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导演菲利普·塞瓦尔因肺癌去世，今日上午十时于巴黎圣保罗圣路易教堂举行葬礼。
教堂正对圣安托万路的红漆木门大敞，安保人员守着通道两侧的铁马护栏；护栏后，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扛长枪大炮的记者和前来送行的群众；各界名流在教堂大门正前方下车，鱼贯涌入昏暗的教堂内。
威廉·卡明斯基戴着墨镜，一身驼色大衣已有些年头，即使用鬃毛刷细细刷过，也还是难掩起球磨损的痕迹。他双手抱胸，靠在教堂对面的树下，从远处看热闹。
这正是当名人的恶心之处，卡明斯基由鼻孔哼出一股气。不得安宁的葬礼是对死亡的亵渎。
接着，他又不免酸溜溜地想，自己死的时候会有多少人来给他送葬。
亲朋好友？父母两边的人，认识的都死得差不多了，但小辈们应该会来；那几个虚情假意的朋友，可以忽略不计，他才不稀罕；
前任们？已经都闹掰了，可于情于理也该来送最后一程吧？好歹温存过；
演艺界同行们？除去他借过钱的那些，似乎也没几个相熟的了，但他们总归是听过自己的，那些臭鱼烂虾绝不会放过上新闻的机会；
群众？更不必说！他身为凯撒奖兼奥斯卡影帝，当年可是迷倒一众男女老少。死时盛况不说堪比瓦伦蒂诺，至少也该有影迷在下葬路上痛哭、照片刊在《世界报》头版才对。
经计算，卡明斯基觉得自己将风光大葬，葬礼规格是塞瓦尔的两倍。他对此洋洋得意。
有个穿黑西装的胖子走上教堂阶梯。卡明斯基直起身来，指头一压鼻梁架，从墨镜上方看过去。
哈，制片人彭德尔顿，这老贪财鬼，肚子里又添油水了。听说他手里有个新项目，今天非得去捞个角色不成。
菲尔老浑蛋，叫你当初不借我钱，待会儿我也要到葬礼上亵渎亵渎你。卡明斯基在心里恶毒地笑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重新靠回树上。
要是，要是当年菲利普肯借他点儿钱，或者劝他别沾生意，他绝对不会是今天这副熊样，也不会落得只能远远旁观葬礼的待遇。
这样想着，他无意间往不远处一瞥。
十步开外的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一撮毛茸茸的棕色短发垂在额前，在巴黎十月的冷风中晃动，黑西装黑领带，白手帕妥帖地塞在胸袋里，应该也是来参加葬礼的，此时却和他一样站在远处，沉默地往教堂的方向眺望。
怎么，他也和自己一样，没受到邀请？
卡明斯基正纳闷，年轻人似有所感地转过脸来。他对上年轻人的目光，缓缓瞪大了眼睛。
太像了。
和年轻的塞瓦尔太像了。
年轻人只看了他一眼，又平静地转回去，整了整衣摆，下定决心似地朝教堂走去。
卡明斯基惊愕地跟着年轻人的背影转动脑袋，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刚才绝没看错。他几乎要变成个佛教徒，怀疑那人是老菲利普转世什么的。
他摘下墨镜，拔腿追上年轻人。
“嘿，等等！”
他抓住年轻人的肩膀，大口喘着气，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叫什么……不对，我们认识吗……我是说，你是谁？”
对方下意识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疑惑地看着卡明斯基。
“先生，我想我们并不认识。请问有什么事吗？”
卡明斯基张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稍微冷静一些了，意识到对方绝不是什么菲利普·塞瓦尔转世，而他只是因为在今天这个日子变得有些神经过敏，才会觉得这人像年轻时的塞瓦尔。平心而论，他怎么可能还记得老菲利普曾经的模样，他连自己年轻时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抱歉，我认错了，”他尴尬地笑笑，“你长得实在太像……”
年轻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摇了摇头：“没关系。您也是来参加葬礼的？”
“唔……算是吧。”
“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
卡明斯基有些不悦地撇了下嘴角。他都已经摘下墨镜了！这人是一点电影也不看吗？
“威廉·卡明斯基。”
“您好，”年轻人看起来还是没认出他，“我叫乔治·雷顿。”
卡明斯基听到那个名字，莫名松了一口气。他心想，自己大概真的神经过敏了。话说，老菲利普有姓雷顿的亲戚吗？
“雷顿先生，我算是菲利普的故交。”
“我似乎听父……菲利普提起过您——您叫我乔治就好。”
“他提过我？他都说了什么？”
乔治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咕哝道：“很多……杂七杂八的，我记不清了……抱歉，时间快到了，我想先进教堂了。”
“等等，你能进教堂？”
“是啊，我有请柬。”
卡明斯基挤出一个笑容，用柔和的声音说：“乔治，你把我一起带进去吧……你瞧，他们给我寄了请柬，可我忘了拿。我这人就是什么事情都不上心……”
“他们有名单，您直接报名字就好。”
卡明斯基有点着急了：“好吧，好吧，我没有请柬！但这是因为他们忘了给我寄！我确实是菲利普的故交没错！我们一起拍过好几部片呢，《青山恋曲》看过没？我就是里面那个阿蒂尔！”他开始嫌弃乔治是个蠢孩子，非要他把话说明白！
乔治又仔细瞧了他好几眼，这才终于认出他似的。
“原来是您啊！但是，请原谅我没法带您进去。毕竟这是公众人物的葬礼，我也是受邀前来，怕惹出麻烦。失陪了。”说完，他歉意地点了下头，抬脚离去了。
卡明斯基忿忿地瞪着年轻人的背影。
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请柬，就他没有！
他是老菲尔三部电影的男主角，却连葬礼都看不了！
愤世嫉俗的中年男人又在原地焦躁地转了几圈，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大步朝教堂跑去。
他用双臂粗暴地分开层层叠叠的人群，在一片埋怨声中挤到贵宾入口，对那个接待的姑娘说：“我是威廉·卡明斯基。”
姑娘的手指在名单上一路滑下去，抬眼看向他：“对不起，没有您的名字。”
“我——说！我——是——威廉——卡明斯基！卡——明——斯——基——！”他的眼珠都快迸出来了，几乎是在咆哮。
“我没聋，”姑娘不耐烦地说，“请您不要在这里闹事。”一旁高他一头的安保人员蠢蠢欲动。
“啊呀，这不是‘前’明星卡明斯基嘛，你也来参加塞瓦尔先生的葬礼？”
身后，一个尖酸的声音扎进耳朵。卡明斯基转过身去，是个他瞧不上的演员。对方晃着手里的请柬，语带嘲讽：“还是说，你没有请柬，只是来这里闹事？”
卡明斯基几乎要用喷火的目光将对方手中的卡片烧成灰烬，他发出一声尖利的冷笑：“怎么，我不能来吗？我是他用过的最好的演员！你这癞蛤蟆，连他的电影都没演过，凭什么能拿到请柬？！”
“很明显，他们认为我比你有资格！”
“你有个屁的资格！上过电影学院都学不会表演的蠢货！话都说不清楚，就连牧场里的牛哼哼两声都比你那烂台词好！”
对方被他的话激得脸色涨红：“你、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塞瓦尔先生可怜你，你能当演员？！”
卡明斯基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恶狠狠地咬牙道：“怎么，你是觉得塞瓦尔的眼光有失水准？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诋毁他一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围的人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威廉·卡明斯基？他以前还红过呢，后来退圈做生意，好像破产了。”
“在葬礼上撒野成何体统？”
“我看他是穷疯了，来博眼球的，想炒作翻红！”
卡明斯基面色阴沉。他松开手，狠狠推开那人。
他就不该来参加什么狗屁葬礼。这种场合，净是些有眼无珠、落井下石之辈，他来讨什么苦头吃？菲利普·塞瓦尔又如何？他死了，已经死了！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他重新戴上墨镜，转身就要离开。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
“我有请柬，我带他一起进去。可以吗？”
已经写完了，这几天会都放上来。
所有名称均无事实依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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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葬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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