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楠剪完头发没有逗留，付了钱匆匆离开。
许行之坐在理发椅上，瞧着镜中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湿漉漉贴着脸，剪刀咔嚓咔嚓声的。
“刚才那同学穿着你们学校的校服，你认识她？”
“隔壁班新转来的同学。”许行之随口答道。
“我瞧你偷看人家，就知道那同学你认识。”老板娘仔细端详许行之发型，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剪得真不错，现在人看着更好看了。”
许行之被这话逗笑：“对，老板娘可是我们这边手艺最好的理发师。”
“那可不。”老板娘抖开理发围巾，打扫干净头发，抬头瞄了眼时钟，“哎呦五点了，我得去接女儿下培训班了。”
……
风鼓起他的衣摆，少年乘着夕阳向前而去，一路上周杰伦的歌曲在各个角落响起，路上烧烤、关东煮、鸡蛋灌饼、鸡蛋仔的热气和香气缠缠绵绵，散在大街小巷，钻进行人胃里引起馋意，小摊面前的长龙队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香味的诱惑参加了长龙队浩浩荡荡的一员。
路过转弯时，许行之瞳孔一缩，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进入大院刚好六点半，裴楠深吸一口气，她不知道为什么裴家家宴要叫她，当初她以威胁的姿态让他们安排进了安川一中，也遵照她的意愿安排了住宿，显得非常霸道，她从来没后悔过，她想要摆脱之前那个地方，所以选择“闯入”裴家，但她从来没想过加入裴家，因为没有归属感，更没想过要拿走什么，只要……只要不回去原来的地方就行，只要，能让她考完高考就好。
她握紧拳头，一方面她不知道该如何跟裴家相处，另一方面她不清楚这次喊她回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来的那段日子，因为她的事情裴家吵了好几回，如今她们居然还喊她回去吃饭……真是奇怪。
低着头边走边想，快到裴家的时候，裴楠视野里瞄到一双白色帆布鞋，脚步一顿，抬起头，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双平湖似的眼里。
心重重一跳。
晚风习习，余霞还未曾散尽，路灯已亮，昏黄的灯光下，谁都不曾说话。
裴楠愣住了， “你……”
“我爷爷姓许，是裴爷爷的战友，知道你今天一起吃饭，让我在这里接你。”许行之站在路灯下，自行车靠在旁边，就这么看着她，“裴楠你好，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行之。”
风从远方吹来，将最后这句话一字不差送往裴楠耳中，一时间她不知道哪里传来回声，就这句话在脑中回荡，她口舌发麻，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面也不催，裴楠鲜少遇到这种无措情形，她张了张嘴，好一会才找回声音。
“你认识我？”还知道她是从裴家来的。
许行之单手插兜，眼神落在她脸上，点头，“嗯。”
残霞收歇，路灯落在两人身上，昏黄的光切割出一块空间，两人无言看着对方。
许行之先率先移开目光，轻咳一声：“走吧。”
“你可能不认识我……”许行之轻轻踢了下脚下的石子，主动找起话题，谁知裴楠打断了他，“我认识你，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我在办入学手续时听到你的演讲了。”
“……”他是真没想到，她的第一印象居然是这么来的。
“见到刚认识的同学忽然从路上冒出来，还美曰其名‘等你’，吓到了吧。”刚冒尖的窘迫感被许行之揪了起来，团了团，毫不犹豫扔进了犄角旮旯。
“还行。”
许行之下意识望向她，两人并肩行走，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晚风掀起校服的衣角，空气中带着浅浅的皂香味。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树叶梭梭作响，路灯拉长影子，青石无声吻过脚尖。
***
看到许行之和裴楠一起出现在门口，裴显明显吃了一惊，虽然藏得快，还是被裴楠注意到了。
许行之一眼瞧出裴显的想法，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直接说：“接人，惊讶什么。”
裴显有意看向裴楠，又瞥了眼许行之，先跟裴楠说：“进去吧。”裴楠点头，越过两人先进去了。
等到许行之，裴显立刻拉住人，急切问道：“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凑巧遇到的。”
“行之我跟你说……”
“有什么事情后面再说。”许行之打断他，把人推进门，也琢磨他们对裴楠的态度，见裴显还想说什么，无奈拍了他的肩膀，“之后一定听你唠叨。”
裴楠的出现让热闹的屋子出现片刻的安静。
裴楠在打量眼光中微笑着，很有礼貌跟所有人打了招呼。
电视机的声音还在播放，众人的沉默还在继续，许行之这时走近，朗声道：“裴爷爷、晏叔、清姨。”
诡异的沉默被打破，裴建国笑呵呵站起来，虽然上了年纪，前段时间还生了一场病，老人家依旧精神矍铄，花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眼尾褶皱处微微下垂，带着不怒自威的味道，此刻却是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他招手示意许行之过去。
许行之下意识朝着旁边看去，两人目光相撞，裴楠就安静站在客厅里，他心里无声叹息了下。
她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此刻无声地呆在这里，却又平静自然。
裴显从后面撞了下他的肩膀，许行之不理会他，对着裴楠温声说：“愣在这里干吗，过去坐啊。”
裴楠立刻看向裴建国，后者点了点头，她才跟着一起过去，在角落处找了张椅子坐下。
“你怎么了？”裴桉见许行之坐下，挪到他旁边，又瞥了眼裴楠，心里不免酸涩，“你认识她吗，干嘛一直盯着她看。”
“我认识啊。”许行之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她在我隔壁班，见过好几次。”
目光再次汇聚在裴楠身上。
裴楠：“……”哪里见过好几次，也就今天见了两次。
真想把这人的嘴堵上。
果然，长得漂亮的男生，嘴就是跑马用的。
旁边传来一阵笑，许民申站起来，走到裴楠旁边。她知道这位是“许爷爷”，也是一双平湖似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见缝不见眼，十分亲近。他笑眯眯看着她，从兜里摸出一封红包塞到她手中：“我们这里的习俗，我第一次见你，就得包个红包，收着。”
“许爷爷这……”红彤彤的颜色晃进眼底，触碰到手指时，裴楠像被烫到般猛然一缩，“这不合适。”
裴建国无声出了口气，似叹非叹，拄着拐杖，在许行之的搀扶下站起来，沉声说：“收着吧。”
既然裴建国都这么说了，裴楠再继续推辞下去也不好，只得恭敬接过，鞠了一躬：“谢谢许爷爷。”
“傻孩子。”许民申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裴楠的发顶。
裴建国目光掠过红包，淡声道：“进了裴家，就是一家人，这也是你应得的。”
裴桉听到这话眼神暗了下去。
“行之来啦。” 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款款走下楼，那人穿着一条浅褐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眉眼间像是酝酿着一汪水，温柔清润，头发用一根簪子挽起，朴素简洁却掩饰不了那出挑的气质。
是邢清。
“清姨好！”许行之赶忙喊道。
邢清点头，目光看向裴显、裴桉。见裴桉低着头，立刻过去捏了下她的脸颊：“嘴巴撇着做什么，不知道喊人？”
裴桉揉脸：“我喊人了。妈妈，你干嘛捏我脸，脸上的肉本来就多，再捏下去更多了。”
“这叫福气。”裴建国说，“现在的小姑娘动不动就减肥，瘦得跟竹竿一样，有肉怎么了，多可爱啊，爷爷就喜欢这样的。”
裴桉嘿嘿笑了，揉了揉脸，白白嫩嫩小脸上一层薄红，眼睛也亮了起来。
裴楠站在旁边，跟所有人一样看着温情热闹的一幕，许行之不知何时走到许民申旁边，不动声色观察起了裴楠。
说实话，裴楠跟邢清眉眼很相似，但是，气质上却迥然不同。如果说邢清是一株春水梨花，娇媚自然的话，裴楠更像一株楠木，笔直高挺肆意生长，如果不仔细去看，一般人也不会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这么一想，反而裴桉更像刑清。
“喊人了？” 邢清突然开口。
许行之以为邢清是在问他，下一刻才意识到这是在问裴楠。
“这孩子喊了。”李民申点头，“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邢清忍不住多看了裴楠几眼，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裴楠也不躲开，由着她看，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
许行之这时觉得此人居然有点“犟”。
裴建国几不可闻叹了声气，裴显和裴桉都有些惴惴不安。僵局打破在裴晏安回来后，全部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在看似热闹的氛围中等到了晚餐。
说是家宴，菜肴却是非常丰富，眼花缭乱的，裴楠拿着筷子无从下手，轻轻咽了咽口水，在大家闲谈的时候夹了一块烤鸭——外酥里嫩。
裴楠忽然觉得这场家宴来了也不亏。虽然有预感这场家宴是为她准备的，但她回来的样子并不光彩，想必也不会想让很多人知道，许家和裴家关系亲密，安排许家人过来见上一面，一方面显示出裴家对她的重视，另一方面也考虑到了她现在的情况，不宜太过于大张旗鼓。
裴楠心里很感激。
“那么好吃？”
大圆桌上，裴晏安作为男主人带着邢清跟两位长辈聊天，裴显和裴桉时不时插上一嘴，裴楠不知道许行之为什么不加入其中，偏偏来问她。
“好吃啊。”裴楠实话说，“非常好吃。”
许行之眼角的泪痣随着笑意微微上扬，用干净的筷子多夹了些烤鸭放到面前碟里，推到她面前：“多吃点。”
看出来这菜合她口味，眼睛都亮了。
“谢谢。”
“不客气。”
裴楠抬头忍不住偷看他，优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干净优越的下颌线，微红轻抿的薄唇，这些东西别人身上也有，可为什么他组合起来就那么好看？
裴楠有些不解。
***
晚饭后，裴楠留在裴家休息，许行之窝在裴显房内的沙发上，游戏手柄放在了一边，百无聊赖回邵阳的信息。
“我看到了。”裴显突然开口，“行之，你什么时候跟她熟起来的？”
许行之头也没抬，不紧不慢地回着邵阳的消息：“今天。”
裴显根本不相信这话，他犹豫了下，深吸一口气开口：“我不希望你接触她。”
许行之没说话。
“她闯进我家，她就是个疯子，你不知道她刚来我们家的样子，疯疯癫癫，整个人脏兮兮的，根本赶不走，你知道她当时在我家大喊 ‘去做DNA检查’，我本想说做就做的，可是爸爸他们都不说话，那一刻我才觉得很奇怪……”
“爷爷很不喜欢这个随便闯入的人，想赶走她。那时候，她又喊了一句‘你如果我今天离开了这个地方，一定会法院告你们！到时候你们看究竟是谁会丢脸。’我到现在还能想起来她吼着这句话的样子，爷爷也就是那时候被气倒的。”
“所以你懂了吧，爸妈以前就知道裴楠，他们那么大的反应就是因为——这个人是裴家不要的孩子。”
裴显极其认真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屋里静悄悄的，许行之微微低着头，灯光打在清俊的半张脸上，些许碎发落在额间遮着眼睛，看着晦暗不明。
许行之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从沙发里起来，什么话也没说。
“你做什么？”裴显焦急地问。
“都这个点了，当然是回家赶作业，免得老杨明天又要找我。” 关上门的刹那，许行之侧头看向走廊的尽头，那里是裴家的客房，现在住着裴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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