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敲响,看到门口站的人,裴楠有些许惊讶,她侧开身让人进来。
裴桉环顾四周,径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瞟到她打开的习题册,嗤笑了声:“你居然在做题?”
“对。”裴楠并没有为这种轻蔑的语气生气,她甚至很认真观察起裴桉,企图寻找背后的影子——那个抚养她长大的人,她的妈妈。
但她失败了。
“你能不能离开这里,我会给你钱。”裴桉站起来,锐利的目光锁住裴楠,“我有钱,可以让你读书,只要你离开这里,离开我家,离开我的家人和朋友。”
“我知道,你身上留着他们的血,可那又怎样,我才是这家的孩子!如果这次不是你腆着脸来我家,压根、压根就不会……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的出现,我现在要怎么办。”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裴桉眼里流出,她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胳膊:“就算他们总是说爱我、爱我,我知道,你才是她们的女儿,他们最后还是会接受你,然后……放弃我,血缘这种东西在这里是最重要的。”
血缘真的是最重要的吗?
裴楠没说出这话,她听着少女的哭声在房间回荡,她应该安慰她的——“就算我在这里,你们已经有十几年的感情了,不是我这种人能插足的”,或者,她应该歇斯底里些,将这些年的不满宣泄出来,“我才这个家的孩子啊,凭什么要我走,该走的人是你!”
可是没有。
裴楠只是静静在旁边不发一言。
哭声很压抑,裴桉不敢大声哭出来,她是偷偷来的,她要维持在裴家人面前的样子,活泼天真,就像这个家宴,明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裴楠身上,她仍要像个孩子那样,天真乐观,因为这才是所有人眼中的裴桉。
她不是这个家的孩子,前面那个人才是。
她是夺了别人位置的坏孩子。
可是,十几年来的关心爱护、教育培养,早已经浸入骨子,在她的心血骨骼里扎了根,她离开了就要剖心抽血,打碎她的骨头。
那样,她将不再是她。
她已经无法放弃裴家,她想做裴家永远的孩子。
裴楠看着蹲在地上低泣的人,好似有一只手攥紧心脏,有片刻喘不过气,她脑海里反复出现养育她十几年的身影,即使那人三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她临终前的话,裴楠仍记得:“可不可以回去后,跟那孩子也好好相处。”
指甲嵌入掌心,裴楠咬牙不愿意再看她。
那晚,裴楠没有回答裴桉的问题,还把人赶了出去。
她自己躲在被窝里失眠了一晚上。
***
高二的课程有条不紊地进行,裴楠在安川一中唯一的插曲大概就是她有了同桌。
覃勉窝在裴楠的床上,宿舍就她们两个,床上的隔帘也就没有拉上。家里没人,覃勉晚上都会回来宿舍休息,她一个人的时候喜欢玩手机,没办法静下心学习,裴楠完全不同,在宿舍里也能很安静做题,覃勉下了晚修课就把自己的小桌板擦干净带上裴楠床上,两人安安静静地看书。
时钟刚好指到十一点,覃勉伸了懒腰,靠在墙上,裴楠还在做题目,宿舍十点半熄了灯,台灯在小书板上亮着,裴楠伸手翻开另一页题册,灯光明灭错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裴楠的皮肤很白,有种和田玉的莹润温暖,一张小粉扑子脸,眼睛圆润透彻,鼻梁挺直秀气,她不常笑,常喜欢一个人呆,带着孤独的清冷感。
覃勉忽然想到她新换的同桌,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欸,听说齐晓云又被你气哭了。”
“我没气她。”裴楠复盘英语,确定每道题都弄明白后,动手收拾好书,把旁边另一本书拿过来,这是她每日安排的阅读任务,“她要凑到我身上,我让她别这样,她就说我不近人情,说她只想跟我做朋友,我说不要,她就哭了。上次也是这样。”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你交朋友吗?”
裴楠也靠在墙上,手上拿着书,淡淡说:“不想知道。”
“……”话刚到嘴边,被人生生塞了回去,覃勉脸色有点难看,努了下嘴,“你不听,我偏说!”
“她喜欢许行之!”
裴楠翻书的动作不变,但人看了过来,眼里充满了不解和震惊:“高中还早恋?!”
这次换覃勉震惊了:“你的重点在这里?”
“早恋耽误高考,高考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吗?”
“……高考是重点,”覃勉说,“但是,你不应该关注一下她喜欢许行之这件事吗?”
裴楠说:“她喜欢许行之,跟我有关系吗?”
“你,”覃勉盯着她,不可置信道,“你真不知道?”
裴楠终于忍不住将书合上,她不喜欢这种绕弯子的说话方式,学习本来就很累了,实在是不愿意再花心思在这种事情上,她有些不耐烦:“能不能直接点,讲重点。”
“许行之跟你,”覃勉比了个手势,说,“在早恋。”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
裴楠满脸困惑,这时脑海中不免想到这段时间她常被许爷爷喊去吃饭,有次她把手机落在了许家,隔天是许行之来班里还她的。
还有一次,许行之来找邵阳,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邵阳好巧不巧被周老师喊去了办公室,她那时在做题,两人就这题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交流”——谁的办法是最优解争执了好久。
裴楠扶额,无奈道:“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误会了?”
“大概是,除了裴桉,你是出现在许行之身边的唯一女生。”
裴楠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冷笑话:“我觉得,这种说法会不会太过于理所当然了。首先,按照你的说法,你们应该觉得许行之和裴桉在早恋。其次,就这个毫无根据的传闻,我看大家都不了解许行之,凭什么说我是他身边除裴桉的唯一女生。太滑稽了。”
覃勉答道:“裴桉之前也跟许行之传过,被许行之否定了,”她数了数手指,“不到一天。”
“这只是说明,谣言还没传到他耳朵里。那么现在就由我来辟谣,我跟他,只是普通同学。”
“许行之长得多好看啊,成绩也很好,你不心动?”
裴楠义正词严:“高考前,绝不早恋!”她拿起书,“谁也别想打扰我刷题。”
覃勉:“……”
***
七班的体育课安排在周三,因为体育老师临时有事跟老杨换了课,这次的体育课连同八班的同学一起上。
两个班的人稀稀拉拉站成一团。
老杨虽然不爱占用体育课的时间,其他老师却不一样,比如,只要周老师出现在体育课,那句“体育老师有事,今天上语文课”几乎成了班上所有同学的条件反射。
因此裴楠来安川一中那么久,还是第一次上体育课。她眯着眼看了下天空,蓝得像是厚涂的油画,浓得下一秒就要滴下来,天上没有一片云——有点热。
体育老师看不惯这帮学生疲沓的样子,清了清嗓子:“站好,懒懒散散的像什么样!”
学生们不情不愿顶着太阳站好,体育老师在前头大声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健康你们拿什么拼高考——给我站好,现在做热身运动。”
底下的同学懒着一把骨头拖着身子动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节拍声在操场上响起。
裴楠往旁边扫了一眼,刚好看到许行之,印象中他总是穿着薄薄一件外套,嘴上说着热,却少有这样穿着短袖的时候。他比平常人要白一些,露出的手臂和脖颈都泛着一层白光,身高腿长,穿着校服也掩盖不住那层少年人的张扬,往那一站,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裴楠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侧脸,又想到覃勉说的那件事,不免再次郁闷起来——话都没说几句,怎么就出了这个绯闻?
夕阳扫下一片红,铺在青绿色的草地上,一颗球腾飞而起,从一端飞向另一端,穿着球服的队员追着球,疯狂跑动。球砰一声落地,又被一只脚挑起,在夕阳下往前飞去—— 欢呼声骤然响起——球射进了!
裴楠坐在看台上,塞着耳机,靠着椅背闲适地看着球场上欢呼雀跃。落日的余光在洋洋洒洒镀在看台上,有人踱步背着手里的书,有人趴在栏杆看球场上飞奔的身影,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谈着试卷、考试或是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仿佛一切都那么安静和谐,又柔软。
旁边的位置发出轻微声响,裴楠回头看见满头大汗的许行之。
他穿着蓝色球服,但又跟其他的球员不同,里面还叠加一层衬衫,汗水浸透了衬衣,紧贴在他身上。
她拨下耳机,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进,滞后的思绪逐渐回笼:“你怎么在这里?”
“来这里走走,刚好看见你在发呆。”许行之伸了个懒腰,语气轻快上扬,“在听什么?”
那双平湖似的眼睛此刻有粼粼波光,眼角那颗浅浅的泪痣像个小钩子一样,随着眼尾上挑。
裴楠哽了一下,缓缓说道:“英语听力。”
“……有点无聊。”许行之点评道,然后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脖子枕着椅背,下巴扬起流利干净的下颌线,脖颈线条被拉长,微凸的喉结随着吞咽一起一伏,像鼓点一样,有节奏地敲打。
裴楠移开了视线。
落日的微风吹过足球场,带着欢声笑语送到看台上,周边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许行之闭着眼感受傍晚时分带来的片刻安宁。
突然,旁边传来一句话。
“许行之,有人跟我说,我们两个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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