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选择了这里,神明的代言人,耶和华所衷之地。”
这里是格伦大陆,在伟大的基罗帝国的统辖之下,强大,神圣而丰饶的土地。
在教廷与皇室的联合统治之下,基罗帝国领土纵横千里,属国无数,其皇城格伦比更是繁华富饶,拥有着全天下最新鲜的事物,最稀奇的宝贝,以及称得上是基罗帝国半个统治者的教廷规格最高,最为隆重的神像与圣殿。
而“堕天使”路西斯,就出生在这座被称为“基罗帝国版图上最璀璨的明珠”的皇城。
说实在的,“堕天使”这个名号,用来形容路西斯还真是恰如其分。
别看这名头听起来不好听,可值钱着呢!
在基罗帝国,教廷对所谓“巫术”,“魔法”的打击一天比一天严格,按照他们所说,世上根本没有巫术与魔法,魔法师和巫婆只是神棍骗子的谎言,只有神明能为基罗帝国带来光明。
臭名昭著的“堕天使”路西斯在教廷的悬赏金额高居榜首,足足有二十万个金币,足够买下一个城镇。
要知道,一个据说手里握着五条人命的连环杀人犯,悬赏金也不过才值个五万金币。
教廷费这么大劲儿通缉路西斯,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真的有多罪大恶极。
不过是那群老头儿恼羞成怒罢了。
因为路西斯曾经是基罗帝国教廷的红衣执事,在皇城圣殿工作,一直跟在教廷大祭司艾瑞斯身边做事。
说起来,路西斯还曾被誉为是基罗帝国最年轻的红衣执事,年纪轻轻,前途远大。
从红衣执事到通缉犯,这事儿说来话长。
格伦历432年,路西斯出生在皇城格伦比一个还算殷实的家庭,母亲是贵族家的家庭教师,有着基罗帝国最普遍常见的亚麻色卷发和褐色眼睛,父亲是教廷圣殿地位崇高的执事,早年为教廷出生入死,还在眉心留下了疤痕,颇有功绩。
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路西斯的人生道路似乎已经明白而清晰的摆在眼前了。
读书,然后也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圣殿执事,和一位美丽的淑女结婚。
说不上接受还是讨厌,这在路西斯看来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仿佛天生应该如此,就好像太阳每天照常升起。
只是,很奇怪的,似乎从出生起,从有记忆起,路西斯的梦里一直有一道似乎散发着寒气的蓝色光芒。
路西斯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追不上抓不住。
可能只是个梦吧。
路西斯是个很合格的,有涵养的小绅士。
一直到他十三岁那年。
那是一个初春,融化的寒冰滴进泥土里。
路西斯和邻居家几个同样是执事孩子的小孩结伴去格伦比城郊的森林打猎。
路西斯的马术在同龄的孩子中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伙伴们都追不上,心里有些得意的路西斯追着一只受惊的小鹿进到了森林深处。
当四周的景色变得陌生起来的时候,路西斯开始有些后悔了。
早听长辈们说过,在格伦比城郊的森林深处似乎住着什么可怕的野兽。
路西斯想要折回去找同伴们,却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
少年心底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冒险**这时候冒出了头。
路西斯慢慢向森林深处探索着。
这时候,身下的马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着了魔似的掉头狂奔,猝不及防没有准备的路西斯被一下子甩到了地上。
路西斯有些吃痛地想要站起身子来,却被腿上传来的疼痛弄得满头冷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一路狂奔消失在视线里。
真是倒霉透了。
路西斯有些烦闷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色喘着粗气。
“刚刚是这里传来的声音?”
“是吗?那可真奇怪,这里通常不会有人来。”
耳边响起了几个女人交流的声音,路西斯眨眨眼,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
“呀,在这儿呢。”
一个很好听的女声在头顶响起来,路西斯抬头。
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相貌很漂亮的女人,她微微笑着,用她蓝色的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路西斯。
路西斯看的有些呆了。
他见过很多蓝色眼睛的人,可没有任何一个曾见过的人拥有这样好看的蓝色眼睛,透亮清澈,像平静的湖水。
“受伤了啊,哦,真是个小可怜。嗯……奇怪,有很淡的,熟悉的味道……”
女人眨眨眼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不远处的一声呼唤打断。
“娜丽莎,你发现什么了吗?”
“唔,没什么,一只可怜的小鹿。”
“快走吧,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但愿玛格丽特那个抠搜女人这回能拿出些好东西来。”
面前被叫做娜丽莎的女人笑吟吟应了一声,又转头看着路西斯。
“怎么办好呢,受了伤的可怜小鹿……”
看路西斯呆在原地张大嘴说不出话的模样,娜丽莎“扑哧”笑了一声。
随后,路西斯震惊地看着她缓缓抬起手,对着空气点了几下,嘴里不知道念叨了些什么,然后一翻手腕打了个响指。
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温柔而有力量的气流轻轻地将路西斯托起,蓝色的气流看起来像水,可路西斯的身体却并没有被打湿,他僵直着身子,一点也不敢乱动。
路西斯强装冷静地看向娜丽莎,他这才注意到,娜丽莎的脖子上带着一条好看又古怪的钻石项链。
盯着那链坠看久了,仿佛能将魂魄都吸进去一样。
注意到了路西斯的视线,娜丽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项链,和善地笑了。
“呀,真是机灵的小家伙,你和它有缘呢。”
娜丽莎想了想,像是对路西斯,又像是对着空气说:“那就送你一个小礼物好了,早春这么好的时候,很合适送礼物。唔,可惜我不太擅长治疗的魔法,那就把你送出去好了……”
听到这里,路西斯的心口开始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路西斯是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醒来的,一睁眼就看到了父母放大的脸,他吓了一跳。
听父母说,是伙伴们在森林和城门交界的地方发现了晕倒的路西斯。
路西斯安静听着,脑袋里一团浆糊。
不怪这个小小的少年犯迷糊,这短短一个上午发生的事情足够颠覆他十几年来的认知,任是谁也需要一点时间来缓缓的。
父母却只当路西斯是受了惊吓还没恢复好,也没有再打扰,摸了摸他有些杂乱的头发便离开了。
路西斯怔怔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娜丽莎。
那个奇怪女人的名字。
飞起来的青蓝色气流,古怪的钻石项链,古怪的森林,魔法。
还有什么,什么“有缘的礼物”。
想到这,路西斯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很慢很慢。
路西斯有些害怕地解开衣服看了两眼,在心口处出现了一个青蓝色的水滴形印记。
除此之外,路西斯的身上好像没有出现什么其他的特殊症状,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他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那次在城郊森林的奇遇之后,路西斯开始对一些关于魔法的话题感兴趣。
路西斯旁敲侧击的问过父亲,可父亲的态度出奇的严肃,让路西斯不要再提起任何关于这个话题的事情。
从父亲那里,路西斯了解到,如今教廷的大祭司艾瑞斯非常排斥魔法巫术这些“异端邪说”,坚持认为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会为格伦大陆和基罗帝国带来灾祸。
路西斯懵懵懂懂的把这些话记在心里,不过他暂时没精力去思考这些。
路西斯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今年的仲夏祭典一过,他就要成为一名见习执事了,那是经由父亲和全基罗帝国认证过的,最体面风光的职业。
格伦历445年仲夏,路西斯正式成为了一名见习圣殿执事,和那些与他出身差不多的少年少女一起,由不同的黑衣执事带着学习和工作。
成为路西斯老师的黑衣执事是父亲精心打点的,一位平时经常跟在大祭司艾瑞斯身边,据说很有可能晋升成为红衣执事的中年男人。
进入圣殿后,路西斯才发现,和之前的认知不同,教廷平时要忙的事情非常多。
不只是举办仲夏祭典和祷告活动,甚至整个基罗帝国的政治经济领域的事务教廷全部有涉及和插足,有些事情,教廷竟然可以直接越过皇室去处理。
路西斯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来。
教廷与皇室的关系,在这样看起来很不合规的倾轧下保持着诡异而又古怪的平衡。
最开始几年呆在圣殿的日子忙碌又无趣,路西斯整天在格伦比到处跑,不是在做仲夏祭典的预算方案,就是在仲夏祭典结束后忙一些收尾工作。
仲夏祭典不愧是教廷乃至整个基罗帝国一年一度最盛大的活动,祭典前的仲夏狂欢夜还有皇室联合举办,可祭典仪式几乎就全部是教廷要负责的了。
教廷有一大批黄衣执事黑衣执事甚至还有几个快能做祭司的红衣执事一年到头只负责这个祭典相关的事宜,规格之高让人咂舌。
平淡的忙碌让路西斯的心里觉得有些疲惫和厌倦。
对了,说起来,路西斯后来才发现,十三岁那年的奇遇还给自己带来了一个特殊的影响。
这个年轻的执事开始很难有大起大落的情绪。
路西斯时常是理智,平静的。
这样的平淡和疏离让路西斯很难真实的共情并融入身边的环境,他常常感到无趣,虚无。
这些情绪的影响还让路西斯开始有了一些不太好的自厌倾向。
从前那个得体规矩的小绅士慢慢变得有些古怪,时常木着一张脸,摆出一副对这个世界隔岸观火的姿态。
格伦历454年,路西斯第一次亲眼见到了那位基罗帝国的传奇人物——大祭司艾瑞斯。
艾瑞斯是来找路西斯的,那时路西斯刚结束一年最重要的仲夏祭典的工作,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传闻中的大祭司是个穿着白色暗纹长袍的慈祥老头。
艾瑞斯把路西斯拉在身边,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路西斯不喜欢他的眼神,像是在检查什么货物。
路西斯敏锐地感觉到,艾瑞斯的视线最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他的心口处。
那天之后,艾瑞斯就把路西斯带在身边做事了。
与其说是做事,不如说是做跟班,而且待遇好的出奇,先是把路西斯转为正式的黄衣执事,没过多久就破格提成了黑衣执事。
艾瑞斯甚至说要在明年仲夏祭典任命路西斯做红衣执事。
路西斯回想了一下自己见过的红衣执事,大多都是比艾瑞斯年轻不了多少的老头,而路西斯今年只有二十三岁。
要不是路西斯确定自己从不认识这位大祭司,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位大人的什么亲戚了。
与之前要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务不同,跟在艾瑞斯的身边,路西斯只见他专心于一件事情过——排除“异端”。
今天抓个女巫,明天抓个炼金术士。
不管真的假的都先抓了再说,一个不放。
当然了,大多时候抓到的都是借“魔法”,“巫术”之名行骗的骗子。
跟在艾瑞斯身边不到一年,巫师没见到,倒是把各路骗子见识了个遍。
路西斯总是忍不住想起十三岁那年遇到的娜丽莎,他想,那才是厉害的魔法师呢。
路西斯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十三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包括身体的变化,特别是在意识到了教廷对这些事情的排斥和打击之后。
曾经见到过魔法这件事成为了路西斯埋藏在在心底的秘密。
看着正义正言辞告诉信众“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巫术邪说”的艾瑞斯,路西斯垂下眸子,掩盖住眼底的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大祭司是个很不简单的人。
格伦历455年,路西斯进入圣殿的第十年。
在这一年的仲夏祭典上,路西斯正式成为了一名红衣执事。
在祭典前的狂欢夜,艾瑞斯要路西斯随行,去举办狂欢活动的圣殿前的巨大广场巡视。
见到艾瑞斯时,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披着黑色羽毛斗篷还打着伞的人。
那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脸都看不清,路西斯打量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艾瑞斯对那人的态度很奇怪,有些畏惧,甚至讨好。
路西斯觉得很奇怪,艾瑞斯作为教廷大祭司,是在整个基罗帝国一人之下的地位。
他需要对什么人感到畏惧呢?
揣着心思跟在艾瑞斯与黑衣人的身后,路西斯穿过乌泱泱的人海和各路小摊小铺,大致扫了几眼,和自己小时候来参加时的样子差不多,无非就是吃吃喝喝,还有一些许愿啊做游戏之类的活动。
艾瑞斯和黑衣人停在了非常靠近神像的一间帐篷前,路西斯打量着眼前不起眼的帐篷。
除了地段特殊,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艾瑞斯掀开帘子,路西斯跟着进去。
帐篷里只有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水晶球,桌前坐着一个看起来没有动静的老婆婆。
艾瑞斯郑重地坐在老婆婆的对面,路西斯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做占卜预言之类的小铺子。
一向打击异端邪说的教廷大祭司在狂欢夜占卜?
这听起来太不寻常,也太疯狂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路西斯心里竟然隐隐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对于这个处处都透露着诡异和古怪的教廷与大祭司,这样的不寻常和疯狂才是应该的。
这样想着,路西斯突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的后背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
路西斯转头,是那个在屋子里仍然打着伞的黑衣人。
不知道为什么,路西斯总是看不清那人的脸,可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
像毒蛇一样阴冷,潮湿又黏腻。
收回目光,路西斯沉默地盯着地面。
半晌,路西斯似乎听见耳畔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东湖的人啊……”
什么东湖?
路西斯皱起眉头。
“小家伙胆子不小,娜丽莎最近过得怎么样?”
娜丽莎!
那个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出现在生命中的名字再次被提及,路西斯呆呆站在原地。
又听到那个黑衣人轻声说,让路西斯代他向娜丽莎问个好。
听见身后的男人玩味的声音,路西斯有太多问题想要去问他了。
可来不及细想,艾瑞斯的动作完全吸引了路西斯的注意,他只好将自己临到嘴边的疑问强压下去。
艾瑞斯端正地坐下后,轻轻叩了三下桌子。
另一边看上去死气沉沉的老婆婆懒懒地掀开眼皮盯着艾瑞斯,似乎是在回忆眼前的老头是谁。
“格伦历445年,十年后,光明会给世界答案。”
艾瑞斯说道。
艾瑞斯的话音落下,那老婆婆安静了一瞬,接着她的身体开始颤栗,双手哆哆嗦嗦地对着空气挥舞。
“唔……五年后,在哪呢,哦……格伦大陆……在南边,是一座小城,伴随着第一缕晨曦诞生的女婴,是主的女儿,是神的代言者,是引领光明的光明者……”
老婆婆的声音干枯又沙哑,可话的内容却让路西斯心头一震。
看着艾瑞斯欣喜又狂热的模样和那个黑衣人似乎有些嘲讽的情绪,路西斯的心里隐隐划过了些想法。
好像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啊。
又过了五年,格伦历460年,艾瑞斯果然亲自带着人去了一趟格伦大陆南部。
那天从广场回来后,艾瑞斯就连夜派了一队执事前往格伦大陆南部待命,这几年来,他时时关注着那边传来的消息。
这是路西斯成为红衣执事的第五年,他二十八岁了,可却和五年前,乃至十年前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好像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似的。
路西斯心里隐约知道,这或许就是那位娜丽莎赠予的礼物。
艾瑞斯对路西斯的样貌没有变化这件事没有什么反应,他也不知道是这个老头根本就没发现,还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一行人从格伦大陆南部秘密带回来的,是一个女婴。
那是一个清晨,路西斯看的清楚,在教廷把女婴带走后,身后房子燃起了熊熊大火。
如果没有记错,那户人家的主人,应该还在拿着艾瑞斯给的一袋金币喜滋滋的数钱,并没有离开那栋房子呢……
教廷和这位祭司在路西斯心中的那股诡异的违和感更严重了。
路西斯没有起伏的情绪,只是看着艾瑞斯慈眉善目的脸,他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了。
“有什么事吗,路西斯?”
“我在想,真是太不幸了,不过幸好这个小可怜被我们从火灾中救出来了。”
盯着艾瑞斯怀中酣睡的女婴,路西斯平静而自然地做出了一个遗憾又悲伤的表情,好像快要落下泪来。
回到格伦比后,那个女婴被艾瑞斯养在了圣殿内的一座高塔里,路西斯再也没有见过她。
时光仿佛真的在路西斯身上停滞了下来。
一个又一个五年过去,他仍然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艾瑞斯越来越频繁的在外展开演说,宣传他那套“邪术异端会毁掉神明所钟爱的这片土地”的说法,路西斯觉得越来越厌恶,对于假惺惺的教廷和惺惺作态的艾瑞斯。
每次跟在他身边,回去后路西斯总会反胃恶心,吐个没完。
有一次,在回住处的路上,路西斯路过了一家卖雕塑的工艺品店。
有小孩子嬉笑打闹,撞翻了摆在外面桌子上展览的教廷神像,神像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小孩子吓得拔腿就跑,路西斯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滚到脚边的一只断手。
鬼使神差的,路西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脚踩在那只断手上。
用力碾了碾,然后迈了过去。
那时候,路西斯的心底传来一阵陌生的颤栗。
这感觉很奇妙,也很美好,像被电流击中。
路西斯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那次之后,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路西斯开始经常买一些神像回去,在住处摔着玩,像个偷吃禁果后窃喜的孩子。
渎神啊……路西斯无所谓的想。
是会被通缉的罪名呢。
渐渐的,路西斯开始不满足于停留在这里。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日夜晚,空无一人的隐蔽小巷子里。
看着面前倒在地上没了声息的黄衣执事,又看了看自己沾满粘稠血液的手指。
就在刚刚,路西斯放走了一个因为晚上在街道上走,就被喝醉了的黄衣执事当作女巫要抓走的女人。
而红衣执事路西斯,在女人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的一瞬间,伸手洞穿那个醉醺醺的执事的胸膛。
路西斯试探的伸出舌尖,在小指指尖轻轻舔了舔。
又腥又酸。
呸,路西斯干呕了两声,突然莫名的笑出了声。
从那以后,路西斯觉得自己的生活展现出了一种奇妙的割裂。
人前,路西斯是年轻能干,前程远大的红衣执事。
人后,路西斯是个睡不着就会悄悄出门专掏圣殿执事心窝子玩儿的疯子。
对了,路西斯还会将被捏碎的神像化为的尘土轻轻的,一点一点洒在那些可怜虫的身上。
要是有长相还算周正的小可怜,路西斯会悄悄把他们带回住所,用制作雕塑的泥土一点点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眉毛,鼻子,眼睛。
那是路西斯亲手制作的,又由路西斯亲手毁灭的神像。
可路西斯的住处大小也有限,等“神像”多到摆不下的时候,他也会费劲的清理一次“垃圾”。
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没了声息的可怜虫,路西斯的颅内传来电击般的颤栗,那感觉太让人上瘾了。
格伦历474年的秋天。
艾瑞斯突然提出要带路西斯去圣殿高塔去看看那个十多年前被带回来的女婴。
愣了一会,路西斯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艾瑞斯拍了拍手,从暗处走出来一个模样不起眼的中年人。
奇怪的是,他没有穿着圣殿执事的长袍,男人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艾瑞斯示意路西斯打开。
摸不准这老头儿今天又发什么疯,路西斯笑着上前打开盒子。
等看清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时,路西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口奇异的清凉感觉再次出现,而且比以往都要浓烈。
盒子里是一串漂亮的钻石项链。
项链没什么稀奇的。
可问题是,路西斯曾见过这条项链。
在十三岁那年,在娜丽莎的脖子上。
不动声色地将项链拿起来端详,路西斯眼尖的看到了链坠上一抹淡淡的血迹。
胃里又传来翻江倒海的感觉。
路西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恶心的感觉,大拇指轻轻摩挲链坠,将那点血迹擦掉了。
突然间,路西斯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神飞快的扫了一眼那个将盒子呈上来的男人。
男人衣服上袖扣的样子很特别,路西斯曾经见过。
那是埃德温家族的家仆都会有的标记。
埃德温家族,路西斯眯了眯眼,那是格伦大陆最古老的一支贵族。
路西斯捧着盒子走在艾瑞斯身边,一行人进了那座高塔。
算来,那个女婴,现在也是十几岁的少女了。
喔唷。
看着面前穿着一身白色棉布裙子,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众人的少女,路西斯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女孩的长相真够讨厌。
跟那些神像悲悯的眉眼如出一辙,看的人手痒痒。
“我是艾瑞斯。”
艾瑞斯饶有兴趣地蹲下身子与少女保持平视。
少女并不吭声,反倒默默移开了视线。
“维多利娅。”
艾瑞斯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和蔼模样,看得路西斯直倒胃口。
少女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艾瑞斯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维多利娅,这是你的名字。”
维多利娅,光的女儿么。
真是连名字都让人觉得讨厌。
路西斯有些恶劣地想。
维多利娅没有答话,只是问艾瑞斯,她以后能不能吃糖。
闻言,路西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看艾瑞斯吃瘪,路西斯乐见得很。
艾瑞斯没有回答维多利娅,只是转身从路西斯手中拿过钻石项链,亲手戴在她的脖颈上。
看着那条本该在娜丽莎脖子上的项链被自己最讨厌的人挂在了另一个自己也不怎么喜欢的少女脖子上,路西斯有些烦躁地眯了眯眼。
自从见过维多利娅之后,路西斯时常能想起那条项链。
每每觉得烦躁的时候,路西斯就会做几尊“神像”。
这导致路西斯最近要处理的“垃圾”越来越多了。
那是一个有着难得满月的夜晚,坐在窗前,路西斯正慢条斯理地把手中一块看不出来是哪个部位的“神像”一点点碾碎。
抬头看看月亮,路西斯正打算去洗个手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陌生的歌声。
是轻轻的哼唱,却再次唤起了路西斯心口异样的感觉。
奇妙的颤栗感,却有些不同于杀死信仰时的欢愉。
这支曲子路西斯知道。
《咏叹蔷薇的夜莺》。
最近每晚都能听到,像是某种讯号,在传达着什么。
几乎不用听,路西斯也知道这声音是哪里传来的。
简单擦了手,路西斯披上了件袍子便出门去了。
路西斯轻巧的登上高塔。
维多利娅独自住在高塔的最顶端,下塔去的阶梯处被栅栏封死。
而路西斯就站在栅栏外,隔着栏杆,在她几步之外,安静地抱着胳膊靠着墙,就这么静静看着那个一边踮着脚往外看一边轻轻哼唱的少女。
像只关在笼子里的小夜莺,路西斯在心里这样评价。
她没有发现路西斯,路西斯也没出声。
就这样站了不知道多久,维多利娅回头。
瞥见路西斯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还是只胆子很小的夜莺,路西斯在心里默默补上了一句。
“很好听。”
彼此无言,过了半晌,路西斯才幽幽开口。
维多利娅脸色有些发红,摆了摆手,还是没有说话。
“很好听,像只小夜莺。”
见她半天不说话,路西斯歪了歪头,眨眨眼睛,复又笑着开口:“那以后就叫你小夜莺了。”
那晚之后,路西斯时常在深夜偷偷登上高塔,隔着围栏听维多利娅唱歌,路西斯竟然发现,这比拿那些人做神像可要有趣不少。
毕竟那站着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什么时候,能把她做成神像呢。
路西斯摸索着下巴,觉得那一定会是自己最满意的一件作品。
维多利娅似乎真的很害羞,她从不不主动跟路西斯说话,只是缩在窗边哼唱着一支支不同的小调。
但路西斯明白她不讨厌自己。
她知道路西斯在,她知道路西斯是她唯一的听众。
而路西斯除了每次都会叫她一声“小夜莺”算是打个招呼之外,也没有跟她说过什么话。
路西斯只是站在栏外听着,等到天快亮了的时候,安静地转身离开。
很奇怪,路西斯渐渐习惯了每晚登上高塔,听那个本来不怎么喜欢的少女唱唱歌。
一想到那个站在月光下,比月亮还要皎洁的少女,路西斯突然觉得手下一堆僵硬的死肉都没了意思。
什么时候才能把小夜莺做成神像啊。
路西斯这么想,自己一定会把她摆在房间最显眼的位置,天天供着。
路西斯与维多利娅之间,其实有过一次简短的聊天,是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开的头。
“外面是什么样子?”
在路西斯打算离开时,维多利娅叫住了他。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路西斯靠在墙上,半张脸淹没在黑暗里。
低头想了想,路西斯这样答道。
维多利娅又追问:“那我看不到的地方呢?”
心下一动,路西斯懒懒地抬眼:“你想去看看?”
维多利娅好像是笑了,她眨眨眼睛:“想,想的。”
没想到会得到回答的路西斯沉默了一会,又问她:“到外面去,最想干什么?”
“我,我想看看,外面……和书上写的是不是一样,你,你呢?”
闻言,路西斯忽然笑了。
“我?”
路西斯伸手指了指窗外,透过树丛,有一座巨大雕像的轮廓。
那是格伦比教廷圣殿前的神像,全格伦大陆最宏伟,神圣的象征。
“我想把那个东西……毁掉。”
最后的两个字,路西斯说的轻快极了。
维多利娅呆在原地,没有管她什么反应,说完话,路西斯就转身挥挥手走了。
路西斯有了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
比把少女变成冰冷死寂的神像更有意思。
路西斯想知道当夜莺不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歌声是什么样的呢?
路西斯想放走维多利娅。
就像人类总会把还不会的雏鸟高高的扔出去,那样残忍而不自知的,自以为是的善良。
小雏鸟要么摔死,要么勉强在死亡面前学会飞翔。
把小夜莺高高的抛出去,会怎么样呢?
路西斯被这个听起来是在发疯的想法弄得有些激动。
路西斯知道艾瑞斯有多重视维多利娅,路西斯也知道维多利娅对整个教廷的意义。
光明的女儿,那年仲夏夜的预言,这些路西斯都清楚得不得了。
可人在发疯的时候,哪能顾得上这么多呢?
教廷的未来,艾瑞斯的未来,光明。
这和路西斯有什么关系呢?
没过多久的又一个难得美丽的满月夜,路西斯在夜深的时候披着露珠照常到访。
这次路西斯换了一身黑衣服,一上来也没打招呼,只拿着一根铁丝在围栏的大锁里拨弄鼓捣了一阵。
那是路西斯现学的技术,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希望不要丢脸。
幸好,大锁顺利的被打开了,路西斯摘下锁随手把它丢在了地上。
围栏打开的一瞬间,路西斯朝维多利娅伸出了手。
“走。”
维多利娅愣愣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路西斯的手中。
看着少女在月光下向自己伸出了手,她的眼睛里写着天真的勇敢。
路西斯心下一颤,手也跟着开始微微颤抖。
二人的手握在一起后,接着就是很长一段路程的狂奔。
他们跑啊跑。
跑下高塔,越过树林与花园,翻过圣殿高高的围墙。
路西斯托举着少女,帮她翻过高墙。
那一刻,路西斯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在将一只夜莺从笼子里放出来,高高地抛向空中。
又善良,又残忍。
他们在圣殿不远处的一个有些隐蔽的小巷子里停下,路西斯将维多利娅送上了早就安排好的马车。
似乎是见路西斯没有要上车的意思,维多利娅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小夜莺。”
月光下,路西斯向维多利娅扬起了这么多年来算得上是最真诚的笑脸。
“我可能是疯了,但我不后悔。”
将维多利娅推上马车,路西斯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飞吧,小夜莺。关在笼子里的夜莺,是唱不出好听的歌的。”
路西斯躲在暗处,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做完这一切,路西斯去了圣殿前的广场。
路西斯对着那座宏伟的神像坐了一整晚。
他知道,这大概是红衣执事路西斯存在的最后一个宁静的夜晚了。
维多利娅的离开,似乎在路西斯的心上划开一个口子,有什么之前一直被克制的东西随着那把大锁被丢在地上的时候,一起倾泻了出来。
格伦历475年,教廷圣殿红衣执事路西斯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后叛逃。
怒极的大祭司艾瑞斯颁布了他在位以来数目最为庞大的一道悬赏通缉令,悬赏金币二十万,缉拿叛逆者路西斯。
高昂的赏金,神秘的罪名,圣殿执事到通缉犯,前后身份的巨大反差。
这些东西都让路西斯成为了一个传说一样的大人物,报社在刊登悬赏时,都称路西斯为堕天使。
路西斯无意中看到过几次,还被这个名头逗笑过。
叛逃后的生活过得可比以前要有意思多了,路西斯发现了一件更好玩的事情。
收集不同的“神像”。
格伦大陆南部的人鼻子方正,用男执事来做神像显得很威严,用海边特有的棕黑色沙土。
北边天气冷,很难找到合适的土壤,但这里的执事不论男女都高挑,都是好材料。
路西斯觉得自己简直要变成一个艺术家了。
可惜路西斯居无定所,精心制作的“神像”也没办法放在一起收藏。
所以每到一个地方,路西斯都会将自己的作品当作礼物送给当地的圣殿。
不用谢,这是友好的礼物。
教廷对此似乎愤怒至极,一时间,堕天使路西斯这个名字似乎都变成了一种禁忌。
从前做执事的时候穿红衣服穿惯了,路西斯索性也一直披着件暗红色的长袍。
像模像样的给自己带了张面具之后,路西斯开始了自己在格伦大陆的游历之旅。
说起来很讽刺,曾经掌管信仰的执事,如今靠毁灭信仰来获取力量。
游历的过程中,路西斯也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传闻,心狠手辣的基罗帝国公主勃朗蒂靠着一些神秘的力量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变成了众多王储中最出色的野心家。
而他的未婚夫,就是古老的埃德温家族家主,杰福。
格伦历504年的早春,寒冰融化的时节,路西斯又收到了来自老朋友玛格丽特的请柬。
“我亲爱的路西斯:春天即将降临,在早春,寒冰融化,当第一滴融化的寒冰滴落在泥土里,我总会在这里等你。玛格丽特。”
不对,不算是老朋友,只是认识罢了。
在刚刚登上悬赏榜首的那几年,一个全新的世界向路西斯敞开了大门。
一个自称是森林女巫的女人送来的奇怪的茶话会请柬,地点是格伦比城郊的森林。
一样的时节,一样的地点。
那个叫娜丽莎的女人可能与这个什么茶会也有一些联系。
抱着去看看的心情,路西斯去参加过几次玛格丽特的茶会。
玛格丽特是个精瘦矮小的老太太,符合路西斯在童话书里读到的所有老巫婆的形象,玛格丽特与一个养女一起住在格伦比城郊的森林里。
这茶话会是玛格丽特一年举办一次的活动,客人也都是和她一样拥有某种神奇力量的人,每一个都古怪得说不出话来。
茶话会结束后,玛格丽特会按老规矩赠予每位客人一瓶包装精美的冰酒,路西斯尝过那味道,很不赖。
在去过的寥寥几次茶会上,路西斯都能听到不少关于这群巫师术士的八卦。
“路西斯?你是个讨人喜欢的新家伙。”
“嘻嘻嘻嘻嘻,能不喜欢么,人家二十万,你有三万么?”
“可阿莫尔就真是个讨厌的懒鬼了。”
“可不是?我真不明白就他那个脏兮兮的破城堡有什么好睡的。”
“克罗尔也没有来。”
“你可真闭塞,克罗尔被教廷在圣殿前烧死了,就在夏天的时候。”
“烧死?前两年还是绞刑,真会折磨人。”
“那大祭司说,烈火才能阻断邪恶之徒的往生。”
“真够恶毒。”
路西斯安静听着,冷笑了一声,不怎么发表意见。
艾瑞斯啊,说这些恶毒话倒也不奇怪。
记忆里,玛格丽特的茶话会随着近年来教廷对所谓邪术异端的大力打击,一度要办不下去了,路西斯也就没有再去过。
眼下,看着手里的请柬,路西斯忽然有些想念冰酒的味道。
这一年的早春来得有些晚。
第一滴融化的寒冰落在地上,路西斯穿过格伦比城郊森林的小路,来到了一泓还没完全解冻的寒潭边。
盯着还没有完全解冻的寒潭看了半晌,路西斯发现有个人影从寒潭另一边的树林里走来。
路西斯眯起了眼睛。
来的可是个熟人。
哪怕裹着披风,还用兜帽遮住了脸,路西斯还是能够在人群中第一眼认出那只小夜莺。
每次看到维多利娅,路西斯心口的颤栗都在提醒自己。
错不了,就是她。
路西斯咧嘴笑了笑,他知道,她看到了。
又见到你了。
维多利娅。
在茶会开始前,按照茶话会的规矩,路西斯带好了精美的面具,从一个偏僻的入口走入茶会的地点。
接待客人的,不是从前的玛格丽特,而是她年轻的教女。
那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有一双宝石一样的绿色眼睛。
每一代森林女巫都叫这个名字。
从前的玛格丽特去哪了?
路西斯不知道。
玛格丽特转身去厨房把准备好的点心与冰酒摆了出来,邀请众人入席。
不动声色地坐下,路西斯这才发现,一位拿着“娜丽莎”邀请函的红发少女将眼神锁定了维多利娅。
红发少女身后的黑袍男人。
路西斯眯起了眼睛。
署名利维坦的客人。
路西斯见过他,那年的仲夏夜预言。
玛格丽特把客人交给她的五封邀请函按照位置摆好,指尖依次抚过那些邀请函。
奇妙的光芒在玛格丽特的眼中流转,霎那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样,用完全不属于她的一种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念叨着什么。
路西斯皱起了眉头。
流程不对。
往年茶话会的开端,是森林女巫的祝祷。
可现在玛格丽特施展的,是预言术。
不是什么很高级的魔法,但预言似乎是只有女巫才会拥有的天赋能力。
也是因为这个,女巫一直被称为是“得神明庇佑的女儿”。
“唔……真是不简单……真实中总掺杂着谎言,甚至谎言将淹没你们,恶人中的善人是恶人假面下的愚善者,他会毁了这一切!”
说完这话,玛格丽特猛的睁开眼大口喘着气,神情有些恍惚。
也许是多年没参加,换了新花样吧。
路西斯想。
当玛格丽特的预言结束,桌上一片死寂,没有人讲话,所有人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点心,没有表情。
玛格丽特想了想,起身道:“各位尊贵的客人,请让我表达对你们的欢迎。”
“欢迎?你是说刚才那段表演?我从没见过在茶话会开始前告诉我「毁了这一切」的主人,这真是太失礼了。”
这话是那红发少女说的,她一向习惯先声夺人。
“我最讨厌这些拐弯抹角的话语,什么预言,在我看来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奇怪,多年不见,原来维多利娅也会这样呛声。
路西斯有些新奇地开口。
“这酒真不错,景致也好,干嘛说这么刻薄的话,你说是吧小夜……”
“闭上嘴路西斯,没人愿意听你发疯。”
维多利娅这样不耐烦地说。
“玛格丽特小姐,感谢你的招待,你身上这条紫色裙子很好看,很配你的胸针,不如我们干一杯,为了这奇妙的聚会,也为美丽的玛格丽特小姐?”
红发少女身边的一个金发青年赶忙找到机会开口,似乎想让紧绷的场面放松一些。
不过没有什么用就是了。
一次尴尬而暗流涌动的聚会。?路西斯不在意,路西斯喝了很多冰酒。
味道还是很好。
茶会临近尾声,路西斯才知道了这次不寻常的茶会客人们的真实身份。
拿着娜丽莎请柬的勃朗蒂公主与缠上她的恶鬼阿莫尔。
当然还有公主殿下的未婚夫,杰福·埃德温。
只是路西斯不明白这三个人为什么会一起出行就是了。
至于维多利娅,如今已经是教廷的白银祭司了。
路西斯眯了眯眼。
格伦历504年的夏天。
仲夏祭典前,教廷赠予了皇室一座据说是被神明庇佑的神像。
皇室为此特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当作是这座神像,这座教廷赠予的,代表“友善”的礼物的揭幕仪式。
舞会将由皇室的勃朗蒂公主主持,大祭司艾瑞斯与作为白银祭司的维多利娅也会代表教廷出席。
除了作为代表出席的贵族,皇城格伦比的所有子民都被邀请参加这难得的狂欢盛典。
茶会结束之后,路西斯就一直留在格伦比。
艾瑞斯那个老东西把维多利娅藏得倒紧。
路西斯费了很大劲闯进过一次圣殿的高塔,她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真是的。
好不容易放出去,怎么还被逮回来了。
路西斯平时没有机会能见到艾瑞斯和维多利娅。
事实上,几乎是路西斯只要一靠近有关教廷的东西,那些老执事就能尖叫着倾整个教廷之力把路西斯抓回去绞死。
不过路西斯可没什么所谓。
能抓到的话就尽管来呗。
自己在基罗帝国无法无天这么多年,艾瑞斯不还是只能气得牙痒痒。
路西斯转而又想。
假面舞会啊……
堕天使才没有通缉犯的觉悟,甚至兴致勃勃地打算去凑个热闹。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小夜莺跳一支舞呢。
舞会当天的下午。
广场上的舞会进行得差不多了,民众的狂欢还在继续,而受邀的贵族们已经开始进入宴会厅,等待着今天盛典的**——神像揭幕仪式。
路西斯当然没有被邀请。
可这还不简单。
路西斯打昏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子爵,随手塞在角落里,拿了他的邀请函大摇大摆进了宴会厅。
路西斯迎面就碰上了装模作样拿了封邀请函也往进走的阿莫尔。
路西斯转头就走。
在宴会厅外闲逛,却遇上了捂着脸坐在花坛边的维多利娅。
维多利娅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
不只是心情,她整个人现在在路西斯眼中都是灰蒙蒙的。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路西斯还是大剌剌地坐在了维多利娅身边,语气轻快的讲了几个奇奇怪怪的笑话给她听。
在花坛边坐了一会,维多利娅支支吾吾地说要离开,还不让路西斯跟着。
也没有自讨没趣说跳舞的事儿,路西斯看着她离开。
路西斯晃荡着到了宴会厅另一边的树丛,隐约看到树丛中站着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在说着些什么。
隐约听到了“艾瑞斯……祭典……异端”之类的内容。
不感兴趣。
怎么到处都是艾瑞斯。
那就去找找那个老头吧。
打个招呼。
这么想着,路西斯进了宴会厅,刚悄悄推开艾瑞斯休息室的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喔唷。
艾瑞斯不知道发什么疯,手舞足蹈地跟维多利娅说着什么:“祭典……烧死……安魂……”
一边的维多利娅看上去要崩溃了,眼睛瞪得快要裂开了似的。
路西斯没来得及打断,维多利娅一把将挂在墙上的圣剑拔出来,刺入了艾瑞斯的胸口。
呆楞片刻就回过神来的艾瑞斯神情狰狞着掐住维多利娅的脖子。
艾瑞斯的力气很大,完全不像看上去的那样苍老。
任是堕天使路西斯也懵了一阵。
小夜莺……捅人啦?
看着维多利娅快要被掐死了,路西斯舔了舔嘴唇,上前一步,坚定地握住了维多利娅颤抖的手。
他们将那柄圣剑,缓缓送入艾瑞斯的胸口。
艾瑞斯瞪大了眼,看着路西斯与维多利娅,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没有再挣扎,也没有了气息。
接下来怎么办呢。
路西斯将吓得跌坐在地上的维多利娅拉起来,为她整理了发皱的裙子。
路西斯告诉维多利娅:“他该死,你做得很好,乖孩子,别怕,记住,你一直在楼下的宴会厅,从没见过这老家伙。”
路西斯帮助维多利娅从窗户离开了宴会厅,看着一个教廷随行的执事把维多利娅带回了宴会厅。
路西斯把艾瑞斯身上的圣剑拔出来,用身上的红色袍子擦干净挂回了墙上。
这时候,有一个执事来敲门,提醒艾瑞斯要去为神像揭幕致辞。
路西斯装出苍老的声音应下。
几乎是一瞬间,路西斯有了一个恶劣的主意。
宴会厅为摆放神像,特地在大厅和舞台的交界处拉了一道幕布。
幕布里漆黑一片,路西斯站在幕布里,把神像上的圣剑插进艾瑞斯胸口的血洞。
来不及欣赏,路西斯将艾瑞斯放在在神像的肩上,还点了两根蜡烛。
黑暗的舞台上,路西斯躲在暗处模仿着艾瑞斯苍老的声音致欢迎辞。
艾瑞斯被烛火映出影子投在幕布上,宾客议论纷纷,都在夸赞这样的致辞方式很有艺术美感。
做完这一切,路西斯绕路从正门进了宴会厅,等着揭幕仪式开始时。
一起见证艾瑞斯的陨灭吧。
注意到站在维多利娅有些不安的四处打量着,四目相对,路西斯冲她咧开嘴一笑。
好像在说,放心吧。
时间到了。
主持揭幕仪式的勃朗蒂笑眯眯地站在台子上,熟练地说了一堆体面又好看的话。
最后进入正题,勃朗蒂带着众人倒数,见证神像揭幕。
三,二,一。
舞台亮起,幕布揭开。
扑通。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路西斯满意的笑了笑。
效果很好。
神像肃穆巍峨,在神明悲悯目光的注视下,是被圣剑贯穿了胸口的教廷大祭司——艾瑞斯。
艾瑞斯的死在格伦比,甚至是整个基罗帝国掀起了惊涛骇浪。
教廷大祭司这个身份作为教廷神权的代行者,代表了太多东西了。
教廷在艾瑞斯死后,拥戴了他们敬仰的白银祭司维多利娅成为新的大祭司。
教廷与巫术异端的矛盾一天比一天尖锐,而艾瑞斯的死,变成了这一切的引爆剂。
教廷打出了讨伐异端的旗号,展开了名为“围猎行动”的征伐,而不知为何那天也混进了仪式的森林女巫玛格丽特,被当作了几乎是头号的征讨对象。
路西斯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帮老头一向最会挑软柿子捏。
只是在这中间,维多利娅始终是被裹挟的那一个。
不容拒绝地被推上大祭司的位置,不容拒绝地签署那份早就写好的,以维多利娅的名义发出的征讨公告。
“可她明明不是……”
“征讨异端,是在完成艾瑞斯大人的遗志。”
看着维多利娅试图争辩,可最后又颓然地闭上了嘴。
不知道为什么,路西斯不喜欢这样无精打采的小夜莺。
“你在乎吗?”
路西斯问维多利娅。
从舞会结束之后,反正也没处去,路西斯索性一直留在了维多利娅身边。
路西斯注意到,维多利娅最近的状态很不对劲。
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样,路西斯实在有些不放心。
“我在乎。”
“所以你会痛苦,小夜莺。”
路西斯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
身处在一个不在乎黑白是非的环境里,她的在乎就是错,就是她痛苦的根源。
这样的话,要么让自己变得不在乎。
要么,像当年那样,逃出去。
看着维多利娅的眼睛,路西斯晃神。
如果你觉得孤独,那我就和你一起在乎。
路西斯想这样说,可最后他还是没有开口。
成为大祭司后,维多利娅当着一众红衣执事的面,宣布路西斯将成为在自己身边做事的红衣执事。
那群老头子没有表情地看着维多利娅,没有人说话。
空气中是隐隐的对峙和……轻视。
在维多利娅本就不强的坚定要被压倒的时候,路西斯笑着上前,单膝跪在维多利娅面前。
路西斯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祭司大人,我的荣幸。”
像很多很多年前,路西斯把维多利娅拉出圣殿一样,路西斯再次站在了她的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路西斯觉自己不是在支持她,反倒是在救赎自己。
站在她的身后,和那群老执事对抗的时候,路西斯也是兴奋的。
其他红衣执事没有说什么。
急着先讨伐城郊森林的执事们把维多利娅的行为当作了小孩子过家家,没有理会。
教廷举兵征讨城郊森林的日子,就在明天上午。
“明天,能陪着我吗?”
“祭司大人需要的话,当然。”
“不要叫我祭司大人。”
“小夜莺。”
路西斯好脾气地哄她。
维多利娅最近似乎总是做噩梦,在睡梦中不安地呢喃着。
而路西斯总是带着怜悯的表情站在床前,伸手抚平她皱着的眉头,或是坚定的拉起她的手。
不要皱眉啊,梦到什么了。
可怜的维多利娅。
这是路西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教廷一次性出动这么多人。
维多利娅骑在马上,走在队列的最前面,路西斯为她牵着马。
注意到维多利亚的脸色差到像刚从墓地里挖出来,路西斯皱了皱眉头,心情也跟着坏了起来。
在他们的身后,是数十位圣殿红衣执事和数不清的圣殿执事。
教廷在城郊森林碰上了皇室的人。
为首的勃朗蒂骑在马上,神情有些不满,她的身后也跟着一队皇家骑士团,人数不少,可是阵仗比起教廷来说还是小了不少。
看着教廷这么大阵仗,勃朗蒂看起来脸都要绿了。
路西斯这才注意到,勃朗蒂的未婚夫杰福也在。
杰福和玛格丽特被围在中间,杰福的表情看起来又绝望又嘲讽。
“他是想救玛格丽特吗?”
维多利娅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僵硬。
“他救不了。”
这是实话。
“早点跑的话呢?”
“谁知道呢。”
路西斯与没什么精神的维多利娅闲聊了几句。
维多利娅最后干脆摆出了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会比现在更早,干脆一起毁灭好了”的丧气样子。
路西斯注意到,玛格丽特和勃朗蒂对视了一会,两人好像达成了什么合作。
就在皇室和教廷两拨人蠢蠢欲动的时候,玛格丽特突然飞快的伸手,将杰福一把拉在身边,她的另一只手紧紧箍住杰福的脖子,掐的很用力,指甲几乎快要扎进杰福的脖子里了。
几乎是同时,勃朗蒂“配合“地懒洋洋开口:“愣着干嘛啊,杰福公爵被女巫挟持了没看到吗?”
路西斯了然地笑了笑,对维多利娅说:“小公爵自己都需要人救呢。”
“公主殿下,我看未必是挟持吧。”
身后的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大了的红衣执事有些不满地站出来。
维多利娅抿了抿唇,沉默着注视着这一切。
“不是挟持是什么,执事总不会觉得是杰福公爵伙同女巫吧?那我在多问一句,执事是怀疑公爵伙同女巫呢,还是怀疑我,哦,或许是皇室?”
勃朗蒂说话却毫不客气,怼得那红衣执事脸色涨红,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说得好,路西斯在心底默默称赞着,现在这个总爱给教廷找麻烦的小公主,这时候倒顺眼了不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眼看着杰福快要失控了,勃朗蒂对着空气打了个手势。
阿莫尔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掌把杰福打晕带回了马背上。
勃朗蒂没有阻止教廷带走玛格丽特,但在离开时,玛格丽特向勃朗蒂点头致意。
勃朗蒂沉默了一会,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好戏结束,路西斯打着呵欠跟在维多利娅身后回了圣殿。
玛格丽特被带回教廷后,维多利娅难得发表了一回意见,提议把玛格丽特关押在圣殿的高塔里。
就是她曾经住的那个地方,路西斯放走她的地方。
“为什么选在那儿?”
把玩着手里的镇纸,路西斯看着站在窗边发呆的维多利娅。
维多利娅站在月光下,像随时都会消散一样。
“取个好兆头。”
“什么?”
“曾经那里关着的夜莺遇到了救走她的天使,玛格丽特……希望她也能。”
“夜莺遇到的可不是天使,是堕天使。”
听到维多利娅用“天使”来形容自己,路西斯觉得有些新鲜,突然来了劲儿,凑到维多利娅身边说。
维多利娅沉默了一会,忽然郑重的抬头。
维多利娅的眼睛很漂亮,干净,澄澈,路西斯看着她眼睛中自己的影子。
“是天使。”
维多利娅顿了顿。
“你打开了那道锁,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
说到关键了,维多利娅却突然怎么也不肯再继续说下去了。
路西斯没有追问。
没关系,等到她肯说的时候,慢慢来。
路西斯这样告诉自己。
但大概能猜到后半句的路西斯心情蓦地好了不少。
散播巫术邪说的异端玛格丽特,在教廷的打击之下终于被抓获。
这是格伦比最近最大的好消息,人们纷纷称赞教廷的英明,信徒的欢呼一天比一天强烈。
终于,教廷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里宣布,他们将在今年的仲夏祭典上任命伟大的白银祭司维多利娅成为教廷新的大祭司。
同时,杀害前任大祭司的异端将在祭典上被处以极刑。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仲夏祭典也越来越近了。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路西斯和维多利娅坐在花园里,路西斯跟她讲着自己游历格伦大陆时的见闻。
“南方气候很温和,几乎到处都有花。”
“极寒小镇很有趣,森林很漂亮。”
“格伦比?格伦比很大,可你也觉得无趣不是么?”
勃朗蒂带着阿莫尔在这个时候找上了维多利娅。
听她说,杰福想救玛格丽特,他找到了一个魔术师,想要把他塞进教廷里作祭典行刑负责点火的执事,提前替换柴火,用魔术做障眼法,让玛格丽特假死脱身。
杰福委托勃朗蒂来跟维多利娅说,请求她帮忙把人塞进教廷来。
对于这个计划,路西斯的想法是——还挺有想象力。
虽然,勃朗蒂的语气听起来也压根儿不像是“请求”就是了。
“公主殿下这个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有求于人。”
看着一向不会和勃朗蒂争辩,安静坐在一边的维多利娅,路西斯心里突然有些不爽,似笑非笑地说。
“办不成也好,我又不欠那个蠢货什么。”
勃朗蒂脸色很不好看,咬着牙说。
维多利娅却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力所能及的给教廷添堵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在维多利娅答应下来之后,路西斯明显感觉到,维多利娅看起来开心了不少。
“给教廷添堵,这么开心啊?”
“有一点。”
路西斯嗤笑一声。
“出息,仲夏狂欢夜,我带你玩个大的。”
夜色下,路西斯再次向维多利娅伸出了手。
像恶魔的引诱,像深渊的召唤。
“好。”
维多利娅向前得义无反顾,坚定的,把手交到路西斯的手中。
路西斯忽然想起,似乎每一次,每一次向她伸出手的时候,维多利娅都会坚定地握住自己的手,不管要干什么,不管要去哪里。
仲夏狂欢夜在圣殿神像前巨大的广场举办,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落下,仲夏夜正式登场。
这还是路西斯第一次,作为一个客人参加狂欢活动。
多年前跟着艾瑞斯那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狂欢游玩。
路西斯想。
路西斯穿着一身暗红色衣服站在篝火旁,他和维多利娅都带着假面,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
“给。”
路西斯从手上拿出一根红色丝线来,那是直接从他的手腕里伸出来,用鲜血凝结的红色丝线。
虽然路西斯的态度看起来很随意,可是,来自血脉的红色丝线如果攀上了谁的手腕,可是永远都不会再松开的了。
永远永远,不会松开。
维多利娅非但没有抗拒,还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她接受的这么自然,路西斯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牵过维多利娅的手,路西斯把红线的另一头系在了她的手腕上,灵巧地打了个结。
那红色丝线却突然像是融进了维多利娅的血液里了一样消失不见。
“不问问是什么就伸手?给你下咒怎么办?”
路西斯笑着问。
维多利娅抬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突然又停住了。
过了一会,她再次抬起头,语气坚定坦然。
“下就下吧。”
维多利娅无所谓的笑笑,主动上前拉起了路西斯的手。
十指相扣。
路修说觉得自己被握住的手简直是在发烫。
“不是说玩个大的吗,玩什么?”
看着与她交握的双手,路西斯愣了愣,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带着维多利娅向前跑。
上一次这样拉着手在月色下奔跑,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路西斯的心脏传来了久违的悸动。
路西斯带维多利娅翻进了圣殿里,他曾经当红衣执事的时候住的地方。
很普通的房间。
如果要说唯一不普通的,应该就是这间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圣殿神像。
都是路西斯的作品,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沙土堆的,泥塑,木像,石像,甚至还有金银像。
这些神像都不太完整,缺胳膊少腿的,半个身子变了形的。
维多利娅站在房间里,楞楞地不说话,似乎是被震撼到了。
路西斯站在窗前,背对着月光,整张脸淹没在阴影里。
他摘下脸上的面具,扬起笑脸,像一个骄傲展示自己玩具的孩子。
路西斯拿起手边的半个木像,手指收紧,木像化作齑粉。
他挥了挥手,将粉尘扬出窗外。
“什么关住了你,就打开它。”
“什么妄图吞噬你,”你顿了顿。“那就摧毁它。”
说着,路西斯拿起一个还算完整的雕塑递给维多利娅,眼神中带着鼓励。
维多利娅颤抖着伸出了手,向路西斯伸出了手。
那一瞬间,路西斯觉得自己像是引诱人类吃下禁果的毒蛇。
喀嚓。
神像被维多利娅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漏出里面干枯的血肉。
与神像一同被打碎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一整个晚上,路西斯和维多利娅就在重复这样有些无聊的游戏。
不对,倒也不全是。
他们还牵手,拥抱,在月色下胡乱地跳着没有章法,没有节奏的舞。
深夜,圣殿不知道哪一处地方似乎燃起了大火。
先看到了火光,才听到了燃烧的微弱声音。
路西斯和维多利娅依偎着站在窗边,看着映天的火光。
这火焰和人心中隐隐的疯狂一样,毫无顾忌的蔓延着。
维多利娅突然看向路西斯。
“这么好的景色,不请我跳支舞吗?”
恍然间,路西斯突然想起一句曾经不知道听谁说起过的话。
“最浪漫的事情就是和爱人在月光下共舞。”
牵手,拥抱,共舞。
这些都是和爱人才会做的事。
而与维多利娅相拥的时候,一切都自然得不像话,仿佛天生应该如此。
那这么说来,此刻面前与自己相拥共舞的,就是他的爱人了?
维多利娅。
路西斯大笑出声,在维多利娅的眉心落下一吻,朝她伸出了手。
“我是否有幸能请这位美丽的小姐和我跳支舞?”
不管多少次,路西斯都会向维多利娅伸出手。
而维多利娅都会把手放进路西斯的手中。
多少次都一样,永远都一样。
大火好像要把这个世界烧个干净。
而路西斯在世界上最后一个安宁的角落,与维多利娅跳完了一支舞。
路西斯是在发疯,维多利娅也是,他们从不否认。
从很多年前开始,路西斯就在这么做了。
从打开那道锁开始,从第一次朝她伸出手开始。
让灵魂都感到颤栗的疯狂。
但爱就是这样,不是么。
只有在爱里,世界允许我们精神失常。
以爱之名,神会宽恕我们的疯狂与沉沦。
圣殿广场真的很大,玛格丽特的刑架就立在广场上巨大的神像前。
看着广场上挤满了的乌压压的人群,路西斯觉得有些反胃。
皇室那边,勃朗蒂与杰福盛装出席。
站在祭台上,他们之间隔得很远。
阿莫尔撑着一把大黑伞,落后两步在勃朗蒂身边站着。
路西斯穿着执事的红袍站在维多利娅身边,注意到她不太舒服,路西斯关切地握着维多利娅的手。
“我没事。”
维多利娅轻声说。
路西斯翻了个白眼,并不相信。
没事个屁,手都在抖呢。
按早就商议好了的流程,一位教廷里德高望重的红衣执事要开始致辞了。
路西斯垂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维多利娅的注意力也大部分放在了广场的刑架上。
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从远处的天空飞了过来,落在了广场的神像上。
是一只白鸽。
随着白鸽的停留,信众的尖叫和惊呼排山倒海般传来。
这时路西斯才发现,在广场伟岸神像身体上,钉着一具被泥壳包裹着的尸体。
纯白的鸽子动着脑袋,在泥壳上啄了两下。
外壳脱落,那句干枯的躯体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白鸽飞往祭台。
路西斯有些不好的预感,一边的维多利娅也没料到这一出,紧锁着眉头盯着那只有些诡异的白鸽。
教廷那边,一位苍老的执事出列,从鸽子脚上解下一个纸卷,颤抖着展开。
“魔鬼,魔鬼阿莫尔在我的心上刻下血痕,他掠夺我的灵魂,我痛苦的死去,恶魔,恶魔路西斯他羞辱一个可怜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信徒,他为我覆上泥土,在我的脸上捏出神明的脸来!惩罚,惩罚他们!他们血债累累,他们恶贯满盈,神不会饶恕!”
一封关于控诉和讨伐的血书。
讨伐阿莫尔与路西斯。
以死者心头的血痕,控诉这两个魔鬼的累累罪孽。
谁?
握着维多利娅的手突然一紧,路西斯回过神来。
路西斯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阿莫尔。
还有自己。
在玛格丽特被处刑的祭典上,这帮老头儿公然向自己和阿莫尔发难了?
这帮人疯了。
维多利娅的脸上没有表情,木这一张脸,像是丢了魂一样。
这可怜的小夜莺恐怕是一点儿也不知情。
“围猎行动”啊。
路西斯早该知道,教廷只抓住一个玛格丽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玛格丽特,阿莫尔,路西斯。
艾瑞斯这么多年的谋划,怎么会让它落空呢。
就像时间永远不会停止,这些事情还是发生了。
没有人能阻止,没有人能挽回或扭转。
“你猜勃朗蒂会不会说点什么?”
握紧了维多利娅的手,路西斯凑在她耳边。
路西斯的声音尽量放松,想要掩盖住声音里的紧张严肃。
“你猜我会不会说点什么?”
维多利娅对路西斯玩笑般的态度显然有些生气。
路西斯眨眨眼睛看着,看着维多利娅的眼中似乎写满了无辜。
维多利娅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
“她会的。”
“赌一把么?”
看着维多利娅笃定的模样,路西斯反而来了兴趣。
“赌什么?”
“要是我赌赢了,你跟我走吧。”
“你别想置身事外,刚刚没念你的名字?”
“所以跟我走。”
用最不在意的语气说完了最真心的话。
路西斯悄悄松了口气,感觉脸颊都在发烫。
路西斯转头看向勃朗蒂。
公主殿下会怎么做呢?
勃朗蒂神色如常,手指一下下在扇子的扇骨上敲着,眼神阴冷得像是结了冰。
“红衣执事说的是谁啊,吞噬灵魂,真可怕。”
站在维多利娅身边的那位年迈的红衣执事神色古怪的笑了笑。
“勃朗蒂公主,这样可就没意思了,我说的就是你身后的这位——阿莫尔先生。”
“执事别欺负我年纪小,我怎么不知道我的侍从有这么个名字。”
“他敢把那柄伞收起来,站到阳光下吗?”红衣执事继续说:“公主殿下,被恶鬼蛊惑,要及时抽身啊。”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勃朗蒂突然像被针扎到的气球一样泄了气。
勃朗蒂深吸一口气,下巴抬得高高的。
这样盛气凌人的姿态下是虚张声势,是仓皇,心虚,紧张。
“教廷要向皇室宣战吗?”
“您代表的是皇室的立场吗?或者说,保护阿莫尔,是皇室的立场?”
从没见勃朗蒂这样失态过,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吵大闹,只是看起来整张脸都扭在一起,神色可怕极了。
“我讨厌威胁,不要得寸进尺。”勃朗蒂闭上眼睛,好一会才睁开:“教廷也不要这么着急,你们现在不还有没进行完的仪式么,这件事可以慢慢聊,不急。”
“公主殿下,这恐怕不是您说了算的。”那名红衣执事干枯的手指摸了摸手上的纸卷,神情有些兴奋:“我说,这事儿很着急,最好……现在就办。”
太过毒辣的阳光晒得路西斯睁不开眼,信众膜拜的嘈杂声响让他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无数的圣殿执事拥在圣殿前巨大的广场上,教廷的红衣执事倾巢而出,似是要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
从未有人能在一个普通的下午一次性看到这么多奇妙的景象,而这也将会是格伦比的子民们一生无法忘记的一个下午。
仲夏祭典上,在教廷宣读完那份讨伐的裁决书后,天边被不断闪烁的火光与电光照耀成斑斓的颜色,神像的眉目逐渐龟裂,圣徒虔诚祭祀,神像裂痕处隐有晦涩的咒文涌动。
路西斯一只手拉住微微有些颤抖的维多利娅,他侧头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勃朗蒂。
“你的小情人这么一闹,你可就和教廷撕破脸了。”
勃朗蒂听了这话,舔了舔嘴唇,有些危险的笑了。
“说得没错,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我打算,彻底毁了它。倒是可怜你的小夜莺,大祭司没得做咯。”
说完,勃朗蒂拿出一个模样奇怪的令牌,交给了身后的一个侍从。
这个时候了,勃朗蒂也没忘挖苦维多利娅两句。
维多利娅抿了抿唇,转头看看勃朗蒂,表情有了一瞬的波动。
“飞出笼子不一定代表自由。但毁掉笼子一定可以。不自由,毋宁死。”
路西斯看着那个侍从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个令牌……
“公主亲卫?真是下血本了。”
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杰福从远处收回了视线,垂眸摘下了大拇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递给了勃朗蒂。
“我以埃德温家族第一百七十四代族长之名,将它交付给公主殿下,整个埃德温家族听从您的调遣,清算教廷,至死方休。”
勃朗蒂愣了愣,郑重的接过了戒指,向杰福执了一礼。
“阿莫尔。”
勃朗蒂轻声念出那个名字,像是发号施令。
广场上,阿莫尔撑着那把大黑伞,垂眸俯视着乱成一团的广场。
阿莫尔一向慵懒的面孔多了几分神色,他讥笑着翻了翻手腕,随即颇有兴致地行了个绅士礼。
他的手落下,身后的地面猛然裂开,无数恶鬼随着地面裂缝爬了上来,狰狞的望着前方圣殿广场。
“阿莫尔向各位问好。”
也是直到这一刻,世人才知道那尊沉睡古堡的恶鬼阿莫尔,究竟拥有着怎样强大的力量。
在地狱恶鬼的哀嚎中,玛格丽特身上的绳子被松开了。
她反应很快,手指翻飞间,强盛的光芒连绵不绝。
刹那间,整个圣殿广场被笼罩在强光中,甚至几乎要蔓延到祭台上去。
路西斯此时像是彻底兴奋了起来,黑色的羽翼猛地抖开,眼中的猩红凝成实质。
失去了艾瑞斯的教廷,不是这群当世最强大的魔法师们的对手。
路西斯垂眸。
干完这票,带小夜莺去哪玩呢?
就在这时候,教廷为首的一个红衣主教眼神怨毒地盯着在广场上大杀四方的众人,古怪又癫狂地笑出了声来。
路西斯当下便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那主教朝着神像的方向跪下,虔诚祷告。
“伟大的神明,您忠诚的信徒将灵魂奉上,祈求您降临世间,将这些异端罪恶的灵魂救赎,将信仰撒向格伦比!”
为首的那名红衣执事近乎癫狂的声音落下后,从他的心脏处涌现出了耀目到刺眼的光芒,缓缓向神像移动,甚至隐隐打破魔法强光的笼罩。
向来漫不经心的路西斯看到那火光也渐渐没了笑容,眼中甚至闪过了类似惊惧的神色。
“魂咒。”
维多利娅的声音很轻。
那是圣殿主教以自己的灵魂与生命做祭,借圣殿拥有的信仰之力对神发出的祷告,请神明降下诅咒。
恨意越强,信仰之力越强,诅咒就越强大和可怕。
他想借谁的信仰之力?
哪里有最浓郁的信仰之力?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不远处,矗立在那里微笑的神像。
受万民祝祷跪拜,整个基罗帝国,不,甚至整个格伦大陆里,最大的一座神像。
几乎是光芒涌现的同时,路西斯,玛格丽特,阿莫尔不约而同的飞身扑向了那名红衣执事。在动身的前一瞬,路西斯捏了捏维多利娅的手,维多利娅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绝对不能让魂咒成功施展,如此磅礴的信仰之力的作用下,所有人都不敢想象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有办法阻止吗?”
杰福紧锁着眉头问。
“他们已经在做了,在诅咒完成前,杀死献祭者。同时,安魂圣歌消散献祭者的灵魂。”
玛格丽特是三人中离那红衣执事最近的,也是最先到达的一个。
隔得太远,维多利娅看得不真切,她只看见玛格丽特的身影在半空微微停滞了一瞬。
她好像在回头,好像在看谁。
杰福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他拔腿就想往火光的源头奔去,却被路西斯设下的结界弹回了原地,只能一下一下,无助地拍打着面前电光闪烁的屏障。
看着玛格丽特撞向红衣执事,维多利娅估算好时机,往前迈了一步。
“非同寻常的悲悯,这是天外来音,黑暗让你迷失,这救赎指引光明————”
火焰随着歌声的出现一同燃起,灼热的空气让她差点不能呼吸。
什么声音?
在人群的祷告与呐喊中,维多利娅好像听见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一串长长的,陌生而晦涩的咒语。
本该在火焰的遮挡下脱身的玛格丽特,在众人的眼前开始渐渐散作耀目的光点。
比太阳还耀眼。
玛格丽特,选择了一个无异于**的魔法来阻止魂咒的施展。
广场上,路西斯与阿莫尔联手,拼尽全力平息了两种强大魔法碰撞带来的风暴。
有些狼狈地落回祭台,路西斯轻声告诉维多利娅。
“女巫是得神明祝福的女儿,也只有他们得以有幸,能够……和光同尘。”
路西斯的声音也没有了玩笑的意味,话语中带着敬意。
对森林女巫的强大与骄傲致以敬意。
维多利娅的脸上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糟了,路西斯心下一震。
又一个人,在维多利娅的歌声里消散了灵魂,还是在维多利娅的眼前。
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
维多利娅心中绷着的弦好像终于断了,她尖叫出声。痛苦的抱着头跌坐在地上,无助的发出一声声哀鸣。
杰福目眦欲裂,从祭台上飞身朝那阵快要消散的光点飞扑了过去。
杰福飞扑出去的身影突然被一阵青蓝色的气流裹挟着。霎那间,从杰福的胸口中掉出了个什么东西,小小的,发着光,慢慢在空中散作了尘埃。
路西斯死死地盯着崩溃的维多利娅,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手去把她拉起来。
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路西斯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停了下来。
信徒的呐喊,火焰的燃烧。
圣歌也停止了。
这个世界停了下来。
路西斯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凉。
下雪了。
路西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黑色的。
整个格伦比目光所至之处都被笼罩在这场黑色大雪里,火焰好像也是冰凉的。
雪落满神像,刺眼的光芒被逐渐掩盖。
悼亡诗。
女巫的复杂咒语,暂缓时间,共享悲伤情绪的强大魔法,路西斯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在黑色的大雪里,一股莫大的悲伤笼罩了世界,路西斯眼神中带着悲悯,看向维多利娅。
维多利娅像溺水者那样大口喘息着,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出了两行红色的血泪。
路西斯心间一颤。
呼啸的黑色大雪,不知道是谁的悼亡诗。
“维多利娅……维多利娅……”
路西斯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
维多利娅。
————
“雄狮衔着墓碑行走在街头,妖精的灵魂在烈火中燃烧,圣人揭下愚者的假面,红色丝线连接起蔷薇与笼中的夜莺,权杖与王冠,腥臭的血液交缠,咏叹调响起,赞者降下黑色大雪;咏叹调停歇,格伦比永夜————”
格伦历504年的仲夏祭典上,杰福用玛格丽特留下来的胸针,使用了一次“悼亡诗”。
那是森林女巫独有的浪漫,每当重要的人故去,森林女巫施展悼亡诗,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为已故之人降下黑色的雪花,延缓时间。
以诗歌,以大雪相送。
格伦比从没有过这样的大雪。
雪停之后,格伦比陷入了永夜。
那天的仲夏祭典上,夜莺泣血,天使打碎神像。
他们不再关心胜利,杀戮与征伐。
信徒的嘶吼是吃人的野兽,要把人吞噬殆尽,路西斯站在了维多利娅的身边,牵起她的手。
那一天,路西斯打碎了整个基罗帝国最最宏伟的一座神像,半个圣殿广场变为废土。
神像轰然倒塌,路西斯带着维多利娅离开了格伦比。
毁掉皇城圣殿前最宏伟的雕像,这曾经是路西斯的梦想。
只是没想到,最后诺言的实现,是因为维多利娅。
维多利娅总觉得是路西斯给了她力量。
可不是的。
在路西斯看来,反而是维多利娅给了自己打破最后一道枷锁的力量与勇气。
自从那次祭典上,维多利娅直视圣光伤了眼睛,流下血泪后,她就看不见东西,也受不了强光的照射了。
“看不见也好,人心黑白难辨,我的前半生,空长了双漂亮眼睛,不也什么都看不清吗。”
有些消沉的维多利娅干脆懒得去找医生。
对于能不能看见,她没什么所谓,只拿了根白绸蒙住了眼睛。
从那之后,路西斯就经常买些各种各样的白绸子送给她遮眼睛。
拉着维多利娅的手,把她的手轻轻覆盖在自己的眼睫,路西斯让她仔细感受着自己眉眼的轮廓。
以后,路西斯就是维多利娅的眼了。
路西斯这样告诉维多利娅。
那天的祭典上,维多利娅一直戴着的那条项链碎了。
那一刻起,路西斯比谁都清楚,维多利娅没有时间了。
她很快就会变得恶疾缠身,早早离开这个世界。
没什么不接受的,但路西斯仍然觉得叹息。
叹息美好的易散和短暂。
维多利娅倒是一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样子。
连路西斯也看不明白,维多利娅对于自己的离开是个什么态度。
会不会牵挂?会不会舍不得?
路西斯不知道。
路西斯也没有问。
离开了格伦比后,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南方四季如春的城镇,蔷薇爬了满墙的院子,他们遇到了一位流浪画家。
画家兴致勃勃地让二人站在花墙下,为他们画了一幅肖像。
开满鲜花的山谷。
风吹过的时候,花朵齐齐弯腰,像个在鞠躬的绅士。
路西斯学着那些花的样子,朝维多利娅弯下了腰。
亲吻她的手背,邀请她共舞。
维多利娅盯着被亲吻的手背,抿了抿唇。
“路西斯,或许你爱我?”
听到这话,路西斯瞬间站直了身子。
路西斯拉过维多利娅的双手,一只放在脸颊边,一只覆在眉眼。
在这个时候,她应该感受他。
“我也这么想,毕竟我只和爱人共舞。”
这总算够明显了吧。
路西斯心里也有些打鼓。
“那上次仲夏夜——”
“我只和爱人共舞。”
路西斯笑着看维多利娅,他重复道。
听到这话,维多利娅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正色道:“没错,路西斯,我的爱人。”
他们牵着手走过高山,草地,森林,雪原。
跟在维多利娅的身边,路西斯用时间和行动向她说着一句话。
“别怕掉下来,我会接住你。”
小夜莺维多利娅,该是自由的风。
这阵风乐意吹多大吹多远。随她去。
维多利娅对路西斯说,她曾在极寒小镇的一家糖果店打过工。
“糖果店老板?听起来很不错。”
“糖很好吃。”
“那就是不怎么赚钱的意思了。”
他们约好在环游结束后,随便找个地方开一家糖果店。
他们约定了很多事情,似乎谁都不愿意提起,有些约定,注定是无法履行的。
路西斯明白维多利娅的生命必然短暂。
可他没想到这么短。
死亡来临的时候,路修说与维多利娅的环游之行还没过半,刚行至一个南方的小镇。
很奇妙,一切是有预兆的,他们彼此都能感受得到。
先是维多利娅变得越来越没精神了,一天里只有四五个小时是清醒的。
有时是傍晚,有时在凌晨。
不知道维多利娅每天什么时候醒,路西斯恨不得在维多利娅身上挂个铃铛,当有动静的时候好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路西斯当然知道维多利娅每天的昏睡意味着什么,他开始每天抓着维多利娅为数不多清醒的时间,嘴里不停地念念叨叨。
就像是要把未来几十年的话都一次性说完给她听。
从报纸的价格到流行的颜色,从初见到相爱。
维多利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之前偶尔会说点话的维多利娅干脆几乎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坐着听路西斯在一边,从笑话讲到神话。
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其实路西斯有预感,通过维多利娅有些异样的言行就能够察觉到。
没有痛苦,没有大喊大叫,路西斯只感觉平静。
即将眼睁睁看着爱人离开的路西斯,连哀伤都平静。
那是一个春天。
有风,刚结的花苞落了满地。
维多利娅靠在路西斯的怀里,感受着眼前真实存在着的大好春色。
“有点可惜……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呢。”
“有什么可惜的,我替你看呗。”
谁也没有说什么“你不要死好不好”之类的话。
面对离开,面对意料之中的离开,他们都表现得很坦然。
那条红线从路西斯的手腕延伸出来,融进维多利娅的手腕。
“对了,你还没告诉过我这是什么呢。”
“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问?”
“所以是什么,能直接从手腕里伸出来。”
“堕天使的鲜血凝结的丝线,系上了就永远不会松开。”
“我死了也不会吗?”
“也许会吧。”
“那也不怎么灵嘛……”
怎么什么话都敢说,路西斯垂着脑袋没有吭声。
半晌,路西斯才哑着嗓子开口。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哼的那首歌……”
“怎么了?”
“能再唱一次给我听吗?”
维多利娅没有说话,她好像睡着了。
她睡着了,可能很久很久,都不会再醒来了。
路西斯把维多利娅葬在了南方一个开满了花的山谷。
那里一年四季都有很多小鸟,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维多利娅,她应该是喜欢唱歌的,也喜欢自由。
这个地方好。
有歌声,也有她想要的自由。
路西斯把维多利娅蒙眼睛的白绸解了下来,系在手腕上,回到了格伦比。
路西斯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了。
为什么会回来?
可能是因为,路西斯所有的回忆都在这里了。
悲伤的,愤怒的,幸福的,欢乐的。
都在这儿了。
回到格伦比的路西斯发现,与维多利娅游历的这几年,格伦比算得上是新闻不断。
阿莫尔还是死在了教廷的逼迫之下,死在勃朗蒂的眼前。
勃朗蒂与杰福解除了婚约,拿到了国王的权杖,收回了教廷一切不该有的政治经济领域的权力。
魔术师,马戏团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一切都在变好。
只是路西斯的爱人,永远留在了这个春天。
在花苞落满一地的庭院,在开满花,时不时会吹风的山谷。
有风吹进来的时候,当花朵弯腰的时候,那是我的问候和邀请。
维多利娅,我的爱人,我能邀请你与我跳支舞吗?
没有人回答路西斯。
路西斯在格伦比开了一家糖果铺子。
果然和他猜的一样,小铺子不怎么赚钱。
倒是路西斯经常给来光顾的小孩送糖吃。
听维多利娅说过,她以前就经常这么干。
“叔叔,你胳膊上绑着什么呀?真好看!”
面前的小女孩好奇地拉了拉路西斯手腕上的白绸。
路西斯笑了笑,蹲下身子,摸摸女孩的头。
“叔叔也这么觉得,可能是因为,这是从仙女那里得到的。”
“仙女长什么样?”
“爱唱歌,有点害羞和胆小。”
“然后呢?”
“善良,勇敢,骄傲,正义,她拥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品质,我很爱她。”
我很爱她。
爱她站在黑暗里却渴望光明。
爱她打破牢笼,将利刃插入**的胸膛。
爱她亦步亦趋,永远紧握我的双手。
爱她不管多少次,都会坚定地走向我。
那份源自灵魂的悸动与颤栗,从仲夏夜开始,从每一支一起跳的舞开始,从寒潭边的重逢开始。
从路西斯把维多利娅推向这个世界开始。
从那个响起歌声的良夜开始。
“很好听,像只小夜莺。”
“那以后就叫你小夜莺了。”
-The End-
发现自己写东西很喜欢“理念先行”,脑子里先有很模糊朦胧的感觉然后为一碟醋包盘饺子。
这一对当时的想法是“失去信仰的人有无可能完成信仰的重塑”。
当时的答案是或许具体的人和具体的爱可以。
总结起来还是上一章说的:
因为在乎所以痛苦,可也是因为在乎才有机会幸福。
最后一个视角,到这里就算完结了,感谢阅读,感谢收藏。
祝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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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路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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