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邯谭市流淌在暴雨之中。
叶秋安抱着膝盖坐在车窗边和黄秋瑶通电话：“瑶瑶，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我不能去你家。”
“如果陶叔被杀是因为父亲的案子，那么这个人也一定会找上我。我不能拖累你。”
“好了，你不要滥用职权，不用保护我。”
黄秋瑶在电话那端发了火：“什么叫滥用职权？警察的职责就是保护每一个公民的生命安全，叶秋安，你也在警察的保护范围之列！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陶叔就是在我和林子山去医院那天被人杀害的，林子山正在全力查案，你就在我家好好待着，陈堔那边我去说一声，知道吗？”
雨水在车窗玻璃上像流不完的眼泪一样，叶秋安摇头：“瑶瑶，不用了。”
“叶秋安，你什么意思？”黄秋瑶问，“你把我当外人？”
叶秋安的眼睛聚不上焦：“没有。”
“那你就去我家，我派人保护你。”
“不要。”
“叶秋安！”黄秋瑶恨不得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你犯什么倔？我是警察，我不会被你拖累。反倒是你，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我没事的。”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你也不想要？叶秋安，你这两年到底怎么了，又是自残又是不需要我的保护，你想干什么，如果杀害陶叔的人真的是叶廷的仇人，你就伸长脖子等着人家砍吗？”
“没有。”叶秋安突然动了动脖子，看向驾驶座上打方向盘的人，她答应过她，不会那么快死掉。“瑶瑶，我会藏起来，但不要藏在你家。”
黄秋瑶抓狂道：“你要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才放心！”
“叶秋安，我回邯谭是为了你，你也知道的吧？”
知道。但就是因为知道，才不愿意牵连你。
叶秋安眨眨眼睛：“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黄秋瑶敲击桌子的声音穿过叶秋安的耳膜，也落在副驾驶座的杨娉耳中。
她朝叶秋安伸出手：“手机给我，我跟她说。”
叶秋安抬起头，一小时前，这个面容冷峻的人介绍她是黄秋瑶的师姐。
师姐看起来比黄秋瑶稳重的多。
叶秋安把手机递过去，杨娉对着手机道：“喂。”
“师姐，你们到我家了吗？”
“没有。邯谭在下暴雨。”杨娉瞥了一眼洛酲，“我徒弟现在属于疲劳驾驶，我可不敢催。”
“人家小姑娘不想去你家就不去呗，干嘛逼她？”
“师姐，你不懂，她现在不安全。”
“我怎么能不懂？”杨娉笑笑，“不过你确定你那个安保系统跟筛子似的老小区安全？我上次去的时候还碰上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当街抓小偷呢。”
“我会派人盯着。”
“那你得欠多少人情？跟上级怎么交代？这案子是林子山的，你用什么理由，派什么人去？”杨娉几句话逼的黄秋瑶说不出话来，双方冷了三秒后，杨娉又道，“不如这样，我家住的高级小区安保措施还不错，小姑娘藏我家，既安全，又算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得放心了吧。”
黄秋瑶立刻否决：“不行，我不能牵累到你。”
“那这么着，我把人送去林子山家。”
“师姐！”
“好好好，我不开玩笑。”杨娉眼看快要到洛酲订的酒店，直接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小姑娘不肯听你的，我也未必听你的。现在我给你的解决方案都被你毙掉，我就只有最后一个方案了。如果你不接受，我就把小姑娘放在大街上，等你自己回来处置。不过我记得你在外省追逃犯，没有那么快回来……”
“什么方案？”
“把小姑娘送去我徒弟家。”杨娉不紧不慢地开口，折腾一宿，她快困晕过去了。
黄秋瑶这下连不同意都顾不上说，奇怪地问为什么。
“第一，洛酲就住我楼上，我和洛酲离得近就代表你和小姑娘离得近；第二，她是练家子，除了不会开枪，武力值和你不相上下；第三，她最近很闲，时间一大把，给你家小姑娘当贴身保镖绰绰有余；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小姑娘同意了。”
“同意了？”黄秋瑶连连追问，“她同意住在小洛那里，不同意去我家？小洛又为什么同意让安安住在她家？还有，她为什么很闲，她失业了？要靠安安交房租？”
杨娉揉揉眉心，很多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少废话，我明天早上还要开庭，挂了。”
洛酲将车停在酒店门口，杨娉将手机还给叶秋安：“我擅作主张把我的电话存进去了。”
“秋瑶不在，我就是你的紧急联系人。”
说完，她又看向洛酲，意味不明道：“如果不是我经常要出差，实在没办法跟秋瑶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我是万万不会把你交到我这个不靠谱的徒弟手中的。”
“不过你也放心，她身手不错，学过泰拳还有散打，你每天跟紧她，绝不会出事。”
“还有……”杨娉打开车门，撑开伞，“你这么年轻，要惜命啊。”
“啪”，车门关上，叶秋安还在发愣。
她对洛酲说：“你师父好帅。”
洛酲开出酒店：“她做过几年警察。”
“说起来，她曾经还是黄队长的直属上级。”
“我不知道这些。”叶秋安的眼睛里闪过落寞，“我和瑶瑶差了十岁，小时候我总喊她姐姐，但长大以后我不想用姐姐这个称呼让她对我有太重的责任感，就喊她瑶瑶。但她还是一直把我当妹妹看，很少跟我分享她的事情。”
洛酲挑眉：“不想让她对你有责任感？”
“对。”叶秋安眼睛的弧光在车窗下忽明忽暗，“小时候我们是邻居，后来她搬走了，直到工作才回来。”
“她面对我的时候总是充满自责，大概是她觉得没有尽到姐姐的责任吧。而我对她又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理，我还是更习惯在朋友圈里看到她，知道她平安就好。”
洛酲点点头：“所以你不愿意住在她家，你是怕你在她家出什么事，让她更自责。”
“嗯。”
“那你为什么选择住我家？”洛酲问。
她和杨娉赶到病房的时候，叶秋安听到要去黄秋瑶家，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杨娉退而求其次，指了指自己和洛酲，跟叶秋安说，现在就我们两个在这，你不愿意去黄秋瑶家，那你二选一吧。不然我今天晚上就住在这，你什么时候做好决定我什么时候走。
还没等杨娉话音落下，叶秋安就指了洛酲。
那样的情形下，杨娉和叶秋安都没给洛酲拒绝的余地。
叶秋安低着头：“可以吗？不可以的话，我回医院吧。其实我也害怕连累到你。”
“我没说不可以，也不担心连不连累。”洛酲发现叶秋安好像在自己和外界之间砌了一堵厚厚的墙，墙上没有门，只有一个能让她探出脑袋的窗户，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斟酌之后的试探，试探后随时随地缩回脑袋躲起来。
“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黄队长不让你丈夫接你回家，你也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一般来说，自己家不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吗。”
叶秋安彻底将头埋起来，她不想对洛酲卖惨，但她又只想对洛酲说埋在内心多年的真心话：“我……没有家。”
窗外，是一夜未歇的大雨，雨水像是从高压水枪而来，暴力地冲刷整座邯谭市。
车窗内，是寂静无声的雨，雨滴顺着血管一点点淌过叶秋安的心，淋湿她的心跳。
洛酲什么没说。
进入小区后，洛酲将车停在地下车库，下车后直接打开叶秋安缩了一晚的那边车门，叶秋安陡然失去支撑，身体朝后跌向洛酲。
而洛酲将她稳稳托住，她们之间靠得太近，病服很薄，叶秋安的肩膀硌在洛酲的肩窝处。让洛酲清晰地勾勒出叶秋安的消瘦。
“洛酲？”叶秋安的心剧烈跳动着，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但她也仅仅喘不上气而已，她没有挣扎，连产生推开洛酲的想法都没有。
皮肤饥渴症的症状在洛酲身上似乎失了效用，叶秋安确信自己这回没有吃下安眠药。
难道是因为她和洛酲曾经紧紧相依偎吗，可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并且她和黄秋瑶认识要更早，没道理洛酲可以，黄秋瑶不可以。
而洛酲很快松开叶秋安，说了句小心点，就绕去后备箱拿叶秋安的洗漱用品。
叶秋安的脑袋还没有转过弯，仍然停留在为什么她对洛酲没有排斥反应的疑问中。
她像个布偶娃娃一样跟在洛酲身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无法自拔。
叶秋安想，她要找个机会再触碰一次洛酲。
她思考的太过认真，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洛酲一点一点放慢了速度，直至两个人之间近乎并肩。
洛酲家位处于市中心安保系统最好的一所高档小区内，电梯指纹识别，一梯一户。
出电梯后，洛酲为叶秋安拿出一双浅绿色的凉拖：“我家没来过客人，这双是我买错颜色一直闲置的，没有穿过，你凑合一下。”
“进电梯除了指纹还可以刷卡，不过我忘记放在哪里了，需要找一下。”
叶秋安换上凉拖，把自己的鞋放在鞋柜最角落。
“这个，也是指纹的。”洛酲快速摁下密码，带叶秋安进家门。
一进门，叶秋安瞬间被整面墙的酒柜吸引目光：“好多酒啊。”
黑色边框的酒柜内流动着暖色柔光，光辉下，造型各异的酒按品种分门别类地站在一起，不仅酒，还有各式各样的酒杯、醒酒器。
酒瓶摆的满满当当，连个放摆件的位置都没有。
经过酒柜进入客厅，洛酲家的设计采用黑白灰为主调的现代简约风格，地面铺的是冷灰色柔光砖，除却天花板和墙面是偏冷调的菱花白色，其余能作黑色的地方统统都是黑色。
桌柜、岛台、椅子、沙发……就连一旁的落地窗窗帘都是黑色的。
一百多平的房子，布置的近似于灵堂。
叶秋安皱了皱眉，重新回到酒柜，指着玻璃后琳琅满目的酒，眼睛弯起来，念出洛酲的微信名：“Dionysus。”
洛酲原本注意到她的表情，以为她会评价自己住的棺材，却没想到她突然叫自己的微信名：“你知道？”
叶秋安用轻快的语气道：“酒神狄俄尼索斯，在古希腊神话中，他是众神之王宙斯和忒拜公主塞墨勒的儿子，因为母亲怀他的时候被雷火烧死，父亲宙斯只能将不足月的他缝在大腿中，直到他足月才把他取出来，因此为他取名狄俄尼索斯，有‘宙斯的瘸腿’之意。他教会人们种植葡萄藤、酿造葡萄酒，被希腊人信奉为葡萄酒之神，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在古希腊宗教中很受崇拜。”
叶秋安说完局促地笑笑：“我以前临摹过提香的《酒神与阿里阿德涅》。”
“很厉害。”洛酲这时想起叶秋安有一个画室，她应当很喜欢画画。
不过……洛酲瞥向叶秋安胳膊上的石膏。
洛酲避开关于画的话题，带叶秋安经过客厅后朝右转：“你暂时住在这间客卧，明天我送你回家拿行李。”
叶秋安本想联系王管家，让她把行李送来，但考虑片刻后，她还是决定回家看看：“好。”
“我就住在对面。”洛酲指着自己的卧室，“有事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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