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来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擦了根火柴，点燃了壁灯。
这时谢诺才发现，是微微……腋下夹着的，也不是什么捕兽网，只是一张破旧的薄毛毯而已……还好，是自己太紧张了。
谢诺坐起来，爬到角落端了点水喝下，压根没有睡意了。
他想问微微是从哪来的，但是少年呆呆傻傻的模样让他无从下口。
“微微……你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这里。”他靠墙坐下，愣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不知道。”微微坐在角落，黑乎乎的脸，只一双眼睛闪烁澄光。
“不知道……”谢诺愣了愣，“你知道自己叫微微，你什么都不记得吗？”想到这里，谢诺断定，微微必然记得自己的过去，只是不愿意告诉他而已。
少年坐在原地，迷惑地注视虚空出神。
“……可能是爸爸不要我了吧！”
谢诺承认，蛊惑外表单纯的少年让他很有罪恶感，但是为了能让他两逃出去，为了获得更多线索，他不得不问。
“能和我说说爸爸吗？”谢诺假装不经意地问。
“爸爸……”微微有些失措，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有好多年了，爸爸带着我一直躲藏在地底。后来……”
“爷爷的爸爸来了，说爸爸心太软，不够强，会害我变得和他一样……”
“他们打了一架，爸爸输了……我就被曾爷爷带到了这里，之后再也没出去过。”
“……”谢诺精英的小脑瓜转啊转，想不明白。——也就是说他是被自己曾爷爷关起来的。这曾爷爷是有什么虐童癖吗！曾爷爷会不会就是玛尔菲斯？
看微微的年纪，那老头说不定都归西了！外面的爪痕，怪兽……难不成都是曾爷爷生前投放进来的，故意用来折磨微微的？！
可恶！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在斗兽场一样的古堡中活下来啊！
“微微，你不用怕，以后叔叔保护你。”谢诺靠在少年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叔叔一定想办法带你逃出去。”
*
谢诺又开始做梦了。
这一回，梦里出现了一个俊美的银发男人。
男人摇着酒杯，双脚点落于虚空。一整个白天，就坐在阳台上，观望着远处的海浪，不曾动弹。
临栏处，摆放着一樽珐琅彩晶酒具，杯壶声清脆，一擎一扣间，男人反复与自己斟酌。
午后，微风和煦，周围一片鸟语花香。风吹起男人的银色长发，像月光下的海浪一样时起时落。
又一阵大风刮过，男人蓦然伸出五指，于空中灵巧地捕捉到一枚飘飞的红橡叶，垂眸，反复揉捏把玩。
他灰寂的眸光停留于脉络之间……
怔忪间，男人忽然回头，看向自己这一方……他的长相，竟然和此前见过的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玛尔菲斯[带鱼]。
“……！”谢诺心悸一阵，乍然惊醒了过来。
奇怪，梦里的[带鱼]体态缩小了一些，神态气质也柔和不少。
果然是被关在这里面太紧张了，最近天天都做奇怪的梦啊……
“哥哥。”微微正在摇晃他的肩膀。
谢诺睁眼，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于是翻身，在墙上默默抠出一条划痕。
已经有二十多道划痕了……自己还是没能带着微微逃出去。
原本崭新的呱呱乐，也早在汗水的浸润下，皱巴巴地躺在胸前口袋里……
谢诺轻叹一声，起身从角落翻出一个铁桶，趁微微下地窖准备早餐的空隙，顺着墙根偷溜出去。
微微不准他乱跑，所以他只能偷溜出来探索。
他先是一口气跑扶梯旁的中央大厅中。
这里的大厅根本没有沙发茶几，下沉的平地上仅仅开了一口井，边缘坑坑洼洼，看起来是微微随手挖的。
谢诺把水桶放了下去，舀水的间隙，趴在井边匆匆掬起一捧水抹脸漱口，完事便溜向二楼的扶梯。他想去看一下，古堡里的怪兽和他梦里见过的身体碎片变成的怪兽，到底是不是完全一样的！
他刚踏上二楼阶梯，身后很快就有一只灰扑扑的身影冲过来，在他脚踝上龇了一口。
“嗷！”
谢诺剧痛中，正准备拿手里的水桶敲过去。
结果，只是一只灰色的小狼崽子。个头不是很大，虽然有点痛，但其实连他的裤脚都没咬透。
该死。
他将水桶放下，两手掐着小灰狼的脖子，迫使它主动松嘴。
随后他将小狼提起来，仔细对比了一下。
……是说，要是梦里碎片的怪兽变成一公一母，它们又生了儿子……那怎么确定自己在梦里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而且时间隔越久，怪兽的样子就越模糊！已经有点记不清楚了！
“哐！”
谢诺正扣着脑袋思索，却见微微出现在另一头，手握铁铲，一铲子拍在小灰狼的脑袋上。
“快走。”微微赶紧把晕过去的小灰狼扔到一边，他提起水桶，冲洗了一下小灰狼脖子上谢诺留下的气味，收拾完现场，便拉着谢诺往回跑。
两人回到了房间，微微不知道从哪撕了些旧麻布过来，打算帮他检查被咬过的伤口。
“大哥哥，我说了你不要出去，它们不一定会攻击我，但一定会杀死你。”
听微微这意思，已经彻底放弃逃跑了……他要是再放弃，他两这辈子都逃不出去。
“这……我不是想打点水回来……”谢诺摸头，随口解释。
说话间微微揭开了他的裤腿，谢诺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哪好意思被微微照顾，他接过破布吸了点清水，随便擦了下。
“不是很严重，皮皮都没破，就别担心了哦。”
微微呆呆地看着他的脚踝，却是趁他不注意，埋头，伸出舌头在他的骨节皮肤上舔了几下。
“……呃？”
微微埋头舔舐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也并没觉得这么做有哪里不对。
看样子他和野兽同住久了，学的也是野兽那套处理伤口的方式……
他舔完了，便起身，转头把刚才下地窖里弄的、用水泡的干果端了出来。
“大哥哥，吃早餐。”
谢诺没想太多，此时正靠窗坐在地上，努力晃着他的“小牛掰”。
“等一下，你先吃吧。”他闻言示意微微先吃。
结果他不来，微微就叹了一声，自己也不吃了，光蹲在原地等他。
这地方光照不足，小牛掰经常接触不良，大概甩了三百多下转换成唤醒动能模式，确保今天用的电量足够了，谢诺才把小牛掰扔在窗台上，跑过来抱起微微端来的东西，和微微一起共进“早饭”。
谢诺承认，他已经逐渐能自这些黑乎乎的干果里尝出甜味来了，天知道他这二十多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大哥哥，今天给我讲什么故事呢？“微微吃完了，嘴一抹，就一脸乖巧地凑上来，缠着他要听外面的故事。
谢诺不爱跟他讲商场征伐的腌臜事，每日都捡着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来讲。
今天他讲的故事是《海的女儿》。
“于是王子背弃了对小美人鱼的承诺，和邻国公主相爱了……
他们结婚的那个早上，美人鱼化作泡沫消失了。”
谢诺被自己干巴巴的描述说得犯困了。
天啊，微微是怎么每天都听得这么津津有味的！
说到公主变成泡沫，小孩更是死死握住了拳头：“王子不会问一下公主，到底是不是她救了自己吗？他怎么可以！让美人鱼变成泡沫！！”
谢诺扶额：“呃……其实公主也有可能因为各种理由，欺骗王子是自己救了他。”
“太过分了！”微微怒火飙升，“如果我是王子，我一定会回去寻找美人鱼！”
“可是他不知道是美人鱼救的他啊。”谢诺说道，“你就算是王子也没用，美人鱼是哑巴，开不了口，只要公主不承认，王子就没办法知道了。”
谢诺想了想，决定继续跟他分析。
“而且王子这时候已经深深爱上公主了，在他心目中，救了他的公主才是最完美的恋人，他就算知道是美人鱼救的他，心里对“救他的公主才是完美恋人”的印象也不会改变。美人鱼的出现，反而会打破他心中的完美！”
“不。‘王子’以为救他的人是公主，才爱上看似完美的公主！”微微对此十分执着，“他一直放不下的，是当初救他的女士！美人鱼还是公主，这些身份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微微顿了顿，蓄力片刻，忽然口若悬河：
“‘王子’希望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士能拯救他，恰好那时公主出现了。他内心也希望救他的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士，恰好公主看起来美丽善良，所以公主就和他希望的女士完美重叠了！
“可是公主既不善良也没有救过他！如果她善良，她就会告诉王子真相！她没有救过王子！她甚至没有救他的力气！”
“只有擅长游泳的美人鱼才能在水里救下一个成年男性！”
“王子迟早会发现，救他的人不是公主，这位公主和别的女士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美丽善良，同时救过他的小美人鱼，才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完美恋人！”
“他不知道美人鱼救了他，都照样喜欢上了她……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只会重新爱上美人鱼，他一定会！”
啧啧啧，谢诺咂舌。
这孩子是真较真啊！
不愧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才能把自己认为是现实向□□的故事解读得这么纯粹。
谢诺扶额，笑道:“微微，你这么有天分，应该你来讲故事，我负责听故事，要不你来讲吧！”
微微愣了愣，哑然。
“怎么，你讲不出吗？”谢诺故意刺激他。
“当然可以。”微微一脸受捧地靠在谢诺身边坐了下来，“你和我说了这么多，那我也给你说一个，以示公平，现编的。”
说完便陷入了片刻沉思，看起来真在认真编故事。
“……从前，有一个年轻男人，他出生在一个大庄园，从出生到长大，他的工作就是管理庄园里的事务。”
“……他的血很珍贵，他的皮肤很珍贵，他的眼睛很珍贵。
“……他拥有无尽的生命，但他却直到一百多岁，都没有走出过那个庄园。而那个庄园里，结出的都是人们**的果实。”
谢诺认真听着，试图从这些无关的线索里找出漏洞。
“他为什么不走出庄园呢？”
微微想了下，似乎在现编：“因为他有很多繁重的工作，人们都跟他说，这是他的职责。”
“他工作中最繁重的一项，是每日要把自己变幻成不同模样，进入人们的梦境，满足人们的七情六欲，让他们得到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
“久而久之，他也沾上了凡人的七情六欲……最后他决定，他不要再当庄园主了，他要找一个完美的恋人，体会人们在梦中向往的那种爱情。”
“他的爱人一定要完美无匹。他为自己寻找了许多花匠，代替他打理庄园里的事务，他自己则隔三差五跑出去……到人类的世界里寻找真爱。”
“因为他在人类梦境里见过的，大多都是这样完美的、令他羡慕的爱情。所以他相信他的完美爱情，只能去人类中找寻。”
“这不就是小美人鱼的故事吗？”谢诺打岔，问道，“她从来没出过海，也向往和人类的王子发生爱情。可是你知道为什么人类梦里的爱情那么完美吗？因为真实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这样……”
见微微有些不高兴了，谢诺才闭嘴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就出去了，那个时候，到处都在打战，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恋人，恋人是漂亮的贵族。但那个时候贵族也要参战。他为了保护恋人，就决定化妆成恋人的模样，代替对方去参战。”
谢诺：……要素过于复杂。
“是不是最后他建功不断，被人发现了他顶替贵族的身份……但由于功劳过大，最后还是荣归故里。”谢诺想当然地顺着说了下去，因为上一个类似的童话故事里，他就是这么告诉微微的。
“不。”微微启唇，说道，“他上了战场，但由于太过害怕人间的炮火，第一次上战场，就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他灰头土脸地趴在土坑中，被齐发的炮弹炸断了双腿，下属慌张地把他抬了下去……国王见他无法再作战，就下令把他送回了老家。”
谢诺：“啊……然后呢？”
“他回去之后，恋人一看到他被炸烂的双腿，马上惊慌地跑掉了。他躺在床上修养了好些天，恋人却一次都没来看过他，他就知道，那个人不是他的完美恋人。”微微抿了抿唇，略带难过地说道。
“嗯？”谢诺问，“就这样结束了吗？真是悲伤的故事。”
“结束了。”微微道，“他回到了庄园里，自己把自己的腿修好了。”
谢诺：”这可不是个好的结局哦……他就这么放弃，不再找完美恋人啦？”
“……”微微张着嘴，似乎正打算把这个故事现编下去。
轰！的一声，房间的木门突然被猛烈撞击开。
一只比谢诺腰还粗的长毛巨手，从门外伸了进来。
“快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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