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夏星眠开着老旧的能源车载着江鎏向矿场的方向去,“为什么聚众斗殴这种事要你去处理?执法局跟难民署打架,怎么看都跟我们沾不上边。”
江鎏略懒散地半倚在车门上,愣是把这破车坐出了K40的感觉。
听完夏星眠的话,她笑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喊我过去,不过‘下层区需要团结’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哎,笼络人心也算一种团结吧?”
“……虽然我觉得你说的对,但是我总觉得这个评价有点奇怪,”夏星眠挑挑眉,十分中肯地说,“我还是觉得我们这应该算扩招,只不过我们的组织定性有点难听。”
“哎,怎么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身份是自己给的,等我们搞定了难民署、驻军和物资,到时候到底谁是**分子还说不定呢。”江鎏用胳膊肘捅捅夏星眠,笑眯眯地畅想未来,“朕是天女啊,朕可要说是中枢议会谋逆犯上了。”
夏星眠摇头轻笑:“是,陛下说的对。不过要这么说,我这个外交官显得更重要了啊,怎么样,到时候准备给我个什么官当当?我觉得太后就挺不错。”
“嘶,被别人一叫倒感觉……喂!不要觉得我是傻子,你在占我便宜,我听出来了!”
夏星眠颇为无辜地看了江鎏一眼:“可是你不觉得当太后确实很舒服吗,钱多事少来钱快,这种工作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你这个不劳而获的价值观可不值得提倡,不过……”江鎏认真思索了一下,抚掌道,“好!等我做了皇帝,就封陈晨或者言衿做皇帝!”
夏星眠笑着歪头看江鎏,对视之后,两人一起笑起来。
“江鎏,谢谢。”
夏星眠难得坦诚,江鎏倒些许不自然地偏偏头:“咳……干什么啊……这么多年,我们不是都这样走过来了。”
“嗯,陛下所言极是,”夏星眠笑着点点头,“我们会成功的。”
江鎏又笑又恼地捶夏星眠胳膊:“打住!别提这个了,太中二了!”
“开车呢!”夏星眠修了修方向,又轻声补了句,“如果我们能开个挂,说不定还赶得上银砾今年的花期。”
“去年没看到呢,”江鎏摸出根烟点上,话语混着烟雾听不太分明,“不过也是怪了,那个盐湖越来越难找了。”
默了几秒,她继续开口道:“你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人们会在乎她们的名字吗?”
夏星眠讶异地偏头,看到了江鎏脸上一闪即逝的,因过分英勇导致的某种紧张忐忑。
原来我们都清楚,人们擅长遗忘。
但她敛起笑意,用轻柔而坚定的语调认真说道:“会的。我们已经不需要信仰,但有些人存在于世的意义或许就是告诉人类,即使走到穷途末路,仍有群星为我们指引方向。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从不缺少英雌。”
老旧的能源车颤颤巍巍停在了矿场边的空地。
——
“……我们仍希望议会重新考虑此事的利弊,战争的目的应为求和平而非发起新的战争。况且,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眼下各地动荡不休,战争的效果无异于扬汤止沸。我们认为,不如由议会牵头,安定民心,缓和居民与议会间的矛盾,重建我们与地方的信任……”
——***、**与联合政府请愿信
祁安脑子里反复回想自己从靛青街银行取出的那份信息残缺的文件。
现下正午,又是六月,即使上层区有完备的气候调节系统,体感气温仍有32摄氏度。
在这样的温度下,她却感到阵阵寒意。
书信上的许多关键信息不全,可通过收件机关名,还是能判断这份书信书写于岁星年间。
这期间只发生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即“改元战争”。
此次战争的各种具体信息均不可考,甚至连中央数据库中也只潦草记载这场战争的起因是一部分仿生人出现“群体意识连结”,继而开始大肆屠杀人类。
把改元战争称为浩劫亦不为过,经此一役,现在被称为下层区的几个星区当年几乎变成了焦土废墟。
如果连这场战争都是假的,那议会口中的话,究竟哪一句才是真的?
街边处处绿荫,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大树装点着目之所及的大街小巷,绿化带里还种着各种各样的花,清雅的香气或许能抚慰每个路过行人的心。
远望高楼林立,近看鸟语花香,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她却越发觉得自己看到的全是繁华之下的尸山血海。
他们挑起不义的战争,瓜分下层区人们生命和鲜血带来的利益;她们的牺牲不被看到,贡献不受认可,到头来成为了“上等人”口中的渣滓败类。
她感到一股无法理解的情绪堵在胸腔,似骨鲠在喉。
她又觉得自己想要干呕。
冷静点,祁安,冷静点。
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做出任何异常行为,一旦表露出不适,或许很快就会有纠察机器人和应急医疗队过来了。
她无意识地在心里想着夏星眠最喜欢的那支《奇异恩典》,边调整呼吸的频率边闲庭信步般转过街角。
这件事还是有蹊跷。
教授那天说的是,靛青街银行的保险柜里有一块数据盘,取出这块数据盘,或许段教授会愿意信任我们。
教授并没有提到保险柜里还存着这种程度的“罪证”。
兴许这东西并不可信,毕竟其中太多信息已难以辨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是谁把这东西放进去了。
不论真伪,那个人一定与议会有矛盾。
但倘若这书信确实是真的,写信的人,是谁呢?
她们……还活着吗?
这么想着,她走到了自己的车边。
刚刚关上车门,一柄枪忽然抵住了她的太阳穴。
“好久不见,这位小姐。”
——
有句古话讲,心静自然凉。
虽然对于永远居住在由恒温系统调节温度的庄园里的林云影来说,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可他还是会在每天下午抽出时间待在茶室里念《清静经》。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
“当当当。”
“……清净,天地……”
“当当当。”
林云影的眉压了下来,他不悦地沉声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林云影抬起眼看了一眼进来的人,眉头皱了起来:“澄江。你为什么会这个时间回来。”
林澄江打从推开门便没有抬头,她纤细的颈部暴露在衬衫外,仿佛无声向屋内的人诉说着自己的驯顺。
“父亲,午安。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只是,我在我的公寓门前被卡尔先生的秘书许先生拦住了,他说,卡尔先生现在想要见您。”
“他想要见我,却去找了你。”林云影面无表情,凌冽的目光紧盯着林澄江。
“是的,父亲。”林澄江面不改色。
林云影思索片刻,慢慢踱步到林澄江面前。看着自己眼前低眉顺眼的人,他冷声道:“一晃眼,你从当年的小女孩长到这么大了。小孩子长大了,就总会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瞒过大人。”
“父亲,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告诉我,林浅溪回来的这段时间,是不是联系过你。”
林澄江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错愕,她微微抬起头,迟疑道:“父亲,浅溪她……她回来了?”
说完,她似是意识到不妥,又将头垂下了。
林云影不语,只沉默着凝视林澄江。
不知怎的,他最近总觉得林澄江不太正常。
呵,算了。左右一个孤女,不依附林家,她自己又能做什么?
我们掌握着一切资源,何必因一点小事忧心。
这么想着,他和缓了语气,轻轻拍了拍林澄江的肩膀:“澄江,浅溪牵涉的事情太复杂,你没有卷入其中,我就安心了。去备车吧,我们一起去见卡尔先生。”
林澄江应下,在出门前又十分犹豫般转身问道:“父亲,浅溪她……”
林云影摇摇头:“澄江,不必担心,我会保护她,就像我会保护你一样。”
林澄江点头退出去了。
看着林澄江的背影,林云影拧起了眉。
我是不是真的年纪到了?
林澄江的确足够优秀,不然他就不会在那么多小孩儿里选中她成为林家的子嗣,不过现在……
林云影慢慢走回书桌边,把桌上反扣着的相框拿了起来。
那是一个穿着卡其色礼裙的女人的照片。
礼裙是他找人为她定做的,卡其色与她很是相衬。可她或许是不习惯镜头,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定格的那瞬间,她眼睛虽然看着镜头,嘴角挂着微笑,目光却呆滞无神。
他伸手轻抚照片中人的脸颊,慢慢说道:“夫人,别担心,我会让我们的孩子接手属于我的一切。”
房门再次被敲响,林云影转身离开了。
照片被他重新摆回桌上,女人仍无休无止地在相片中微笑。
下楼坐上车,他先是闭目养神,过了很久才开口道:“澄江,我最近听稽查局的长官跟我提起过你,你最近的工作都做得很不错。”
有自动驾驶系统在,林澄江坐在驾驶位也只需要在车辆故障的情况下才需要手动操作,因而,她微微抬头,看着后视镜里林云影的西装驳头眼的位置:“父亲,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云影点点头:“嗯,但是,应该做的事做好了,也该得到奖赏。过段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中枢议员的提名资格。”
提名资格?
林澄江在心里嗤笑——一般情况下,只是资格就代表没有资格。
好在现在她需要做站在林家一边的人,恰巧,林云影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适时露出几分欣喜:“真的吗父亲,十分感谢您的教导和提携。”
见状,林云影又满意地点了点头:“澄江,不要着急。就这样耐心一步步走,早晚有一天,该属于你的,你都会得到。”
“我明白,父亲,我们到了。”
新任议长卡尔的节俭是上层区人们有目共睹的,他仍住在曾经的梧桐庄园,连守门的卫兵与庄园内的佣人都没换过。
再次踏进熟悉的地方,林浅溪却没找到一丝丝熟悉的感觉。
姜瑜笙大概有什么被迫害妄想症,比起易于掌控的仿生人,他硬是要在庄园里安排满人类,可兴许正是这原因,梧桐庄园上下倒显得很有“人味”。
可现如今……
她看着庄园里各司其职的人们,轻轻蹙起眉。
“林先生,林小姐,你们来了,”她正观察着庄园里的人们,许明之走了出来,“车先停在这里吧,小姐,一会儿会有司机过来帮忙泊车。二位这边请,卡尔先生正在等您们。”
“辛苦许先生。”林云影温和地与许明之握手。
“哪里的话,林总长,与您见面相识,是我的荣幸。”许明之笑眯眯地与林云影说着客套话,收回手后,做出个“请”的动作。
“澄江,我们走吧。”
“好的,父亲。”林澄江冲许明之微微颔首,跟着林云影向庄园别墅里走。
没想到在这里,她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黑色的短发,合身的旗袍,还有那双标志性的金色丹凤眼。
余鸢?
“卡尔先生,下午好。您还在招待其他客人?”林云影见到客厅里的另一个人,也是一愣,“余鸢?你已经回来了?”
“嗯,”余鸢将手中的茶杯放在茶盘上,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稍抬抬眼,看到林澄江后,脸上添了些笑意,“林督察官也来了?上次约克家那个案子,你办的真漂亮,省了我不少事。”
林澄江笑笑:“承蒙女士夸赞,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卡尔先生,您看这孩子多谦虚。我是真喜欢她,可惜,人家不肯跟我走。”余鸢笑着转向卡尔。
卡尔似是无奈般摇摇头:“这位议员女士,澄江到底是林家的小辈,林先生也器重她得很,还是说,你是想我帮你要人?我看我恐怕是没这份面子。”
林澄江仍是谦和地笑着:“抱歉,余鸢女士,卡尔先生,我并不是不愿接受您们的美意,只是,父亲养育我多年,我实在想报答他的恩情。”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余鸢看了林澄江几眼,意味不明地笑道,“果然,我没看错人啊。”
林云影脸色微妙地变了变,随即笑着说道:“余女士说笑了,许久未见,您风采依旧啊。可惜,您现在还没做母亲,恐怕不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情——孩子只要生活地平安快乐就好,所谓报答不报答,她们有心,我却觉得没什么要紧。”
听林云影这么说,林澄江下意识皱起眉,余鸢却只是眼神扫过他,懒懒笑笑。
“好了,卡尔先生既然还有客人,我的工作也汇报完了,就先告辞了,”她干脆地站起身,又回眸冲卡尔笑道,“接下来,应该是我的假期,没错吧?”
卡尔也跟着起身道:“当然,这段时间实在辛苦你了。明之,替我送送余鸢女士。”
说完,他又伸出手:“林先生,澄江,坐。”
林澄江很自然地慢一步坐下,再抬起头,只看见余鸢一闪即逝的背影。
那是一种挑衅,林澄江当然明白,毕竟能走到这一步的人,不会不明白什么话只能在心里想。她熟悉这种手段——先逼疯一个人,再大肆宣扬她是疯子。
她的脑海里闪回一些画面,却只是默默端起了茶杯。
林云影同样看了眼余鸢的背影,冷冷挑挑嘴角,但很快调整好表情转身坐下了:“卡尔先生,您今天找我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卡尔伸手拿起他手边那杯已经冷了的咖啡,抿了几口后,摇摇头,“主要是,最近有些困扰。”
说罢,他将身子向后靠了些,颇带着几分无奈的样子:“星系里有一部分年轻人,是不是被保护得过分好了?生活得实在太顺心,以至于总想着要给旁人找些麻烦来寻刺激;自己做不出什么成绩事业,便要推脱成社会不公;年纪轻轻,尚什么都看不清想不通,却目中无人,总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看透了一切的人。我们给了她们机遇、平台,她们却把这些看成是镣铐、囚牢。这样的年轻人,真是让人……难以理解,您说呢?”
这话甚至称不上意有所指——毕竟它实在太过直白,以至林云影心里升起些愠怒。
但他并不想把这怒气展露出来,思量片刻,他用轻描淡写的语调说道:“卡尔先生,星系里确实有不少这样的孩子,不过我想,年轻人或许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等她们长大些,自然就会明白,究竟是谁在保护她们不受伤害。”
“可是我这样频频给她们机会,总会让一些人非常不满,”卡尔轻轻一叹,“我个人非常相信你,也非常相信林家,不过很多时候,我没法把‘个人情感’这种理由说给旁人听。林少将无故离岗一事,在军部引发不小的骚动。秦元帅三番五次请示,甚至要求召开议员代表会,云影,我是很无奈的。”
这番话让坐在旁边的林澄江心里一惊。
他明明知道,此话一出,几乎是明示倘若林云影想保下林浅溪,就必得处理掉秦天。
卡尔这是在发什么疯?
他为什么想借林云影的手除掉秦天?
这人可是卡尔自己一路推举上来的。花了那么多时间扶植出来的人,但凡是个智商正常的人类,恐怕不会莫名其妙要除掉他。
秦天触碰到了红线。
但总不可能真是因为他要杀林浅溪吧?
林澄江脑子飞速旋转,却听一声清脆的瓷器与玻璃碰撞的声音,是林云影将手中瓷杯放在了桌子上。
“卡尔先生句句金玉良言,不过……一个秦天,不值得我费心。”
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齐桓晋文之事》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李贺《雁门太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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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新元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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