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律师。”连玉秀看见洛酲从医院大门出来，跑了过来，“你咋现在才出来呢？”
“你怎么没回家？不是跟你说看完医生就打车回家，车费我给你报销吗？”洛酲看着不知道等了她多久的连玉秀，“我给你叫车。”
“洛律师，不用，不用。”连玉秀连忙摆手，风将她的仿真丝碎花衬衣吹的猎猎作响，“我惦记小雨，打算先找个小宾馆住两天，在市里找个工作，保洁啥的，这样方便……”
“连阿姨。”洛酲拍拍连玉秀的后背，这个农村妇女的背是驼的，容颜也早已被苦难蚕食，明明不到五十，却看起来比六十岁还要苍老苦涩。
“我不能走……”连玉秀心有所感似的，眼角泛起泪光，“洛律师，母女连心，我这几天老是做梦，梦见我家小雨喊妈，说她冷……”
“所以我得留在这儿，我要守着她。”
“你对这边不熟悉。”洛酲看了一眼时间，“跟我走吧。”
晚上十一点半，洛酲领着连玉秀出现在遇见酒吧门口。
夜里的风将墙上的爬山虎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绿浪，刚下过一场大雨，清冽的空气从遇见酒吧门口路过，正喝在兴头上的丁忧一袭红裙倚在门边，浓烈的酒味把那点儿清冽吓得逃之夭夭。
见来人是洛酲，丁忧促狭地笑了一声：“哟，洛律师，好久不见，你又换人了——”
“等等。”
丁忧揉了揉眼睛：“我靠，洛酲，你这他妈换的什么口味，你变成饥不择食老少通吃的饕餮了？！”
“你喝了什么假酒？”洛酲皱起眉，“脑子都喝坏了。”
“这是你的新保洁阿姨，阁楼给她打扫一间出来住。”
“哦，保洁阿姨”丁忧酒醒了大半，一本正经道：“不过很遗憾，洛律师，我这儿不招五十岁以上的保洁阿姨。”
“你收不收。”洛酲懒得废话，伸出一根手指，“一万。”
“别别别……我收，我收还不行吗。”丁忧求饶地走下两级台阶，凑过来将洛酲伸出的手指按下去，笑容近乎谄媚，“哎呀，朋友一场，谈钱多伤感情，真是的……不过阿姨受得了吗，我这儿怎么说也是酒吧，不是养生馆，阿姨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刚做过检查，身体硬朗。”洛酲抽回手，随意地在空中甩了两下。
丁忧没注意她的动作，勉强道：“行吧，我尽量给她安排白班。”
“嗯。”洛酲说，“走了。”
“哎，洛酲。”丁忧叫住她，“你明天能不能替我去看看他？”
洛酲的脚步顿了两秒，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丁忧的话，只留给丁忧一阵风声。
深夜的酒吧是灵魂的避难所，氛围灯如焰火般安静地在墙边跳动，酒杯的碰撞声和抑扬顿挫的语调交错，暧昧的空气四处流窜，不时搓起一点火花意图制造低俗的爱情。
洛酲简单地点了一杯莫吉托，便窝进角落里休息。
也许是这里的卡座没有遇见酒吧的沙发舒服，洛酲靠了一会儿墙，又直起身，总觉得没有以往放松自在。
但她又不想这么早回家。
在洛酲眼里，家就像一口棺材，到处都是死气沉沉，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一口酒烧进胃里，洛酲听见自己落寞的心跳声。
“一个人？”忽然一个妆容精致、金色长发的女人端着一杯同样的莫吉托，醉眼朦胧地走过来，刚一落座就要靠上洛酲的肩膀。
洛酲慢条斯理地将手臂压在女人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将她固定在卡座上，然后看向她手中的酒杯似是而非地笑：“好巧。”
“不巧。”女人将洛酲从头到尾扫视了个遍，随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从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洛酲没有去看女人的脸，她将视线转移向自己的酒杯，显然兴致缺缺。
女人的脸色尴尬一瞬，这里是酒吧，她来能干什么？看在洛酲实在太帅的份上，她还是开口：“你长得很帅，我想亲你。”
“你想亲就亲？”洛酲笑了一声，松开压在女人肩膀上的手，拿过酒杯将莫吉托一饮而尽，“找别人亲吧，我对你没兴趣。”
洛酲作势就要起身，女人却拉住她的袖子不依不饶：“你的手指好长，我可以……”
昏暗迷幻的灯光里，不耐烦闪过洛酲的眼睛，她俯下身，伸出手指压了压对方的嘴角：“乖，离我远点。”
“但我挺喜欢你的，要不要和我……”女人言辞恳切，却踩中洛酲的雷区，她不等女人说完，便拿出手机按下110，“你已经构成了对我的骚扰。”
“如果我报警，等着你的是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罚款。”洛酲站直整理衣着，“你想好选哪一个了吗。”
“你有病吧！”女人没想到洛酲会报警，又生气又心虚，“谁骚扰你了？你就算报警警察也不会理你。”
说完，女人眼神一飘，赶紧走了。
洛酲轻笑一声，自觉无趣，也离开了酒吧。
站在街边等代驾的时候，洛酲注意到街对面有一对情侣在路灯下接吻。
接吻，人类特有的亲密行为。
却不一定在亲密的人之间发生。
洛酲一晃神，好像想到了谁，又好像从没想起过。
“洛姐。”代驾小李赶过来，叫醒洛酲。
洛酲熟练地将车钥匙扔过去，然后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一通电话：“洛律师，是我。”
叶秋安很小声地说，“你记得我吗，今晚你给我献过血……”
“哦，有什么事？”洛酲不认为叶秋安会在这个时间请她吃饭。
叶秋安低声道，“不好意思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打扰到你了吗？”
“说重点。”洛酲喝过酒后就会犯困，叶秋安的声音又轻又柔，一开口，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如果我有个案子委托你，可以吗？”
“刑事案件？”提到案子，洛酲又清醒过来，在得到叶秋安的肯定回答后，她谨慎地问：“你要作为案件犯罪嫌疑人家属委托我，还是作为受害人家属委托我？”
“受害人家属。”
洛酲揉揉太阳穴，她最近怎么老招受害人家属上门？连玉秀就算了，这位又是什么情况？刑事案件附带民事诉讼的事儿不能去找民事律师吗？
洛酲一边考虑介绍几个民事律师给对方，一边又问：“什么样的案子，案子已经移送检察院了？”
“是这样的。”叶秋安简单地解释道，“警察发现了我爸爸的尸体，法医判断是车祸死亡，他们刚立案。”
“即便是车祸死亡，也不能排除自杀和意外事故的可能性。”
“如果查出是自杀或意外事故，警察会让你把人带回去举行葬礼，但如果是他杀，你只能在案件移送检察院之后委托诉讼代理人。”
洛酲合上眼，嘴皮一开一合像个机器人：“现在委托律师为时过早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提前找好律师，以防万一。”叶秋安靠着床头，黄秋瑶已经告诉过她这些，可她还是忍不住打了这通电话，“我怕我爸爸的案子需要开庭的时候，没有人去开庭。”
“刑事案件由检察院审查后提出上诉，开庭当日受害人家属不出庭也没关系，不影响案件的判决。”洛酲提醒道。
“不，我是希望有人能去……”叶秋安看向病房的窗户，陈堔将窗帘拉得很严实，看不见一丝窗外的光景。
她正惋惜着，洛酲倏然睁眼，语气不善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喜欢多管闲事？”
“……”叶秋安一时间不敢说话。
洛酲说话的语气变得严肃：“你的意思是你还想自杀？哪怕自己父亲的死因都没搞清楚？”
“这位女士，你是指望律师开完庭后再去你的墓前念判决书吗？”
“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两件事，第一，委托人死亡后，委托书将自动失效，委托代理关系也随之终止。第二，就算你在委托书里明确规定了代理权必须在代理事务完成时终止，你能保证你请的律师能在委托人已经死亡的情况下还用心对待你的委托吗？”
“你觉得在用心研究一个委托人已经死亡、又有检察官坐镇的案子和敷衍这个案子把心思花在更多别的案子上，一般律师会怎么做？”
“还有。”洛酲降下车窗，企图让风散去浮躁的醉意，“我不管你是抑郁症还是什么，今晚是我第一次给人献血，结果你告诉我我的红细胞在你体内的存活时间甚至可能还不如它自身的生命周期时间长，我想请问我献血的意义在哪里？”
吹了冷风的洛酲渐渐冷静下来：“如果你死了，我就会产生献血也不能拯救生命的想法，从此以后再也不愿意献血。”
“这位女士，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我该找谁去补偿我失血的伤害和你对我造成的心理阴影呢？”
电话那头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代驾的小李一时分不清洛酲的话是在用让对方产生愧疚的方式劝对方不要自杀，还是真的在生气。
一片安静中，小李悻悻开口：“洛姐，你是不是喝多了？”
洛酲扫了他一眼，他立马僵硬地数起前方的红灯还有多少秒。
半晌，小李听见电话那头传出声音：“对不起，我会努力活到警察查清我父亲的案子之后，就算不行，我也至少撑过你的红细胞的生命周期，不让你的血白献。”
洛酲的表情稍稍缓和，对面又问：“那你会接我父亲的案子吗？”
夹杂着细雨的风吹在洛酲脸上，洛酲的声音沾着凉：“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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