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连玉秀慌慌张张地找到垃圾桶边用棉球压着针眼的洛酲,绕着人转了三圈,问:“洛律师,你去哪里了呀,我就去拿个报告,你人就不见了。”
“刚才医院广播求助。”洛酲将棉球按了按,估摸着应该止血了,就将棉球扔进黄色垃圾桶,一边拿过连玉秀手中的体检报告,一边扯下袖子往外走,“医院血库里Rh阴性血不足,有个病人好像情况挺紧急的,我就去献血了。”
“哎呀,洛律师真是心善。”连玉秀听不懂什么R什么阴的血是什么东西,但这不影响她咧开一个朴实无华的笑容,着急忙慌往上洛酲身边凑,“当初我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人好,果然没看错……”
“如果是什么O型血、AB型血,就算我能献,我也不会理。”洛酲放慢脚步,无心提醒第一次见面,连玉秀差点抄起扫帚把她扫地出门的场面,她将报告还给连玉秀,“报告说你心脏没问题,别自己吓自己。”
“哦哦,没啥事儿啊。”连玉秀的注意力立马被检查报告转移,“可我最近这心跳的扑通扑通的,总感觉慌,要出什么事似的,洛律师,你今天去公安局那边,警察跟你咋说呀?那法医发现啥了没?”
洛酲双手插兜:“我先陪你回诊室听听医生怎么说,小雨的事要等到明天。”
“明天?”连玉秀不明所以,咋还要等到明天?
连玉秀正准备追问下去,一个小护士急匆匆跑过来:“洛女士,你等一下!”
“您帮忙献血的那位病人已经醒了,她想见您一面。”
叶秋安被安排在医院的VIP病房。
病房里没有人陪护,洛酲在护士的指引下走进去,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叶秋安。
洛酲一眼认出叶秋安是今晚在黄秋瑶身边的那个女人,过肩的栗色卷发,脸瘦的几乎脱了相,眼睛不老实,一直往她身上瞄。
不过那双眼睛很灵,琥珀色,玻璃珠似的,干净,纯粹。
这会儿她的眼珠被眼皮盖着,洛酲注意到叶秋安本人简直像纸糊成的一片,轻盈盈地浮在病床上,仿佛风一吹就会碎。
瓷器,洛酲评价道。
“不好意思。”叶秋安缓慢地睁开了眼,“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没事,你是病人。”洛酲走到床边,温暖辛辣的气味再次钻进叶秋安鼻尖,“原来是洛律师,我们见过的,在市局……”
“嗯,认出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洛酲顺道给叶秋安倒了杯热水。
叶秋安起身用完好的手接过那杯水,带着温度的袅袅雾气飘在她们之间。床头台灯发出的暖光打在洛酲的侧脸,投下柔和的影子。
用柔和这个词大概也不准确,叶秋安再次细细打量着洛酲,她有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深眼窝、鼻梁高挺,五官符合三庭五眼的黄金比例,面部线条锋利,影子遮去了一部分尖锐,攻击性隐藏其中,才给人柔和的错觉。
“想当面道声谢,谢谢你救了我。”叶秋安打量完洛酲,欲盖弥彰地举起水杯喝水,其实她只是想看看,是谁这么善良过剩地救了她。
为什么要救她呢?如果能因为失血过多死在手术台上多好。
但叶秋安做不到对救她的人说出这种狗咬吕洞宾的话。
水有点烫,她只能小心地啜饮几口。
“不用……”洛酲掀起眼皮,在分局的时候被路灯晃了眼,什么都没看清,这会儿倒看清了些。
暖灯将叶秋安苍白的脸渲染成黄昏暮色,睫毛轻颤,几缕又细又轻的烟雾绕着她腮边和鼻尖,唇上水珠晶莹泛光,比花瓣更富有肉感,很浅的粉色,让人想咬红一点。
洛酲轻咬舌尖,“谢”字被吞回去,她揉了揉太阳穴,佯装头晕:“真想谢我的话,请我吃顿饭,给我补补。”
洛律师纵情风月场,金科玉律单一条漂亮。
然而,女人的漂亮有各自不同的漂亮,有人漂亮的清新脱俗,宛若白莲;有人浓烈美艳,如烈酒过喉;亦或珠圆玉润、含霜履雪、清冷孤傲、孱弱可欺……
叶秋安的漂亮,在于她的气质出尘,却不疏离,五官精雕细琢一般地透出温柔、大方,即使脸上蒙着一层病恹恹的灰白,也无伤大雅,反而更添别样的风情。
就好比瓷器上的冰裂纹,反受追捧。
洛酲忽觉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好。”叶秋安放下水杯,从床头抽屉里躺着的一沓纸里随便抽出一张,又拿出黑笔,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手机不在这儿,你方便把你的电话号码写下来吗?写在背面。”
“当然。”洛酲拿起那张纸,翻面前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结果看到叶秋安高出常人的HCG指数。
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
心动到心死的距离不过一线间,平时倒背如流的十一位数字如今写的异常艰难。
洛酲试图写下错误的电话号码,但肌肉记忆使她流畅地写出那十一位数字,她再想改错都变成了欲盖弥彰。
好不容易有了感觉,对方不仅是个直女,还是孕妇。
洛酲这会儿头真的有点发晕,所幸涟漪而已,无风自然抚平。
“怀孕了还割腕?”
“我……”叶秋安无言以对,她自杀的时候又不知道自己怀孕。
突然,一个男人走过来,还喊着:“安安。”
洛酲将纸递给叶秋安的同时打量走近的男人:这人戴着眼镜也藏不住眼角的精明,脸上虽然是关切的表情,却让人觉得紧绷,就好像这表情只是一个伪装,真正的他紧紧扒在面皮与骨头的缝隙间,警惕地面对一切,随时准备变脸。
薄薄的眼镜片下流动的暗光让她一下子想到自己跟着师父去看守所会见的某位杀人犯的眼睛。
只不过陈堔的眼神没有那么阴鸷、直白。
洛酲再看他第二眼,发现眼尾那点精光被抹去了,好像那只是笨拙的小聪明相,透着一股有心机但不多的无辜和愚蠢。
累眼睛。洛酲准备离开:“我先走了。”
“洛……”叶秋安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她没来得及挽留洛酲,陈堔又开口:“安安,明天我们去陶叔那里住院。”
他转头看向要走的洛酲:“这位是?”
叶秋安道:“跟你没有关系。”
洛酲放慢脚步,听出叶秋安语气不善。
“你今天晚上不打招呼出门,是为了见她吗?”
冤枉。洛酲想。
“安安,我查了画室的监控,你根本没去那儿。”陈堔说,“我已经把画室的监控删掉了,以防妈想起来去查。”
监控?这话头就不太对了,监控的作用在于监视,监视的目的是为了控制、掌握被监视者的动态。
“不打招呼出门”,说明她出门需要“打招呼”。
而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如果她没去画室的监控被这个“妈”查到,她会怎样?
一定会有某个不好的后果,否则这个男人不会专门去删除。
“安安,以后去哪里要先告诉我。”陈堔妥协般看着叶秋安,好像在看一个顽皮胡闹的孩子,“你现在怀孕了,不能乱跑,妈说你生下孩子以后才能再去画室——”
“陈堔,老话说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叶秋安的声音跌到谷底,她无法反抗母亲的决策,但她还可以争取别的东西,“你打完巴掌,也该给我甜枣吧。”
陈堔扶了扶眼镜:“安安,你想要什么?”
“王管家。”叶秋安说,“请她回来照顾我,不然你们等着一尸两命。”
瓷器不仅易碎——还懂得怎样伤人。
洛酲听了一耳朵没头没尾的谈判,在转动病房门把手时特意将脸偏过一个弧度——叶秋安说完那句话之后变得无比安静,低着头将写有洛酲电话号码的那张纸叠成方块,陈堔答应的很快,又说了些殷切的关心话,但她不曾抬头给他一个眼神,
她的右手打了石膏,行动受限,吃力地控制着手指。
叠好方块以后,叶秋安将方块妥帖而珍重地放进病号服上衣口袋里,过了两秒,叶秋安还隔着口袋拍了拍那张纸所在的位置,确认它的存在。
“……”苍白的手在洛酲的视野中逐渐变成残影。
安安,洛酲的舌尖碰了碰这个称呼,苍白的手指在她的记忆里浮动,随即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从洛酲心上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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