恍惚的维多利娅没心思交谈,和艾瑞斯说了一声,维多利娅就去宴会厅角落的沙发坐着休息了。
没多久,一个从没见过的贵族神情虔诚地站在维多利娅的面前,她勉强同他问好。
可谁知道,那个贵族竟然激动地拉起维多利娅的手,亲吻了她的手背。
那股熟悉的难受和陌生让维多利娅的脑袋“轰”的一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几乎是本能的,维多利娅尖叫着甩开了那名贵族的手,当众跑了出去。
太失礼了。
坐在宴会厅外的花坛,维多利娅捂着脸平缓着自己的呼吸。
没想到却在这时候,维多利娅遇见了神情闲散好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样的路西斯。
维多利娅记得,揭幕仪式只邀请了贵族与大臣来参加,路西斯应该不在此列才对。
看维多利娅心情不好,路西斯大剌剌地坐在她身边,还有闲心给她讲几个奇奇怪怪的笑话听。
看见路西斯,维多利娅就想起了艾瑞斯对路西斯的悬赏。
决心想去找艾瑞斯问个明白,维多利娅害怕勾起路西斯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她找借口支开了路西斯,去了宴会厅艾瑞斯的休息室。
“东湖的孽种……蓝眼睛……挖出来……蠢货父亲一样讨厌”
是艾瑞斯的声音。
可语气不太像,在维多利娅记忆里,艾瑞斯从不会这么说话。
他在骂谁?语气听起来厌恶极了。
躲在墙角,维多利娅只听了个大概。
好像有个人从艾瑞斯的休息室出去了。
确认那人离开了,维多利娅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艾瑞斯休息室的门。
艾瑞斯今天太反常了。
在维多利娅一进来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可后来,他简直是在发疯。
一看见维多利娅,还没等她说话,艾瑞斯就指着维多利娅辱骂起来。
“蠢货,可怜的小蠢货,手中鲜血无数的小蠢货,你不是很会逃吗?没有了那个该死的叛徒,你能飞多高?”
什么?
维多利娅觉得耳边像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个不停。
什么鲜血?什么蠢货?
维多利娅颤抖着问他。
好像陷入癫狂的艾瑞斯咧开嘴笑了。
他手舞足蹈地告诉维多利娅,这么多年里来,每一年,每一年的仲夏祭典,在维多利娅的圣歌里,篝火都会活活烧死一个可怜的魔法师。
而维多利娅,教廷圣洁的白银祭司维多利娅,用圣歌来摧毁死者最后带有报复和攻击的魂魄。
维多利娅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情绪崩溃失控的情况下,一把抽出墙上挂着的圣剑,插入了艾瑞斯的胸口。
维多利娅只是想让他闭嘴。
可是他不听……
维多利娅只能这样了。
呆楞片刻就回过神来的艾瑞斯神情狰狞着掐住维多利娅的脖子,他的力气很大,完全不像看上去的那样苍老。
就在维多利娅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仿佛带着无穷的力量,两只手将那柄圣剑缓缓送入艾瑞斯的胸口。
是路西斯。
艾瑞斯瞪大了眼,看着维多利娅与路西斯,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没有再挣扎,也没有了气息。
路西斯将跌坐在地上的维多利娅拉起来,为维多利娅整理了裙子,懒懒地告诉她。
“他该死,你做得很好,乖孩子,别怕,记住,你一直在楼下的宴会厅,从没见过这老家伙。”
路西斯拆下了休息室的窗帘绳,帮助维多利娅从窗户离开了宴会厅,踩在后花园松软的土地上,维多利娅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路西斯飞快的收回了窗帘绳,维多利娅勉强整理了一下头发,就有一个教廷随行的执事找到她,把她带回了宴会厅。
回忆着路西斯刚才的话,维多利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宴会厅为摆放神像,特地在大厅和舞台的交界处拉了一道幕布。
幕布里漆黑一片,突然,从幕布里传来了一个听起来十分苍老的声音,是艾瑞斯在致欢迎辞。
幕布里燃起了烛火,众人还能清晰地看到幕布里艾瑞斯的身影。
众人议论纷纷,不停夸赞艾瑞斯的致辞方式很有艺术美感。
维多利娅却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踩在了勃朗蒂的鞋子上。
勃朗蒂嘴巴毒,当然不愿意放过维多利娅,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好一阵。
神像揭幕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在宴会厅四处打量,维多利娅注意到路西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宴会厅,在角落里站着。
四目相对时,路西斯还朝维多利娅笑了笑。
时间到了。
主持揭幕仪式的勃朗蒂笑眯眯地站在台子上,熟练地说了一堆体面又好看的话。
最后进入正题,勃朗蒂带着众人倒数,见证神像揭幕。
三,二,一。
舞台亮起,幕布揭开。
扑通。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维多利娅被惊得一个哆嗦。
神像肃穆巍峨,在神明悲悯目光的注视下,是被圣剑贯穿了胸口的教廷大祭司——艾瑞斯。
结束了。
维多利娅闭上眼睛。
艾瑞斯的死在格伦比,甚至是整个基罗帝国掀起了惊涛骇浪。
教廷大祭司这个身份作为教廷神权的代行者,代表了太多东西了。
教廷在艾瑞斯死后,拥戴了维多利娅,他们敬仰的白银祭司维多利娅成为新的大祭司。
教廷与巫术异端的矛盾一天比一天尖锐。
艾瑞斯的死,变成了这一切的引爆剂。
教廷打出了讨伐异端的旗号,展开了名为“围猎行动”的征伐。
森林女巫玛格丽特,被当作了几乎是头号的征讨对象。
对于一个热衷于打击异端的大祭司的死来说,还有什么是比一个不请自来的异端术士更好的怀疑对象呢?
而在这中间,维多利娅始终是被裹挟的那一个。
不容拒绝地被推上大祭司的位置,不容拒绝地签署那份早就写好的,以她的名义发出的征讨公告。
“可她明明不是……”
维多利娅想要辩驳,想要认罪,想要走向火刑架。
可他们不在乎。
“征讨异端,是在完成艾瑞斯大人的遗志。”
面前的红衣执事恭敬地弯腰,可他说出的话却不那么恭敬有礼。
就是这样无力的感觉。
他们不在乎,不在乎真相,不在乎黑白,也不在乎生命。
“你在乎吗?”
路西斯问维多利娅。
从舞会结束之后,路西斯就一直留在了维多利娅身边。
也幸好是路西斯,这个维多利娅身边唯一熟悉的,能让自己心安的人的存在,才没有让她彻底崩溃。
“我在乎。”
“所以你会痛苦,小夜莺。”
路西斯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
成为大祭司后,维多利娅当着一众红衣执事的面宣布,路西斯将成为在大祭司身边做事的红衣执事。
那群老头子没有表情地看着维多利娅,没有人说话。
空气中是隐隐的对峙和……轻视。
就在维多利娅几乎觉得自己要被压倒的时候,路西斯上前,单膝跪在她面前,执起她的手背,落下一个吻。
“祭司大人,我的荣幸。”
和之前那些狂热到让人觉得无所适从的吻不同。
仿佛这个叫做路西斯的青年只要执起自己的手,就能带来无限力量。
对抗所有强大的,不可战胜的东西。
其他红衣执事没有说什么,急着先讨伐城郊森林的他们把维多利娅的行为当作了小孩子过家家,没有理会。
教廷举兵征讨城郊森林的日子,就在明天上午。
“明天,能陪着我吗?”
因为在乎,所以会痛苦,可也是因为在乎,才有机会幸福。
愚者毁掉一切,包括自己的信念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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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茶会,尸体与庄严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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