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大道上车水马龙，有什么树一年到头都绿意盎然，绿灯已经亮了，周围鸣笛声此起彼伏，我才机械地启动车子跟着洪流驶过最拥挤的市区。
周野看我失神的反应，怕我不信，“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我们不都是同届的吗？我们两个班还是一个英语老师呢。”
我努力搜寻记忆，竟然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印象。
我觉得不可能，许佳年那样的人，会被所有人，至少是我，一眼注意到，然后目光长久追随。
买了最近的票去天宁，我坐高铁上在家庭群里发消息。
我:@爸@妈，爸妈？我高中是不是生过什么大病？失忆了那种？
我妈:我看你现在像有大病。
我爸:怎么突然这么问？你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病？
我:不是啊，就是突然发现我和我喜欢的人是高中同学！高一是隔壁班！
我妈:你喜欢的人？许佳年吗？高中同学？今天又是做的什么梦？
我破大防:不是啊，我说真的！！！！我今天才知道！
我妈迅速往群里拍了一张高一军训的照片:哪有啊？这整个年级的，哪有叫许佳年的？
我放大了一个一个去看，没有许佳年。
我不敢信又潜意识里希望这是真的。
我爸帮我冷静分析:万一人家没参加军训呢？这事好办，你找个隔壁班同学问问不就好了？
好提议，但是在那个智能手机还没有完全普及的年代，更何况天宁一中不让带手机，我高一没上完就转学了，愣是没一个能联系上的同学……
我妈又突然想起来:你那个表弟，不是和你同届的吗？也在天宁一中，你去问问？
我:我哪来的表弟？
我爸:就是你那个高三刚开学就打群架，还没打过，死活不上了，然后想出国结果雅思过不去。
我妈:杨新燃？
我爸已经把人给我推过来了。
我赶紧发送好友请求，那头很快就同意了。
杨新燃:姐姐新年好，有什么事吗？
我:新年好，没什么事，就是听妈妈说你当时也是天宁一中的，想跟你打听个人。
杨新燃很快回复:天宁一中没我不认识的人，就算有，我也给你去问别人！
天降万事通表弟！
我:认识许佳年吗？
那头半天没回复，过了一会，又问，“是不是清北二班的许佳年？”
我:对，就是超级厉害的那个大导演，超级biu亮的许佳年！
本来以为终于找到人了，结果这货半天回复了一句:不认识。
我真的挺无语的。
我又回群里，发了个想死的表情包:他也不认识。
我妈是急性子:哎呀，你自己没张嘴啊？你不是说你有人家所有联系方式吗？我现在怀疑你是装的，除非你带她回家吃顿饭。
我真的更无语了。
我:某些人想看大明星应该靠自己，不要妄图走捷径谢谢。
不过我确实可以直接去问许佳年，但是我已经发了七八条消息了，许佳年还没有回复。
离开许佳年的第四个小时，想她。
半晌，我群里@我妈:妈妈，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舅舅，我想把静园的房子卖了，急用钱，看看最高能买多少？
我妈:你要卖了？辛辛苦苦装那么好的房子，怎么突然要卖？你出什么事了？
我爸也来问我:怎么回事？需要用钱吗？
我嘴硬没说实话:没啥事，就突然不想住北京了，还是天宁好，卖了吧。
到天宁时，南方正降雨。
我大概有两年没回过天宁了，即使回来也是匆匆忙忙吃顿年夜饭，很少回在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逛。
其实也不是漫无目的，我想看见一个人的身影，只是长久无果，手机上还是没有她的消息，我开始很慌，怕她出什么事，怕我没能陪在她身边。
雨越下越大，我习惯了不撑伞，反正从小江浙长大的小孩，后来皮糙肉厚地国外过了那么多年，但我还是跑到旁边的便利店挑了把伞。
结果付钱的时候发现手机早就自动关机了，我有点尴尬，“有充电宝吗？可以帮我扫一个吗？”
店员点点头，“但是我们店充电宝特别慢，而且周围能还的地方不多，如果您有急事的话，还是不要扫了。”
“谢谢提醒。”
算了，这里离我家不远，不如直接冲回家，就是不知道我前脚刚说卖房子，后脚一声不吭突然回去会不会吓到爸妈。
冬雨落如碎珠，头顶参天的茂密芳樟被洗涤地苍翠欲滴。
我拉上帽子，旁边的芳樟道直走五六百米就是天宁一中，仔细一算，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那些大字报上写着励志标语，我淋着雨绕路看，然后在那些连绵不断的通告栏里看到了历届的清北状元们。
雨水冲刷视线，涟漪的声音一圈一圈回荡，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像开了慢放。
我眯眼盯着那张20*20大小的照片，照片上紫色格子衬衫的人太过纤细稚嫩，她梳着高马尾，眼眸清澈得跟含了一汪水似的，这么糊的画质，许佳年也漂亮得像一株恬静温柔的风铃花。
心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我淋着雨长久立在这张照片前，隔着十多年的岁月同她四目相对。
雨把我的棉卫衣彻底打湿，我眼睛很酸，我不知道许佳年认不认识我，但是我原本可以有无数和她早点认识的机会。
我们俩，原来在十几年可以相遇相处的时光里，最后只有这短短不到十天，可我喜欢了她那么那么久，原本我们本该有那么那么久……
我闭上眼睛，耳畔渐渐雨小了，凉意忽然不再侵袭，我意识到头顶有把伞。
猛地转头，正对上一双紧蹙的眉眼，许佳年不开心了。
“姐姐！”
我没抱她，怕身上水把她弄脏了。
许佳年侧头，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这张照片是收到录取通知书书后，在奶奶的养老院照的，高考后暴雨下了好久好久，可那久雨初晴，天气特别特别好，把人都照的好看……”
我又转头去看照片，“很好看，姐姐原来也在天宁一中上学吗？我们……以前认识吗？”
许佳年摇摇头，“不认识。”
我还想再说话，许佳年皱皱眉头，“不怕生病啊？谁告诉你的我在天宁？”
我不答反问，“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许佳年拍了我一下，把围巾解下来随手裹在我脑袋上，“现在可以回了，忙完了，打算明天就回去。”
回酒店换衣服时，我又问，“姐姐，你在天宁一中念过书吗？后来是转南京了吗？”
许佳年背对着我喝一杯热奶茶，“学籍在天宁一中，但是我没在天宁一中念过书。”
我点点头，对于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只要是跟学校沾点关系，学校就恨不得做十个大海报昭告天下，这倒也正常。
“那你高一是不是在这里念过一段时间书啊？我高一就是在这里上的，天宁一中很漂亮，学校种满了樱花。”
“没有。”
许佳年极少有这样冷的语气。
我看着她，停止了这个话题。
许佳年愣了愣，下意识缓和神色，把另一杯奶茶递给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喝，我也是第一次喝这个奶茶，以前特别特别想喝，但是觉得太贵了。”
这不是什么很贵的奶茶牌子，是天宁一中学校门口的那家奶茶店。
“许佳年，你还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啊？”
许佳年抿唇，靠在身后椅子上歪头忽然没忍住笑了一下，“想吃很多。”
我摇了摇手机，“管够，走吧，我剧组结款了，给年年买礼物去喽！”
又路过刚刚的便利店，许佳年拉我进去挑了一把画风铃草的小伞，粉粉的，特别好看。
“小羊，你以后……会留在北京吗？还是说要回天宁爸爸妈妈身边？”
许佳年撑开伞，冷不防问了句关于未来的话。
她难得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放下手里的奶茶，很认真地回答，“我其实喜欢北京多一点，但是我没有要留在哪里的打算，我很想和你多去几个地方，去很多很多的地方，最后决定到底要把哪个地方当成家，你呢？”
许佳年低头想了想，反而答得很随意，“再说吧。”
纸杯被她握得有点瘪，我包住她手背，“一起过新年好不好？和我一起过新年，除夕夜那晚，我送花给你好不好？”
和许佳年在一起把春晚当背景音乐，或许吃一顿饺子，一定很幸福。
“为什么是除夕送不是现在送？”
我决定要留个悬念，现在就先不告诉她，我蹲下身，手掌轻轻覆上她右腿的膝盖。
“姐姐，现在我可以带你去医院吗？”
许佳年连忙摇头，“不用的不用的，之前就去过医院，药也都吃过了，该敷的也都敷过，没什么用。”
我仰头拉她的手，“万一这次的医生很厉害，药到病除了呢？人不能放弃自己不是吗？或者你就当满足我的新年愿望好不好？我还没有陪你去过医院。”
以前看节目采访，听业内人说许佳年是个特别拼的小女孩，哪怕受伤生病了也不去医院，从来不会拖一丝进度。
在医院排号拍片子后，我们俩坐在长廊上等医生叫号，我想起来那个采访，就跟她讲。
许佳年听我讲这些时，笑笑低头自嘲，“其实我只是很害怕去医院而已，但是也没到那种地步，图省事而已，大多都网上诊断然后自己去买药。”
我心里一紧，很想叮嘱她再也不要这样了。
许佳年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没事，以后我要是真的查出来什么大病，那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逐渐听不清楚长廊上的噪杂的声音，只是盯着她，然后终于问出口，“姐姐，如果可以，等你忙完了，我带你去国外好一点的医院，去看抑郁症好不好？”
许佳年静了两秒，“不想去。”
她歪头想了想，声音很轻，“小羊，可能是因为我最近太忙太累了，有很多不好的情绪，你在我身边也会被不好的情绪感染，抱歉了……”
许佳年啊许佳年，我静静看着她，心脏表层密密麻麻刺痛起来，我惊觉她太在意别人的情绪了，亲密关系之于她来说可能是巨大的负担。
“别跟我说抱歉，如果说我跟着你，非要跟着你，想知道你最近经历的所有不好的事，非要有一个目的的话，那就是我想让你开心，不开心也没事，我都乐意陪着你，我这个人就是愿意花时间，雨不会一直下，迟早都有晴的那会儿，我陪你到晴天，到春天。”
我笑笑，凑近她尽量把我想说的话表达地流畅漂亮一些。
许佳年噗嗤一笑，动了动肩膀，“已经开心了。”
“这么容易开心啊？姐姐如果你谈恋爱的话，可能很容易被几句情话就骗到了呢。”
许佳年别过头去，又不好意思了。
医生给的诊断结果不是很乐观，他说许佳年的右腿多次受伤，而且受伤期间受寒很严重，可能终身都会伴随腿疾，完全不能跑和长时间站立行走，最好长时间修养，可能会好一点。
许佳年表情平静，这次轮到我难受了。
“姐姐呀，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啊？什么时候受的伤啊？”
许佳年仰头，很乖，“记不清楚了唉。”
我拿她没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进怀里，吻她发丝，我说，“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以后都在一起，我好好照顾你，别怕去医院了。”
许佳年慢慢扬起唇角，我有种她真的会在此时此刻答应我的恍惚感。
“杨亿忱，我们去坐天宁地铁吧？那趟风铃草专列。”
我们在天宁待了足足四天，像个漫长的假期。
我兴奋开心地跟条大黄狗。
第四天中午，我爸告诉我房子找到买主了，这房子本来就低价急出，最后七百个W成交了。
钱很快就转到我账户里了，我窝在酒店的床上，赶紧查收，又把钱转到提前办好的卡里。
许佳年站在阳台上，突然欣喜回头，“小羊，下雪了！”
天宁难得落雪，我赶紧起身陪她去看霓虹城市外漫天银白齑粉飘散。
那些翠绿芳樟蒙上洁白，世界突然变成雾凇浩荡的童话镇，许佳年是童话镇里的公主。
我给她买了杯热奶茶，还有一束花，“姐姐，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许佳年点点头，“你说。”
我鼓起勇气，“你和阿姨欠的债，先用这些钱还好不好？我这张卡里有八百万，密码还是你生日，你拿去用，别拒绝我好不好？”
我这个人很现实，我总觉得说八百遍情话都假大空，有的人满口我爱你，但是拿半个月工资给对方买个礼物都心疼得要死。
可我很爱很爱她，我想把我一切都给她。
许佳年失神片刻，雪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抿了抿唇，眼神很湿润。
我把卡放进她的口袋，然后伸手把她卫衣帽子带上，“别拒绝我了，我会好好努力，多赚点钱，等这些事情都结束，我带你去四季都是春天的地方住……”
许佳年低头，破涕为笑。
我拉过她的卫衣帽子，然后低头吻下去。
然后突然听见熟悉声音的交谈。
“啧啧，这孩子！这我们怎么跟人小姑娘爸妈交代？”
“唉，多好，别人家有女儿都怕黄毛，我们家女儿自己就是黄毛……”
我余光看见我爸我妈用手机偷偷拍！
我靠！我第一反应是他们俩没有继承一点我优秀摄影师的天赋，拍得丑我没脸给许佳年看说是我爸妈拍的。
我不动声色把许佳年藏在怀里，然后尴尬地朝我爸妈笑笑，示意他们赶紧走。
许佳年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杨亿忱！到天宁了不回家？”
“就是，也不带朋友回家吃顿饭？这么冷的天。”
我爸日常附和我妈。
许佳年反应过来，瞬间整张脸都红了，只能结结巴巴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我妈走过来看着许佳年，“是年年吧？真人比电视上好看一百倍，什么时候到的天宁啊？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们。”
许佳年看了看我，我拼命给我妈使眼色。
“大，大前天到的天宁，抱歉太忙了没来得及去拜访你们。”
我爸对着许佳年笑得一脸慈祥，晃晃手里的菜篮子，“年年爱吃什么啊？叔叔做饭一绝，晚饭别在外面吃了，走，回家爸给你做好吃的！”
我一口老血吐出来。
爸，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怎么称呼还成爸了？你别给许佳年吓着了！
许佳年脸红着支支吾吾，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我连忙打圆场，“哎呀爸妈，我们俩还有事，你们吃吧。”
“你这孩子！”我妈瞪我，“再忙也不能不吃饭，你不吃，人家年年也不吃啊？年年跟着你也是一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年年爱吃虾吗？刚买的新鲜虾，还送了个小贝壳，”我爸开开心心的，伸手把一个彩色贝壳送给许佳年，“你们小孩子都喜欢这个。”
许佳年双手借过来捧在手心里，手足无措地看我，又连忙去说谢谢，我拍拍她肩头，心底潜意识里，我好想和她一起回家吃饭。
但我知道许佳年会紧张，于是连忙找借口。
“年年海鲜过敏，而且——”
“喜欢吃虾，谢谢叔叔，不过……”
我们俩同时开口，许佳年扭头看我，脸一瞬间红到滴血。
我妈已经去开车门了，“年年晕车不晕车啊？来，跟阿姨坐副驾。”
“呃……不晕车，有点。”
许佳年闭眼，然后乖乖上了车。
我掐了我爸一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你们干什么？你们别把我女神吓着了！”
我欲哭无泪看着我妈，然后疯狂弹消息求求她收敛一点。
结果我妈压根没看，开着车乐呵呵跟许佳年聊起来。
“哎呀，终于终于见到真人了，我看过你拍的《今朝阳和启蛰》，特别好看！我看了两三遍呢！”
我:“……”
我心如死灰地弹消息:妈哥！我靠啊，《阳和启蛰》刚杀青都没上映！
许佳年很捧场，“谢谢阿姨喜欢。”
我决定报复回去，“你看两三遍啊？那我亲爱的妈妈最喜欢哪个角色啊？”
我妈:“……”
许佳年低头轻轻笑出来，打圆场说，“等新年时几个电影重映了，我给叔叔阿姨送票。”
我爸:“嗐，不用送，我们一家子一起去看呗，我让公司员工全都去看，去把那个票房冲到榜首！”
我已经脚趾扣出三室一厅了，什么叫一家子？许佳年会误会我说了什么的！
我妈单手握着方向盘，“我要再去看一遍萧月那个电影，叫亲爱的什么来着？”
我爸:“《亲爱的塞壬》！萧月和肖怡然！你这记性。”
后视镜中，我看见许佳年微讶的表情，然后不可抑制的低头笑了一下，她大概是没想到爸妈真的看过她的电影。
“看《亲爱的塞壬》时，我跟他们说我认识大导演许佳年，他们还不信。”
前方等红灯，我妈回头用一个很折服的眼神看了我一下。
我偷偷给许佳年发消息:别担心，我爸妈很好相处，他们很喜欢你，就和我一样。
我从后视镜看她表情，她低头偷偷回了些什么，是一个可可爱爱的绵阳表情包。
这离我家很近，穿过那条芳樟大道，再转到一个八角金盘密布的拐角，巫山路一号就是我家。
我妈把车开进小院落里，庭前阳台一盆盆花冬日里也开得欣欣向荣。
许佳年的目光落在上面，我妈挽她过去看。
“年年喜欢哪个？我让人封好了给你送过去。”
我知道我妈绝对不是客气，但这种话许佳年一定会觉得是客气话，我正想上前说些什么，却意外看见她眯眼笑起来。
“我喜欢那盆紫斑风铃草，阿姨好厉害啊，养得真好。”
“哈哈哈，年年嘴真甜，”我妈真的来了兴趣，“你养过吗？小羊她都不认得我这些花。”
“阿姨真的很厉害呢，我刚刚看见院子里还有枸橼树，这个在天宁也难养的。”
我妈眼前一亮，“是啊是啊，前几年花了大价钱大功夫，不过后来结出的果子很大很好，厨房现在还放了，准备酿酒呢。”
许佳年问，“枸橼蜜酒吗？”
“对！我让小羊带几罐给你。”
得，我成局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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